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樹終于知道了,除了研究植物的科研工作者身份外,他更是一個必須關愛妻子的男人。他眉宇間含著曖昧、含著深情看著我——仿佛我就是那株開花的植物。
甘樹在植物園工作,成天與花花草草打交道。
每天夜里,我都喜歡穿得少一點,再少一點,緊一點,再緊一點地摟著他。將頭擱在他的肩上,呼吸和沉醉。他身上彌漫著青草氣息,干凈、純粹,那是在鋼筋水泥森林里打拼的我無比向往的。
只是慢慢地,我發現,他哪里是草,分明就是根木頭,而且是年紀輕輕的朽木。
初秋的夜,我特地換上一件新買的絲綢質地的睡衣,然后依偎在正端坐沙發上的他的身邊。絲質睡衣是粉嫩的紅,光滑柔軟,像是另一層肌膚。甘樹正在看探索頻道里關于植物的節目,目不轉睛,根本就沒顧上看我。我咬了咬嘴唇,將身體向他靠得更緊了些。這次他注意到了我的舉動,他百忙中抽空瞟了我一眼,然后說:秋天天涼了,你肯定是穿得太少了,去加件衣服吧。
簡直暈倒。他以為我是怕冷才貼緊了他。
心有不甘,卻不知怎么開口,只有陪他一起看電視節目。主持人正用專業的術語解釋何為“開花”:所謂開花,就是合適的時間植物在基因預排程序的位置上,蛋白質的聚集展現。
我裝作虛心的樣子趕緊向身邊的植物專家請教:這個解釋太深奧了,你能用更詳細的語言告訴我嗎?我滿臉求知若渴的神情,手臂環在他的脖子上,手指輕輕在他的后背上叩擊,一下,兩下,三下,若有若無,隱隱約約。
甘樹興致勃勃地開始講課了,我聽得一頭霧水,在他后背上摸索的手指也隨之有了怨氣,指甲深深地掐了下去,我不是植物學系的學生,我也不是想弄明白開花的原理,我只是想……
唉,我可怎么告訴這個呆子呢?
甘樹呲牙咧嘴地將我的手捉了下來,隨手丟回我自己這邊,繼續他的傳道授業:說到底,開花就是精核直達花的子房,和胚珠中的卵核結合。
我站起來,扭身回房,留他一個人在那兒目瞪口呆。
當然,甘樹那晚被我鎖在臥室外,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只有乖乖地蓋了薄毯睡沙發。
清晨,我給甘樹留了一封信就上班去了。
“親愛的,還是先自我批評,然后再批評你吧。
自我批評內容這兒就不提了,聽聽我的委屈好嗎?
你每天在花木叢中流連,精心培植每一株花開。有時我想,花兒不會說話,那么你是怎么獲知花語的呢?
是細致的觀察。你自己想想,你每天花了多少時間凝視你心愛的植物?每一處根須,每一枝綠莖,每一個葉片,每一朵花苞,你都看得細致入微。花兒就是用它身體的細微變化來告訴你它的成長,它的綻放,你的目光是與它交流的語言,你手指的撫摸是它能獲知的愛意。
可是,從花叢中回家后,你似乎就再也看不見花姿,也聽不懂花語了。
你沒聽說過嗎?女人如花。
作為那么優秀的植物學家,那么勤奮認真的園丁,你卻從來沒有給過我成為花的榮耀。你讓我沮喪和失落。”
我想,是我的信給了甘樹極大的震動吧。他如此聰明,善于融會貫通,更重要的是,他如此深愛著我,因此很快找尋到了愛妻如愛花的表達方式。
“女人花,搖曳在紅塵中,女人花,隨風輕輕擺動,只盼望,有一雙溫暖手,能撫慰我內心的寂寞……”
那天夜里,是我和甘樹第一次認認真真地聽這首歌。我們十指相扣,相依相偎。我們熄了臥室的燈,月光輕紗一樣披在我們的肩頭,樂音像是水中盛開的蓮花,大朵大朵地浮在身旁,并微微起伏,一如我們期待著顫抖著的身體。
甘樹說,他是只為我澆灑的甘露。他的吻在我臉龐、肩間流連,他的唇在我的唇齒之間輾轉,是雨水吧,是清露吧,或者是因欣喜快樂而不自禁流淌的淚滴?
甘樹說,他是永遠帶給我溫暖的陽光。他的掌心有著最適宜我生長的溫度,我能感覺到自己像含苞的花一樣,攢足了勁要伸展花瓣,要袒露花蕊,要招蜂引蝶……
皮膚開花了,開成一朵一朵的蒲公英,風起隨風飛,風棲隨風落;手指開花了,開成一朵一朵的鳶尾花,似乎要將他的愛意緊緊地銜服;嘴唇開花了,開成一朵一朵的玫瑰,嬌艷欲滴;臉頰開花了,開成一朵一朵的桃花,緋意里寫著誘惑;眼眸開花了,開成一朵一朵的含羞草,似開似合,情意影影綽綽;長腿開花了,開成一朵一朵的紫藤,延伸或糾纏,分不清彼此。
我的身體開花了,開成一朵一朵的百合。美好光潔的身體上有了層層疊疊的光影,幽幽傳送清雅的芳香,仿佛百合層層合抱又層層開放的花瓣。
甘樹和我都知道了,欣賞花,花才會開;呵護花,花才會美;愛一個女人,她的身體才會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