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黑井

一

位于云南祿豐縣境內成昆鐵路旁邊的黑井鎮，是我心儀已久的古鎮之一。

在昆明開往黑井的火車上，我旁邊坐著一位家住黑井鎮的大嫂，她拿出許多手工藝品放在茶幾上，一邊做一邊用云南普通話熱情地向我介紹。那是長約兩厘米的繡花鞋，做工之精細，造型之精美，讓人嘆為觀止。大嫂得意地說，這種工藝鞋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全云南只有我們黑井才有，外國人也非常喜歡。做這樣一雙鞋從剪鞋面鞋底到繡花，和做真鞋的工序一樣，要花半天時間。后來在黑井街上，我看到許多小攤上也在出售這種美輪美奐的工藝小鞋。

由于火車晚點，到黑井站已近黃昏，有不少馬車等候在通往古鎮的土路旁。夕陽的余暉把群山染成了一片金黃，龍川江像一條金色的絲帶向北飄去。一邊是鈴兒叮當響、充滿原始韻味的馬車，一邊是電氣化鐵路，古樸和現代化就是這樣和諧地在這兒結合。

只有全身心地投入黑井，你才能真正體會到歲月在這里留下的滄桑，你才能感悟到歷史在這里寫下的凝重。當然，你還能感受到它的自然淳樸，它那遠離城市喧囂的寧靜。

二

黑井歷史悠久，從出土的石、陶、銅器等文物考證，早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就有中華民族的先民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生息勞作。《黑鹽井志》記載了一個美麗的傳說：“土人李阿召牧牛山間，一牛倍肥澤，后失牛，因跡之，至井處，牛舔地出鹽。”為紀念這頭黑牛的功績，就把這里稱為“黑牛鹽井”，這就是“黑井”地名的由來。這位彝族姑娘后來就被當地人尊奉為“鹽水女龍王”，據說農歷六月十三是李阿召的生日，黑井人每年都要在大龍祠舉行隆重的紀念活動。

黑井之所以著名是因為鹽。自從發現了鹽，黑井便成了遐邇聞名的地方。因為鹽，黑井便有了“煮井壘銀高玉碧，敲詩賭酒小梁園”的風雅。由于鹽的經濟地位，四方客商向這里云集，各種文化向這里滲透，形成了具有中原文化與當地民族文化相融合的多元文化體系，致使黑井的歷史文化、民族文化、建筑文化、宗教文化、飲食文化獨樹一幟。鹽業的發展，使黑井有了一段經濟實力雄厚的輝煌時期，在云南的財政稅賦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成為“富可敵省”的滇中經濟重鎮。昔日的黑井，不但經濟發達，而且文化昌盛，僅明清兩代，就有13人中進士。元明清三代，在黑井這塊兩山夾峙的彈丸之地，就建蓋庵堂寺廟56座、文筆塔5座，還留下了不少很有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古碑。這里很早就開始了采鹽制鹽販鹽，其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民國時期此地制鹽販鹽達到鼎盛。那時，來往于黑井的馬幫絡繹不絕，鈴聲終日響徹群山之間，頗為壯觀，黑井鎮也因此而興盛繁榮起來。食鹽是千家萬戶人人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在古代社會交通不便、工藝原始的情況下，像黑井這樣地處內陸的鹽產地自然受到政府的重視。因此，黑井這塊小小的地方竟然長期由中央委派員直管，明代設十三坊，清代設七坊，民國時期甚至設鹽興縣統轄黑井及其附近的四井，可見其地位之重要。生于斯長于斯的一些黑井人也因為鹽和黑井行政地位的提高而顯赫起來。于是，就出現了像武家大院、包家大院、史家院、王家院這樣頗具規模、氣勢不凡的私宅。黑井因鹽而興，亦因鹽而衰。隨著時代的發展，現代化的生產工藝令原始的古法制鹽方式失去了其存在的實用價值，黑井在無奈中便成為一座“失落的鹽都”。黑井作為滇北食鹽主產地的地位也逐漸喪失，并因此蕭條，只留下了一座幾乎沒有受到瓷磚貼面污染的古樸小鎮。

建于道光、咸豐年間，歷時20年方才建成的武家大院在小鎮深處。從小街上拐了幾道彎你才能看到武家大院那重雕濃彩的大門，你一定會奇怪為什么如此氣派的院子大門卻沒有開在正街上呢?當地的老者告訴我，因為武家大院太豪華了，官府怕壓過了衙門有失體統，強令武家不準把大門開在正街上。到了民國年間，大院的主人武維揚是當時黑井制鹽的第一大戶。現在，經歷了一百多年的風雨，武家大院早已沒有了當年的輝煌，由于年久失修，整個建筑破爛不堪，搖搖欲墜。前幾年，一位昆明商人看準了古鎮的旅游前景，出資對大院進行維修，才使其重現昔日的風采。

在黑井老街最東邊的小學內，還有一處不能不去看的文物，那就是黑井文廟。在黑井，我覺得這是最不可思議的建筑。該文廟建于明萬歷四十五年(1617年)，距今約500年了。這里有全國所有文廟中的典型建筑——欞星門，它是用當地所產紅沙石砌成，具有元代建筑的風格，雖然幾百年的歲月使它已是瘦骨嶙峋，但是元代建筑粗獷雄渾的風采依然可見。文廟的主體建筑大成殿單層挑檐，雕梁畫棟之精美令人驚嘆。在這群山環抱、交通閉塞小小的黑井怎么會有如此規模的文廟?而且歷經自然和政治之風雨能夠保存至今，真令我這來自歷史文化名城的游客有點羨慕嫉妒和汗顏。

在黑井鎮南邊龍川江橋頭有一座建于光緒年間的節孝牌坊，這是為了表彰黑井及周圍的87位忠于亡夫永不改嫁的寡婦們而修建的。據說該牌坊得到了光緒的欽賜，使它有了幾分神圣的光環，因此石柱上有不少攀龍附鳳的文人騷客贊美寡婦們貞潔的詩句。最獨特的是該牌坊上兩邊的石雕鳳凰居然壓著龍，據說這反映了慈禧“垂簾聽政”的時代特征。經過一百多年的風風雨雨，節孝牌坊已是搖搖欲墜，說不定哪天就像它代表的封建倫理道德一樣轟然倒塌。

三

在黑井，古法制鹽早已成為歷史，只留下了古代制鹽的遺址，通過這些遺址似乎能夠感受到當時采鹽制鹽的艱辛。

首先用竹木竜(音：龍)或轆轤把又黑又苦的鹵水從深井中汲上來，然后將鹽鹵送至灶房煎制，在煎制前，較稀的鹽鹵還要經過曝曬。曬鹵臺很壯觀，鹵水緩慢地流經曬鹵架上魚鱗般的木片，在云貴高原太陽的烘曬下水分很快就蒸發，達到煎鹵的要求。煎鹵的灶房非常大，每灶六排，每排三口，呈前凹后高形，使火焰能夠順勢向上充分燃燒。煎鹵的過程極為復雜，必須由富有經驗的掌勺大師把握。經過一系列的熬制后，鹽鹵逐漸凝結成鍋鹽，冷透以后就可以鋸成小塊，再運到各地銷售。

如今，現代工業生產的食鹽已經取代了古老手工作坊生產的食鹽，黑井幾乎已不再生產食鹽了。我盤桓在鹽井遺址旁，想從中感悟到點什么。黑井人似乎對此不感興趣，馬車夫蹲在車旁吸他的旱煙，匆匆路過的村民甚至連看都不看這群旅游者一眼。

四

黑井鎮的街道極具古韻，尤其是一街和二街。彎彎曲曲、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似乎在向人們訴說它的古老歷史；布滿青苔的紅沙石臺階仿佛在講述臺階上人家的沉浮。有的路段很窄，兩邊的住戶不出門都可以互相握手。和二街不同的是，一街從頭到尾沒有一家商業店鋪，全是錯落有致的民宅。當地所產的紅沙石是這里主要的建筑材料，因而黑井的民居極具地方特色。這里沒有麗江趕集樣的人流，也沒有黃龍溪街上嗆人的油煙味，更沒有大理滿街的買賣吆喝聲。但是，從臨街人家精美的門雕窗雕上，你能感受到真正的古樸和幽靜。

在夕陽斜照的古街上，幾位老人悠閑地坐在街邊的石條上，誰也沒有言語，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相互間的眼神接觸就知道對方想說什么，無須再開口。黑井的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從昔日的輝煌走向現在的寂寞。歲月就這樣在無聲無息中流逝，小鎮就這樣悄悄地從遠古向現代走來。

晚上，我決定一個人到黑井二街上走走。為數不多的商鋪已經關門，老街上靜得只聽見龍川江嘩嘩的流水聲，昏暗的街燈把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扔在地上。我突然覺得好像到了《水滸傳》中的孟州滄州，只有間或從小鎮旁飛馳而過的列車汽笛聲和不知哪家電視機的聲響又把人拉回到現實。面對此情此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當年的黑井竟是商賈云集、車水馬龍的熱鬧重鎮，真是歲月滄桑，落花流水無情。

黑井的人們是淳樸的，就像黑井的山、黑井的水、黑井的鹽。在路旁的小攤上，他們會不厭其煩地向你介紹黑井的各種土特產品，但是決不會生拉硬拽地賣給你，不買就拉倒。彝族漢子在一旁彈著三弦琴，令人陶醉。如果你問路，他們會非常熱情地向你指東道西，指引你到想去的地方。

小飯館里有一道非吃不可的黑井名菜——鹽燜雞。它選用當地所產之土雞或烏骨雞，用香料碼好后再用皮紙包好，最后用食鹽燜熟。你猜做一只雞要用多少鹽?用5公斤鹽!你不要以為會咸得不得了，一點也不，那味道簡直鮮美極了，我納悶的是用鹽怎么能燜出如此的美味?花10塊錢還可以品嘗到一大斗碗紅燒驢肉。七八月份到黑井，還有便宜得使你不敢相信的各種野生菌，如雞樅、青頭菌等，可以使你大飽口福。

黑井，這是一個你來了就想住下來細細品味的地方。

(責編 鄭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