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無古龍
我現在也沒弄明白中國人對武俠究竟是個什么態度。
在影視上,是武俠帶領中國走出國門。但現在回過頭來,中國卻成了“武打片”的鼻祖。嗚呼,中國自古以來就重“武道”而非“武藝”,荊軻刺秦等豪邁故事也不是單憑說書先生唾沫橫飛的介紹就流傳的下來的。也許是先天對國外歷史了解不足,總覺得西方的尚武就是嗜血,后來英國的皇家衛士又是一群木頭人。可中國武俠的內涵,似乎很難用影視這類全球通用的文化表達出來。
這又要說到武俠小說了。
也不知道武俠跟我們偉大的中國教育事業結下了什么梁子,或者只是說武俠太過吸引我們少年導致我們總是不安心讀書,總之我所認識的初中的年長老師大多對武俠持有偏見,而年輕些的又都是些女教師不喜舞刀弄槍;高中老師大多都學識淵博,寧愿大講聶隱娘也不愿看金庸一眼;大學教授本人實在接觸的不多,但想來除了孔慶東等人出面外,其他人也掀不起多少風浪。但總歸是在去年,武俠小說被編入高中課本。
為什么永遠都是“小說”而非“文學”呢?
前些日子上演的《武林外傳》很是搶眼。其導演說“如今的武俠小說中人物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純屬誤人子弟”云云,大有編排中國的《堂·吉訶德》之勢。這出情景喜劇誰說了算恐怕說不清,但如果非把武俠看成是一場情景喜劇也無不可——可若說武俠是戲臺之上的拳打腳踢,也實在膚淺。
金庸和古龍,即使是不了解武俠的人也能聽得這二人的大名。而這二位武俠文學的代表,又統統來自香港——還未擺脫英國的香港,資本主義的香港,燈紅酒綠,甚至是拜金主義的香港。在這樣的潮流下,金庸以其淵博的學識和頗帶古風的文字,一劍劈開了都市浮華。難道僅憑著各個名目不同的武學招式和武打場面的演繹?
如果不是,又為什么再也沒有人記得那場輝煌的劍舞呢?武俠,本可以寄托中國人關于強者的哲思,弱者的吶喊,還有盡管單純但足以讓人沉浸在熱血中的俠義,為什么始終無人來欣賞?我究竟是太過落后,還是太過超前?中國人究竟是太無思想,還是太有思想?
偶爾翻起身旁的雜志,看到一大段悼念古龍的文章。我突然發現,古龍早已經逝世了。而且是在我出生的四年前。可我太久沒有感覺到。
峨眉金頂之上,年邁的金庸說:“下次,我會把峨眉派寫得好一點。”
只是,下次是哪次。
一個時代落幕了。
我很喜歡那句悼念古龍的話:世上無古龍。
國龍與洋龍
似乎證明一件物事,就一定要拿另一件物事與之比較。國家亦然。
龍,這種奇妙的生物,存在于現實與虛幻,每個空間與時間。
在西方,龍是用來屠的。龍是魔獸,渾身上下都是寶,還看守著無數對它自己毫無用處的金銀財富。只是等待勇者降臨,要它命、扒它皮、放它血、拔它鱗,臨了還將其洞府洗劫一空,成就英雄傳說。
在東方,龍的生活與其說是多彩倒不如說是多舛。雖然被認為是天子的象征、四海的霸王,晶石作宮,鮫綃為裳,在天界有玉皇大帝罩著,在人間有蝦兵蟹將護著,可國龍仍是“弱勢群體”。先被一十歲小兒抽筋拆骨,又被夢游的魏征冤斬于刀下,最后連壓箱底的至寶都被一只猴子劫去,不可不謂悲慘。
神話本不分國界,正如《圖蘭朵》中過度魔化的中國縱然有失真實,但和中國神話世界也大體相當。非要相比較,反而失去了神話本身超脫現實的風采。
總覺得《哈利·波特》初期描寫了一個現實的魔法世界有些令人匪夷所思。我們不是要幻想一個可以逃離現實的世界,而神話最重要的意義正在于反抗。人沒有殺掉龐大的巨龍,我們已經成為萬物之靈;人沒有打敗邪魔拯救黎民,但我們卻能從地震、海嘯、饑荒瘟疫中挺過來;人沒有與操縱命運的神分庭抗禮,但我們確實有能夠睥睨時光與空間的武器……所謂神話,也并非神話。
我的初中學校很是負責,居然專門配備了一批外教訓練我們聽力口語。我班的外教是個狂熱的魔幻分子。《龍槍》、《黑暗精靈三部曲》、《指環王》,以及好多我聽都沒聽過的著作,在課上他統統拿來,逐部介紹(可惜,他不會漢語……)。
于是乎,我問他是否對中國神話感興趣。
他想了半天,說了一句。我沒聽懂。最后還勞煩他寫在紙上。寫罷,他便極大不雅地齜牙大笑。
“Chinese dragons have no wings.”
他說中國龍沒膀子。
月亮上的東方朔
金·凱瑞主演過一部名為《月亮上的男人》的傳記電影。記述了一位喜劇藝術家的喜劇人生。
喜劇家得了癌癥,他萬分悲傷,決定告別舞臺,當對場下觀眾告別時,得來的,是一如既往的笑聲與尊敬。
本來便是這樣。一個喜劇演員,如果能喜劇地死去,實在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榮耀。于是,他講完了他一生中最后的笑話,笑著死去。幾乎每個喜劇演員都說,觀眾是否記住自己不重要,只要記住他帶來的笑聲。可那位喜劇大師卻將自己融入了笑聲與喜劇中。只要人們還會笑,即使人們記不得他,他也是永生的。
好一出喜劇。
相比之下,東方朔雖有相同的命運,卻有不同的結局。
他一生不過是個跳梁小丑,朝中弄臣。他以一部近乎無恥的自薦書換得最低級的一個侍郎,又給漢武帝寫奏章讓漢武帝讀了足足兩個月,忤逆犯上的事他也做了不少,不過漢武帝也權做笑料,一笑付之。直到臨死,東方朔才留下了最后的,也是真正的名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漢武帝一笑付之。
深夜入夢,月上,見東方朔。
他長衣在身,默默地望向遠方的地球。正如月亮,永遠把它滑稽的一面面對世人,卻無人知道它身后有怎樣的黑暗與傷痕。
“爾所為何來?”
我便說,他死后,道教興起,人們開始編造他的神仙事跡,說他是太歲,偷吃王母仙桃,才被貶下凡間;我還說,現在有一出戲,叫《大漢天子》。戲中請了全國有名的老生扮演他,演他神機妙算,幾度救圣上于水火之中,還與圣人爭女人,最后是他奪得美人芳心,攜手歸隱山林;我還說,現在人們都以為東方朔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人物,幾乎無人記得那個弄臣。
千年來,關于東方朔的劇從未謝幕。如今的人們心中東方朔之于他,又不能不算是一個諷刺。這個給后人留下了這么多包袱的弄臣,是否能拋棄那個嚴肅的自己,真正地縱情一笑?
可東方朔沒有。
我想了想,只好又說:“太史公司馬遷所著《史記》中,為君有一四字評語。”
“為何?”
“不亦偉哉。”
于是大笑。
關于中國精神的旅程,大抵如此。
有時我想,所謂中國精神,自然是滄海桑田也無法改變的。不知如果沒了國土,沒了國權,地球不再是地球,我們也不再是我們時,中國精神是否還是中國精神?如果不是,那我們為何要為這樣脆弱的事物譜寫贊曲?如果不是,那又有什么留下了,也留下了中國精神呢?
生命,從海洋誕生,登上陸地,繁衍生息。人類為了生存,聚合在一起,開始叫部落,然后是諸侯國,最后天下大一統……可它們真正的意義,卻不是一個民族的習慣、文化和命運所能代替的。
一個國家,它存在的意義和它能夠存在下來的原因,就是這個國家的精神,不論是哪個國家,國家里有哪些人。
中國精神,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不過就是因為有一群人,為了自己的國家、民族的尊嚴默默付出么。而中國也聚合著這些人,一起生存,一起付出,五千年。
也許就是這樣了。
(指導老師:王今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