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名人叫楊小運

楊小運是湖北省應城縣楊河鎮人，他做夢也沒想到，他說的一句賭氣話，竟然一下子使自己聞名全國，并且從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那時候我完全是稀里糊涂的。”他在接受我的采訪時說。但在渴望發生巨變也正在發生巨變的改革開放初期，那是什么奇跡都可能發生的。

楊小運說那句“賭氣話”是在1981年。那時候他24歲，在湖北省應城縣楊河公社大堰大隊當生產隊長。“1979年我們就把全隊的田分到了三個組里，要不是有人反對，要撤我的小隊長職，我當時就想把田分到戶了。因為明擺著的，社員們出集體工時就不如在自留地里干活積極，舍得下力。結果呢，我們那么好的自然條件，搞大集體那么多年，硬是年年都要差三四個月的糧，弄得社員們年年都要嘗嘗餓肚子的滋味。盡管種田人弄得肚子都混不飽，公糧卻要年年加碼。不加碼都很難完成，加了碼就更難完成了。沒想到田一分到戶奇跡就出現了——我們是1980年9月分的田，到1981年剛收完早稻，我們全隊的公糧任務就完成了。”

任務完成了，口糧留足了，田里還有好大一片豐收在望的晚稻，愛趕時髦的楊小運就打起了買自行車的主意。早在1976年，他就攢錢買了一臺收音機，逗得村里的年輕人一有空就圍著他轉，要他打開收音機讓他們聽聽從那里面飄出來的好聽的歌。1980年他幫一位親戚養魚賣魚，又掙回來一塊上海牌手表，羨慕得許多人直往他的手腕上瞟。到了1981年，楊小運就夢想著擁有一輛自行車了。說是“夢想”，是因為那時候買自行車要憑票，這些票都被有臉面有后門的人弄去了，普通農民想買一輛自行車，可以說是癡心妄想。

當時，縣里領導感到有些奇怪，都是一樣的自然條件，大多數生產隊都完不成公糧任務，楊小運的生產隊卻早早就交足了公糧。于是，縣委政策調研室就派了兩個人到他們隊搞調查。

上面來了搞調查的人，都由大隊支書負責接待。支書開始并沒想到請楊小運來參加座談，直到調查接近尾聲，他才想著讓敢于一再提出分田的楊小運來說兩句。楊小運來了，別人問他打不打算超賣一點公糧，他卻把話扯到他夢想中的自行車上來了：“我可以再超賣一萬斤糧食給國家，可縣里能不能獎售我一輛永久牌自行車呢？當然是獎一張自行車票啰。”這句話多少帶點賭氣味道，他說過之后就忘到腦殼后面去了。“為什么要永久牌呢？因為從這個名字想著這種車子肯定扎實。那時候，我還以為只要是縣里來的人都了不起，都有辦法搞到自行車，可他們聽了我的話卻不敢表態，更不敢點頭，只是邊聽邊往本子上記。我也知道他們不會表態的，他們每次下來，都只是聽聽而已。”他笑著對我說。

來搞調查的人回去后向縣里領導作了匯報，一位領導當即表態：“這種要求一點也不過分，而且還非常合理，我們要愛護農民的積極性，要從滿足農民的合理要求入手。”搞調查的其中一人是《孝感報》的通訊員，覺得一個農民居然把賣糧和買自行車聯系了起來，挺新鮮的，又寫了一條百把字的小消息，說應城縣一個叫楊小運的農民，愿意在完成當年一萬斤糧食統購任務的基礎上，再超售萬斤糧，但有一個條件，就是要求國家獎售給他一輛永久牌自行車。1981年8月29日，湖北《孝感報》收到稿件，報社領導吩咐要聞版編輯認真處理，編輯卻把稿子“報廢”了。9月3日，報社總編輯外出采訪回來，又從廢稿堆中“搶救”出了這篇稿子。當時剛剛實行農業生產責任制，楊小運的“交換”思想是對計劃經濟的一種挑戰，有進步意義。有關部門和社會輿論還在擔心農民是不是肯把糧食平價賣給國家，這個農民卻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孝感報》9月5日編發這篇稿子。

消息發出來后，一個地位不高卻頗具眼光的讀者從中發現了蘊藏著的時代巨變和深遠意義，于是將這則小消息剪下來，寫了一封信，推薦給《人民日報》。９月１８日，《人民日報》以《農民兄弟要“永久”，“永久”工人要盡責》為題作了轉載，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聯播”也發了消息，說這是農民兄弟對工人老大哥提出的挑戰，是農村改革的大好形勢對城市改革提出的新課題。應城縣委、縣政府當即作出決定，凡超售萬斤糧的農戶，可以獎售名牌緊俏商品；上海自行車廠廠長王運昌得知楊小運點名求購永久牌自行車的情況后，還在科室、車間發動了一場討論，并親自送一輛自行車到應城獎給楊小運。

然而，楊小運卻一直都還蒙在鼓里。1981年9月25日那天，楊小運接到通知，要他到公社參加小隊長以上的干部會議。一到公社大院，他就發現一輛汽車上放著輛扎著大紅花的永久牌自行車。“當時我心想，誰的板眼這么大？能搞到這么漂亮的車子？要是我能把這輛車子買到手，可就叫人喜上天了。我壓根兒沒想到這輛車子就是獎售給我的，更沒想到我那句賭氣話能發生這么大的作用，直到辦公室主任在人堆里找到我，把我帶到一邊，問我帶錢了沒有，說這輛自行車是專門獎售給我的，我還沒想轉過來這是怎么一回事。”

車子是縣里管財貿的副縣長親自送來的，他在大會上一宣布，就把楊小運給喜蒙了。楊小運沒帶那么多錢，公社辦公室的人就先給他墊上了。“車子交到我手里了，我卻不會騎，連扶都扶不穩當，逗得在場的人哄堂大笑，說你楊小運巴心巴肝地要自行車，沒想到車要來了，你連扶都扶不穩！實在沒法子，我就只好把車子在公社里放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喊了我們隊里一個賣冰棒的跟我一起去把它騎回家，又讓他教我在稻場上學，學了六七天就會騎了。”

運氣來了，喜事就一件接一件。“到了國慶節前夕，上海生產永久牌自行車的廠家又派人給我送自行車來了，人家本來是不要錢的，可我們縣里的領導說要體現新時代的農民風格，還是叫我把169塊錢準備好。你看，那么多人想瘋了都想不到一輛自行車，我卻一下子就有了兩輛。當時，好多人都把我羨慕得要死，我們支書說，‘你無論如何得轉賣給我一輛！’我就賣了一輛給他。當時我們一個隊長，一個支書，常常一人騎一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去開會，那得意勁真是不擺了。”

叫楊小運更加得意的事還在后面呢。《人民日報》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消息發布后，全國各大報刊的記者蜂擁而來采訪楊小運，各級領導也來看望。1981年，他就被評為“全國新長征突擊手”，1983年又被評為全省勞動模范，同時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接著又被選為第六屆全國人大代表。“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一生還能到北京去開那么大的會呀，能見到全國那么大的領導人呀，而且走的時候是各級歡送，回來的時候又是各級到車站迎接，叫人簡直光榮得有點不好意思，也叫人不可思議。”

1984年楊小運結婚的時候，也是很得意的。那是1984年5月1日國際勞動節那天，當時的縣委范書記專門給他派了一輛小吉普，送他到縣里參加集體婚禮，之后又載著他們夫妻倆到其他兩家專業大戶去參觀做客，晚飯則是在縣婦聯主任家里吃的，還有好幾個縣里的領導作陪。“這也是其他人想都想不到的，所以我結婚是既榮耀，又沒花多少錢——合共才花了600塊，只用門前的幾棵樹做了幾件家具，兩個人各買了一套新衣裳，回到村里，只撒了幾把糖果。”

到了1987年，楊小運又被推薦到武漢大學進修經濟管理專業，3000元學費也是縣財政局為他交的。“我一個基礎不扎實的初中生，到武大去學專科，學得真是很吃力，但我知道，對我來說，或許這是個最管用的機會，所以我日里夜里都撲在學習上，非常用功，連節假日也搭進去了。現在看來，這樣撲下身子學幾年，確實非常必要，不然就是給我個官當，我也只有抓瞎，發展農業經濟必須要懂管理懂科技呀！”

1992年，楊小運從大學畢業回來不久就轉了干，成了脫產干部，徹底告別了莊稼活，到他所在的管理區辦公室當了個副主任，沒過幾年又當了管理區的書記。1996年12月被提拔為楊河鎮副鎮長。

1992年楊小運剛當上脫產干部不久，就給妻子弄了一個“農轉非”的指標，又讓她到一家鹽化公司當了工人。“我在武大讀書期間，她在家里又要種田，又要照料兩個孩子，還得喂雞養豬，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不讓我操什么心，那時候，她真是吃了很多苦。”但妻子剛剛當了三年工人，過了三年不和莊稼打交道的日子，所在的鹽化公司就垮了，妻子也成了“下崗工人”。

“你就再沒找人給她重新安排個工作？”我問。他搖搖頭說：“現在安排個工作不知道有多難，你找人家，人家寧愿送你個三五百塊錢，也不愿接收你。再說，我當紅時的那些老領導早就退休了，我就是找他們，他們也解決不了問題。找現在的領導，你怎么跟他們說？現在賣萬斤糧食早就不吃香了，想買自行車更不是什么新聞了——簡直不值一提！所以我這個靠賣萬斤糧出名的人，人家也不感興趣了，但這恰好說明我們的時代發展了，我們的社會進步了。”說得我連連點頭：“對，對，你這些想法很對。”

2001年，全國數十家新聞媒體又來到楊河鎮回訪20世紀80年代初的全國售糧狀元楊小運。鎮黨委書記蘭小幺心頭一亮：何不借此打出“楊小運”的品牌呢？這一設想很快在黨政班子成員會上達成共識。同年6月，鎮糧食收儲公司投入100多萬元引進先進糧食加工設備，提高糧食加工品質，改進外包裝，并于9月正式注冊“楊小運”大米商標。

2005年底，應城市投資30多萬元的楊家大堰水庫擴建工程動工，已經擔任應城市農辦副主任的楊小運不僅幫忙規劃、現場指揮，還請了14天假，和當地村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在施工現場，有個老村民感慨地說：“小運一點架子都沒有！去年他還請假回來幫村里修了水泥路，搞了沼氣池。”2006年初，楊小運在水庫工地上接受《湖北日報》記者的采訪時說：該水庫擴建后，灌溉面積將擴大一倍，周圍農民用水全部免費，僅此一項每畝地可節約成本百余元。他認為，農村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巨變，過去農民種糧完成國家任務后，買輛自行車還要求人搞指標，現在不僅彩電、冰箱、空調想買就買，從事農業生產還能得到“一免三補”，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將讓農民得到更多實惠。

（責編鄭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