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暑假。自以為也算是人才的我到了廣州才意識到,真?zhèn)€是糟塌了這兩個字。內(nèi)地的那所高中,盡管工作生活死水一潭,畢竟是有保障的。
總算有一家書店的老板要見我。這將是我最后的機會,如果再被拒絕,我只能睡馬路了。書店營業(yè)員該不會也需要經(jīng)驗吧?廣州人真是勢利,我只有教書的經(jīng)驗。下午5點鐘,我準時來到那家“三味書屋”。當?shù)昀习宓弥乙郧笆歉咧姓Z文教師時,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我生怕他拒絕,馬上拿出自己的教師證及一本作品剪貼。老板當下就決定錄用我,和當教師時的工資相差無幾,800元。
晚上,我正在店里熟悉業(yè)務,來了一位學生妹。兩個店員卻忙不迭地招呼著:“吳老板來了!”原來,店里真正的老板其實是這位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吳茵。她酷愛讀書,爸爸是一家有千萬元資產(chǎn)的公司總裁。拗不過女兒的纏磨,在她初中畢業(yè)的那年給她開了這間書店。店里的所有書籍都由她親手圈進,只是,緊張的高中生活使她的心思不能全集中在書店里,書店的生意在走下坡路,少有贏利。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高中語文教師?”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她就把我叫進屋角的經(jīng)理室。“對不起,我想再問你兩個問題。第一,你知道最近在青年人中比較流行誰的書嗎?第二,史鐵生與米蘭·昆德拉的作品你讀過嗎?”這難不倒我。我一口氣給她倒出了很多,像安妮寶貝、李尋歡、杜拉斯,還有張愛玲。史鐵生較早的散文體《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后來的《我與地壇》等,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本性》等。后來我才知道,她小小年紀就已在上海的《萌芽》上發(fā)表過很多作品了。第二天,吳茵在店里宣布,由于她馬上要進入高三了,書店里的業(yè)務由我全權(quán)代理,每個月必須要向她報一次賬,店里的利潤不能低于去年的平均值。如果超出,利潤的20%獎勵給我,5%獎勵給另外兩個店員。
我花了10天時間去其他書店轉(zhuǎn)悠,發(fā)現(xiàn)書店里的讀者群僅限于時尚的年輕人,沒有兼顧到其他年齡段的人,社科及歷史類的書明顯很少。另外,由于開架自選,拉亂了的書整理起來相當麻煩。針對這些情況,進書的時候我擴大了讀者層,并把店里所有的書全部編號存入電腦,只要讀者知道書名或作者即能查出本店是否有這本書。吳茵看到這些變化自然十分高興。
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她把我約到旁邊的星巴克咖啡廳,感謝我為三味書屋所做的努力。她的學習成績同時也在不斷地提高。現(xiàn)在惟一差些的就是英語,我接過話:“我的英語大學時過了6級,我試著輔導輔導你。”那個晚上我們聊到很晚,因為,我們有很多共同的地方,比如文學。從此,每個周末我又多了一項陪她學習英語的任務。我教她理解英語語言的靈活,教她注意口語與書面語的差別。例如Bye與Farewell,前者是一般的再見,后者卻含有永別的色彩。
日子就這樣匆忙而幸福地繼續(xù)著。第三個月,店里的純利潤已超一萬元。她給我配了手機,工資也提到了2000元,再加上獎金,生活真是充滿了陽光。寒假前的那次考試,吳茵的成績躍居到班里的前10名。英語也進步很大,考了103分。我知道,有她的語文成績及悟性墊底,她的英語閱讀還會有很大的進步空間的。她的目標是北大中文系。整個寒假她幾乎都是呆在我的辦公室里。
她長得并不漂亮,但是很有靈性,像三毛筆下的自己,卻多了份新新人類的堅強。這個冬天的廣州少有的冷。她帶我去看花市,吵著手涼非讓我用手替她捂暖。一路上,她的小手一直被我的掌包圍著。我有些心猿意馬,晚上,我第一次吻了她。我們的愛情,像羊城的天氣一樣漸入佳境。她的家空蕩蕩的,讓一對繾綣的情侶無拘無束,我怕因此而影響了她的成績。好在她的成績一如既往。她一邊還設計著我們的未來:等她考上北大,讓我在北大附近再開一家三味書屋的分店,伴著她讀完大學。她在自己的手機屏幕上設定著“I LOVE TAOTAO”的字樣,她的小說中男主人是借用我的名字,她電腦屏幕上是我們手拉手在海灘漫步的照片……還有,還有她為我辦的可透支10萬元的信用卡。
不僅有愛,還有信任。但我圖的也絕不是她的千萬家產(chǎn)。
7月8日晚,她的父親單獨找我談話。先感謝我這一段時間以來對他女兒的照顧,然后就半是威脅半是利誘地說:“我們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我就這一個親人,她還小,許多事情她還不明白。你28歲,還沒有自己的事業(yè)。而她呢,18歲,前途無盡。你要是真愛她,真心地希望她幸福,就應該放棄她。而且,你別無選擇!我會補償你的,放心吧。”我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天,內(nèi)心里卻懷著一絲僥幸。也許他蓄謀已久,只是不想影響女兒的情緒。廣州,真是一個有錢人的社會啊!盡管我和吳茵之間沒有世俗的功利,我還是理智地選擇了離開。
7月9日上午,我很鎮(zhèn)定地接送她上下考場。下午最后一場考試,出租車載著我們到達考點,我扳過她的肩膀,無聲地擁著她。她還在笑:“你怎么了?像拍電影似的,又不是生離死別的!”她在車窗外向我招手:“BYE”。我強裝笑臉,出口的卻是:“Farewell”。Farewell,F(xiàn)arewell……請原諒,吳茵,我只能以這種方式和你告別了。她的身影轉(zhuǎn)眼就消失在車窗外。
他親自開車把我送上去鄭州的飛機。按我和她父親的約定,我把手機卡、信用卡留下,包里只留下我們曾經(jīng)的照片,身份證,還有我的銀行卡。9月份,我上網(wǎng)打開信箱,她的E-MAIL幾乎把我2M的信箱占滿。有時候是一天一封,有時候兩封或三封。她在最近的一封中說,她已在北大的宿舍里安頓好,附上房間里的電話、手機號,希望作為朋友我能與她聯(lián)系。
我在電腦前恍恍惚惚,好像都是隔世的人和事。我在她所有的E-mail前打上“√”,再點擊“永久刪除該郵件”,“唰”地一聲,信箱里顯得空落落的。
原諒我,親愛的吳茵,我們本不是一條道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