“黑窯主”錯亂的生活軌跡

這是一群把國家政策和煤炭資源一樣踩在腳下肆意踐踏的人。他們的發家，是因為其愚昧和野蠻，而一些地方政府在監管上的疏漏乃至失職，則給這群人由社會底層飆升至財富頂峰起了助紂為虐的作用。尤其可怕的是，他們在暴富之后，以錢為媒，籠絡官員，染指權勢，甚而預設陷阱以排除正義和良善……本篇報道將他們的丑惡公布和曝光，以儆效尤。

“黑窯主”罪惡的發家史

占山就是王。

“二愣子”何許人也？此人出生在山西省寧武縣管涔山下的一個小山村里，天生一副彪悍的身體，外加一股子傻氣，稍不稱心就張嘴罵人，動手打人，村里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叫“二愣子”。聽人說：“那年家里分房產他不如意，硬是用鐮刀將他大哥砍了一刀，他大哥嚇得帶著家人到另一個村子落了戶?！币院?，生性懶惰的“二楞子”干起了賭博的行當，整日里“泡賭場”“圍胡”，又染上了毒癮，幾年間便將家產變賣一空。

而如今的“二愣子”居然“?！绷似饋恚〕侨俗暮廊A小轎車他開回了村里，車上還經常坐著漂亮女人?！岸蹲印本褪亲钤玳_“黑口子”（無證黑煤窯）致富起來的那類人。他憑借膽大、霸氣，在本村鄉辦煤礦的邊緣打開了一個“黑口子”，看到買煤的逐漸多起來，又陸續開了6個“黑口子”，每個“黑口子”的日產量均在80噸~100噸，一天下來能挖出500余噸煤，按每噸250元計算，日收入就達12.5萬元，除去下窯工人每噸工資40元，再減去每噸10元的雜支和發動機油料，“二愣子”每日的純收入已達到10萬元。按此計算，他每月凈利潤300萬元，年凈利潤3000萬元。

找他買煤的有山西省古交、清徐、介休的，也有河北等地的。盡管“二愣子”不懂經營，但是他卻懂得買煤的人多了就能漲價。2003年那一年他最高漲到了每噸300元?！岸蹲印睉{借得天獨厚的優勢，高興了就降價，不高興了就漲價。有一次在太原某機關任職的周某，想借老鄉關系找“二愣子”販煤掙點錢，因為一句玩笑話惹惱了“二愣子”，不僅沒有給降價，反而讓裝載機司機給10輛車的煤中拌了土，結果這個老鄉一筆買賣就賠了8萬元，還被用戶中止了合同。找“二愣子” 理論，“二愣子”破口大罵：“我們煤礦就是這煤，想買就買，不買拉倒。”真把這個寧武籍的副處級干部氣了個半死。

該村的負責人刑栓喜（化名）回憶說：“二愣子”發財后，在外打工的年輕人紛紛返鄉，爭著上山采煤，有錢的自己開了窯，沒錢的就在山上、地里插個小紅旗占地方，如果有外來人投資開“黑口子”就賣給對方，地方小的賣5000元~10000元，地方大的、儲煤量大的就賣幾萬，甚至十幾萬！這個村子不到一年的時間，像“二愣子”這樣的人多了起來，自然“黑口子”也多了起來。據不完全統計，在最“紅火”的時候僅一個鄉就有300多個“黑口子”，全縣誕生了數百個“二愣子”式的富豪。

合伙找靠山。

“王二旦”所在的村子離縣城較近，所以麻煩也就多了些。但“王二旦”可不像“二愣子”那般傻氣，他懂得與周圍人好好相處，也懂得尋找靠山做保護。2002年他在山上挖“黑口子”掙了點錢，為了加快賺錢速度，他想出了一個更大膽的念頭：挖口子太麻煩，干脆炸開山皮，直接取煤。為了尋求保護，他與縣里某局局長的司機合伙經營，動用了3臺挖掘機、20多臺翻斗車，僅僅2個月就挖出了3萬多噸煤，凈賺利潤300余萬元。

暴富不久的“王二旦”，又把主意打在了浙江商人承包的村辦煤礦上。他發動村里的幾個混混給礦上找麻煩，今天堵路，明天拉閘，浙江商人敢怒不敢言，最后只得放手作罷，將煤礦拱手轉讓給了“王二旦”。從此“王二旦”打著開辦煤礦的幌子，卻大肆地掀開山皮挖風化煤。為了避免出事，他將山上的風化煤先倒到礦上，然后從礦上再出售，利潤成倍增長。這次村里換屆選舉，“王二旦”又憑借經濟實力被選上了村委會主任。

也搞股份制。

“李丑娃”是繼承父親兩個“黑口子”的家業發展的。父親原來在煤礦當礦長，對“打窯”（選址挖掘井口）比較熟悉，“李丑娃”經常跟著父親下窯，多多少少學會了些“打窯”的本領。這幾年，投資“黑口子”的人多了，“李丑娃”倒成了看“黑口子”的向導和風水先生。

說來也怪，凡經“李丑娃”選擇的“黑口子”，真沒有發生事故，而且都很快賺了大錢！這以后，村里的許多“黑口子”都通過“李丑娃”出售給了外地人，外地來投資買“黑口子”的自然都給“李丑娃”入了股。一年下來，“李丑娃”除自己幾個“黑口子”的收入外，眾多“黑口子”的分紅也有幾百萬元。據說他現在擁有了上億元的資產。2004年自認為本領十足的“李丑娃”聽外地人說洗煤廠能賺錢，便投資了1000多萬元建起了洗煤廠。由于經營不善，管理混亂，一年反而賠了600余萬元，因為洗煤的質量問題，河北一家焦化企業欠他的1000余萬元至今都要不回來?！袄畛笸蕖敝缓脤⑾疵簭S賣給了附近大礦的老板，又干他的老本行了。

“賭王”欲從良。

“三老虎”是縣城有名的“賭王”。之所以號稱“賭王”，并不是因為他在賭場上身手不凡，戰無不勝，而是因為他出手驚人，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親朋好友給他算了一筆賬，每年賭博他就會扔掉上百萬元，要問錢從何來？“三老虎”可是個能手。那年煤炭緊俏，他跑回姥爺家搶先占了一座山頭，一連挖開十幾個“黑口子”，半年就凈賺了2000多萬元。由于錢來得太容易，這位“賭王”一擲千金，一口氣輸了近千萬元。

最近，“三老虎”買下一個有證礦井，準備在礦井的周圍挖開幾個“黑口子”，把生產出來的煤摻到大礦的煤里高價出售。“三老虎”有一擲千金的豪氣，能輸千萬元而不動聲色，但對“黑口子”的生產卻視如己命。鎮里一位干部說：“那年縣里組織檢查‘黑口子’，將他的三輪車和部分煤礦設備沒收了。他從賭場返回鎮政府，在院里破口大罵，把鎮長的門也給踢爛了。”

“黑口子”之禍

“黑口子”多了，對炸藥的需求也多了，私制、私藏炸藥引起的爆炸一次又一次地吞噬著無辜的生命。2006年4月10日，山西原平軒崗煤電公司醫院一座廢棄的車庫發生爆炸，造成31人死亡，多人受傷，附近500米內的建筑被嚴重毀損，其原因是該院職工王晉生私藏炸藥用于開“黑口子”引起的；6月1日下午，寧武縣西馬坊鄉西馬坊村一村民家中突然發生爆炸，也是私藏炸藥用于開“黑口子”引起的； 7月7日，寧武縣東寨鎮東寨村王二文在家中存放半噸炸藥起火發生爆炸，造成49人死亡， 30人不同程度受傷。

面對這一幕幕悲慘的場面，我們不由地質問從哪來的炸藥，為什么會藏在這里？一位村民告訴記者：“王二文原本是開‘黑口子’的，近來由于政府管的嚴了，便把炸藥和雷管藏到孫林峰家，準備過一段挖‘黑口子’再用?！?/p>

這次爆炸讓許多民眾覺醒了，他們要用行動來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安全。一位拉煤的師傅說：“回家后，我趕緊去鄰居家看看有沒有炸藥，要有我就去舉報，再也不能顧情面了，不然死了都不知道咋死的。”另一位汽車修理廠的老板對記者說：“如果公安部門防爆工作做得扎實一些，對挖‘黑口子’的人家，搞幾次拉網式搜尋，嚴查剩下的炸藥和雷管，想必也不會出這么大的事?！?/p>

“黑口子”的出現，還對生態環境造成嚴重破壞，特別是危及到了當地的旅游資源和旅游產業。

寧武縣蘆芽山風景區是著名的旅游勝地，以“蘆芽滴翠”“天然牧場”“原始森林”著稱，是人們觀光旅游的好去處。近兩年由于私開亂挖嚴重，山上到處是“黑口子”和被掀開的山皮，植被遭到嚴重破壞。

一位生長在蘆芽山腳下的老人，指著滿目瘡痍的山脈，哀嘆不已。老人回憶起蘆芽山自然保護區當年的情景時說：“那幾年，來蘆芽山旅游的人一批又一批，風景區的旅店和飯店爆滿，連我們村老鄉家的炕上都住滿了來旅游的人。村里男人們在山上搞服務、當向導，女人們在旅游路上賣食品，真紅火呀。”

蘆芽山保護區的一家賓館，院里雜草從生，看門的一位大爺告訴記者：“這兩年景區的不少飯店、旅店都關門了，人們都上山挖‘黑口子’去了，旅游路也被超載的拉煤車壓得坑坑洼洼，無法行走，來這里旅游的人越來越少了?！?/p>

當地政府歷年來對“黑口子”也采取了多種打擊措施，但那財富的誘惑卻讓更多的人鋌而走險。聽說一位在縣級機關工作了十幾年的干部在老婆孩子的埋怨聲中，一氣之下將房產作了抵押，在銀行貸了款，卷起被褥跑回老家挖起了“黑口子”。一位鄉干部對記者說：“挖‘黑口子’的人越來越多了，背景也越來越深，甚至有些部門的主要領導也參與進來，我們一個鄉政府咋能管得了！”

據調查，在省市嚴厲打擊非法采礦政策的督促下，當地采取了大規模的打黑行動，專門成立了“打黑隊”“礦山稽查隊”，在打擊私挖濫采公處大會上免去了幾個鄉鎮書記和鎮長的職務，并當場拘留了幾個“黑窯主”。但很顯然，這一斗爭將是長期而艱苦的。

“黑窯主”影響下的社會生態

“黑窯主”的生活軌跡事實上對周圍人的生活態度產生了重大影響，許多與之同鄉的青年對理想和事業的追求就此發生逆轉。

范某和徐某生長在同一個山村，又同時進入鎮里的中學讀書。范某由于勤奮好學、品學兼優，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省城一所重點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某報社工作，成了一名新聞工作者。徐某生性懶惰、貪耍調皮，是學校出了名的“頑皮生”，數次補習落榜后，又回到了山村。此時正逢煤炭好年景，徐某在自家地里挖了幾個“黑口子”，幾年下來凈賺了幾百萬元，后來又被鄉里聘為鄉辦煤礦的礦長，成了縣里的名人。一次同學聚會，范某懇求徐某為其所在的報紙登個專版，范某自己也好從中掙點提成費，以此來補充購房款的不足。徐某還算念舊情，當即答應下來。這事著實讓范某和妻子高興了好一陣子。聽人講，最近范某與老家的弟弟合作也開了個“黑口子”。

而“黑窯主”們最感心煩卻又最津津樂道的，則是他們如何以老鼠的身份同來自外界的各色貓等周旋和斗爭，其結果或者貓鼠同盟，或者讓貓吃盡苦頭，以此知道老鼠的厲害。

在對“黑口子”予以關注的人群中，新聞媒體的記者、編輯和其他工作人員是最活躍的一部分。

“近幾年，來我們縣采訪的記者越來越多了，有電視臺的、報社的、雜志社的，魚龍混雜，真假難辨。來人大多數不是看到這里的先進典型，而是專門關注這里的‘黑口子’?！睂幬淇h新聞辦的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黑窯主”怕記者曝光便會不惜重金打點，一些記者便是沖著這個來的。記者來的多了，顯然就對“黑窯主”們形成了威脅，一度時期，“黑窯主”聯合某些權力部門開展所謂的“打擊假記者”行動，采取卑劣手段，故意給新聞媒體的人員設置陷阱，比如“黑窯主”專門把錢的編號記下后再將其硬塞到記者的車上和房間里，然后報警。就在這樣密織的大網中，個別意志不堅定的記者難免會吃啞巴虧。

新華社一位資深記者就此現象發表評論說：“記者作為黨和人民的耳目喉舌，有責任和義務對私挖濫采、違法違紀現象進行輿論監督。近幾年，確實有些新聞記者和廣告發行人員打著采訪的幌子大肆斂財，損害了新聞隊伍的形象，應予嚴懲，但對于那些私開亂挖、違法亂紀的‘黑窯主’更應該發動社會各界力量將之徹底揭露并繩之以法。這才是治本之道?！?/p>

一位高級記者談了他對產煤縣記者多的看法：近兩年，山西一些產煤縣出現了一種怪現象，無論是地方官員還是煤礦主們（當然也包括“黑窯主”），往往將新聞媒體視為敵對者，認為他們派人來煤礦調查情況、了解問題，要不就是給地方找麻煩，要不就是沖著錢來的。不可否認，有少數媒體人員打著輿論監督的旗號向煤礦索要錢財，這是嚴重的違法違紀行為，理應受到舉報并依法處理。但問題還有另一方面，就是首先是一些地方在煤礦的監督管理上存著疏漏和失職，再加上官煤勾結，導致爆炸、透水等安全生產事故頻發，“黑口子”現象屢禁不止，面對這種狀況，任何一個有良知的公民，依據《憲法》和法律賦予的權利，都可以對其進行調查了解并舉報揭發，更何況以輿論監督為天職的新聞媒體？新聞媒體派出記者、編輯也好，其他工作人員也罷，只要他們自身沒有敲詐勒索等違法違紀行為，并且掌握的線索是有根據的，他們自當有權對包括“黑口子”在內的各種真正違法犯罪的問題展開調查，而且有權將此調查或向上級領導機關報告，或在媒體上刊登曝光。反之，拒絕和阻撓新聞媒體正常調查行動的做法是侵犯了新聞工作者的合法權益，應該予以堅決糾正。這位高級記者氣憤地說：“肉爛了，蒼蠅就多了。肉爛了嫌蒼蠅多的做法是不合乎自然規律的，一些人認為記者多影響本地正常工作的思想是不對的，我認為與其絞盡腦汁對付記者，不如多想辦法制止私開亂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