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蔬之中,惟蔥、韭歷千年而不衰,因為具有核心競爭力
中國蔬菜大家族之中,如果論資排輩,大蔥應屬“元老”之列。
先秦時期,蔥在餐桌之上就有了名分。《禮記曲禮》詳細注明了當時的吃飯規矩:“凡進食之禮,左肴右,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膾炙處外,醯醬處內,蔥渫處末,酒漿處右。”大意為,服侍長者貴客吃飯要有禮數,左邊是帶骨肉,右邊是切肉;飯食置于客人左手邊,羹湯則在右手邊;切細的肉和燒烤的肉放得遠些,醋醬調料放得近一些;蒸蔥佐料放在醋醬左邊,酒漿飲料放在右邊。盡管排名靠后,但是大蔥畢竟在場面上風光了一回。要知道,萵苣、黃瓜、菠菜、豇豆這些個今日市場上的當紅蔬菜,當時還在國門之外溜達呢。
正式宴席而外,蔥還早早進入了軍界。據《秦律傳食律》記載,當時秦軍一般軍士伙食標準是,稗米半斗,醬四分之一升,并“給之韭蔥”。這可能是為了增強戰斗力。生蔥具有很強的刺激性,養蟈蟈時,喂些蔥葉,蟈蟈就能勁頭十足,叫個沒完。蟲猶如此,何況人乎?
先秦時,已有人將葵、韭、藿、薤和蔥這些中國本土蔬菜,合稱為“五蔬”。“五大書記”中,葵是一把手,知名度頗高。《詩經》中便有“七月烹葵及菽”的記載,直到元代,王楨在《農書》中還將其列為“百菜之王”。但此后葵之地位卻是江河日下,到了李時珍撰寫《本草綱目》時,已將其從“菜部”開除,打入“草部”,并特地注明:“古者葵為五菜之主,今不復食之,故移入此”。藿就是豆葉,古時是人們制作羹湯的主要原料,然而也早早退出了餐桌。薤即藠頭,現在還有種植,不過只是用來腌腌咸菜。五蔬之中,惟蔥、韭歷千年而不衰,因為具有核心競爭力。
蔥之最大特點,就是善于摻和;宴會小吃,冷葷熱炒,大都可見其蹤跡。北京的炸醬面,成都的擔擔面,武漢的熱干面,調料中缺了蔥花,便會讓人覺得不夠地道。全聚德的烤鴨子,離了蔥絲面醬,絕對吃不出好來。雖然店家也備有蒜泥醬油和白糖黃瓜,供人裹食烤鴨選用,但這些個吃法實在很不來勁。
蔥的另一特點,是隨處摻和卻從不爭搶鏡頭,相當內斂。川菜有一夾沙肉,主料為豬肥膘肉、豆沙和糯米。先用清水將肉煮至半熟,然后切成兩兩相連的大片,中間一刀切至肉皮處即可。在肉片中夾入甜豆沙,碼于碗底,蓋上蒸煮過的糯米,入鍋再蒸兩三個小時,扣入盤中即可。此菜不入鹽醬,但成菜糯軟甜香,毫無油膩之感,絕妙之至。即便是這樣的純甜之菜,也需蔥在幕后幫襯,煮肉時若無蔥姜,則難以徹除其異味,保證菜品質量。
對于蔥之諸多長處,前人早有認識。北宋陶谷在《清異錄》便說過:“蔥和美眾味,若藥劑比用甘草也。所以文言曰‘和事草’。”由于可使各種菜肴增香去膻,蔥又被古人稱為“菜伯”。這一稱號與其資歷倒是很相稱。
歷代文人于蔥之佳處多有吟詠。唐代飲饌頗重魚膾,其做法和現在的生魚片近似,只是用的河魚。魚片要切得飛薄,然后配以調料食之,其中也需鮮蔥幫腔。杜甫一次品嘗魚膾之后,特地寫了一封詩體感謝信《閿鄉姜七少府設膾,戲贈長歌》。信中云:“姜侯設膾當嚴冬,昨日今日皆天風。河凍未漁不易得,鑿冰恐侵河伯宮。饔人受魚鮫人手,洗魚磨刀魚眼紅。無聲細下飛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蔥。偏勸腹腴愧年少,軟炊香飯緣老翁。落砧何曾白紙濕,放箸未覺金盤空。”天寒地凍之時,仍有春蔥現身,可見其時植蔥已具相當水平。
文人之中,亦有非蔥一派,李漁便是其中一人。他在《閑情偶寄》中將蔥、蒜、韭列為穢人齒頰及腸胃之菜,并莊重申明三項基本原則:“蒜則永禁弗食;蔥雖弗食,然亦聽作調和;韭則禁其終而不禁其始,芽之初發,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是其孩提之心未變也。”
李漁老先生大約不清楚,大蔥除了充作調料,也可做成佳肴。現今美食大家王世襄先生,拿手菜中就有一道海米燒大蔥:“黃酒泡海米,泡開后仍須有酒剩余,加入醬油、鹽、糖各少許。大蔥十棵,越粗越好,多剝去兩層外皮,切成二寸多長段。每棵只用下端的兩三段,余作他用。素油將蔥段炸透,火不宜旺,以免炸焦。待色已黃,用筷夾時,感覺發軟,且兩端有下垂之勢,是已炸透,夾出碼入盤中。待全部炸好,推入空勺,將泡有海米的調料倒入,燒至收湯入味,即可出勺。”我曾照此嘗試過一次,味道確實不錯。
“老北京”關于大蔥的說道不少,其中一句是:“你當自己是棵蔥,有誰拿你蘸醬吃?”真趕上這種境況,您老就認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