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不像某道傷口,只帶給你短暫的肉體痛苦,也不像金錢,你可以如數償還,而不必心懷內疚與自責,可能在忙碌與緊張時,你暫時能遺忘,但在每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當你觸及它時,你無法面對心靈深處的自己,你的靈魂受到拷問,浸筋蝕骨的不安彌漫全身,這便是心債。
2002年,對我來說,是灰色的一年,我苦心經營的服裝店血本無歸,當合同到期時,我已無力續(xù)租,在東游西蕩了10來天后。2003年1月1日,我踏上了開往廣州的列車。
經過10來個小時的顛簸,我到了廣州,找到了在番禺南村一家電子廠做司機的阿平。阿平是我在老家時認識的朋友。我并不想找他幫忙,但我在番禺沒有任何的親人或朋友,在陌生的城市,最重要的是有一個落腳的地方。在來之前,阿平告訴我他們廠招工,但當我找到他時,阿平卻告訴我他們廠停止招工了。
我在阿平工廠附近租了間房子,每天都買一份《廣州日報》,四處找工作,大半個月下來,去了二次花都,三次東莞,令人沮喪的是每次都無功而返。盡管省吃儉用,但我所帶的500元錢差不多花光了,而我最后剩在存折上的1000元卻因密碼錯誤取不出來,必須回老家的開戶行重新申請密碼,我找到阿平,希望他能借500元錢給我,阿平似乎有點不情愿,他搪塞我說,他要回家過年了,只能借200元給我,我想我還沒有找到工作,這個月的房租也沒有交,200元錢可能不夠,我請求阿平再多借點錢給我,并表示找到工作后馬上還給他,阿平推辭說他這幾天身上也沒有錢,等過幾天再說。幾天后,房東來催房租,可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幾十塊錢,我對房東說了很多好話,并保證第二天給房租,房東才離去。無奈之中我再次找到阿平,懇求他借錢給我,阿平仍然不愿意,找借口拒絕,我低聲下氣地求阿平,希望他念在我們朋友一場的份上借錢給我。阿平說:“那時在株洲你不是很傲氣嗎?現在你也求起我來了,你做我女朋友我就借給你,不要說500,就是1000都行,而且不用還。”阿平以前曾追過我,被我拒絕了,沒想到,二年過去了,他對當年的事情還耿耿于懷。最終,在我的苦苦哀求下,阿平才極不情愿地又借給我200元錢,其中的100元第二天就交了房租。
2003年春節(jié)那天,我身上只剩下了10元錢,看著家家戶戶門前擺滿的菊花,年桔。聽著每家每戶傳出的歡聲笑語,想想自己的處境,心中特別酸楚。走進電話亭,想給家里打個電話,拿起話筒,想了想又放下了。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為了能看到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一直吃方便面的我去了一家小餐館吃飯,我只點了一個3塊錢的炒粉。
就在這家餐館里,我認識了阿良。當時我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電視信號不是很好,時斷時續(xù),畫面模糊,我拿著遙控器調了很久,畫面仍不是很清楚,阿良看著我手忙腳亂的樣子說,我來試一試吧。就這樣,我們認識了。他是廣西人,在附近一家紙箱廠打工。因為春節(jié)加班,所以沒有回去,今天過春節(jié)特意出來吃飯。可能因為同在異鄉(xiāng)過春節(jié)吧,我們聊了很久。吃完飯后,阿良請我去看電影,那時正在熱播張藝謀的《英雄》,是我很想看的一部電影。在此之前,我很少和男孩子出去看電影,但可能心情不好的原因,也可能因為很想看《英雄》,我居然答應了。
在回來的路上,阿良很熱情地說:“我在這里做了幾年,對這里比較熟,你有什么困難就找我。”說著把電話號碼留給了我,末了,他好像知道我的處境問我:“你現在有沒有錢?要不要錢用?”他那真誠的語氣讓我感動,但我轉念又想,我同阿良只不過是萍水相逢,外面的社會很復雜,我并不真正了解阿良,更何況第一次認識就開口借錢,阿良會怎么看我。盡管我需要錢,迫切地需要錢,我還是說:“謝謝你,如果我需要錢,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分手時,像電影中的鏡頭一樣,在離住處很遠的地方,我就同阿良分手了。然后七拐八彎地回到了住處,我不想讓阿良知道我的住處。
一連幾天,我足不出戶,躲在那間幾平方米的小屋里,吃著5毛錢一包的方便面。整個人暈暈的,四肢沒有力氣,躺在床上不想起來。當口袋里最后一個硬幣被花掉時,我打了阿良的電話,當然,我沒有提借錢,因為對我來說,向一個陌生男人借錢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我只是問他:“你現在怎么樣?好不好?”阿良顯得很興奮,說,你出來吧,我請你吃宵夜。我沒有拒絕,因為我的晚餐都沒有著落。
吃宵夜時,阿良問我怎么這么久才給他打電話,還說他天天下班后就騎著自行車在我們上次分手的地方逛來逛去,可就是沒有見到我。我沒有做聲,只是默默地吃菜。“你是不是沒有錢了?”阿良突然問我,我想掩飾,但我臉上的表情無法掩飾。阿良從錢包里掏出300元錢給我:“過年時往家里寄了點錢,現在身上錢也不是很多,先借你300元,不夠再打電話給我。”我沒有推辭,我接過錢,我說:“我一定會還你的。”
那幾天,阿良請假帶我去找工作,我并不想在工廠做一名普通工人,但阿良卻建議我先找份工作穩(wěn)定下來再說。當日子一天天過去,錢差不多花光時,我沒有選擇,在阿良的介紹下,進了他們廠附近一家電子廠做流水線工人。
下班后,阿良總約我一起去玩,慢慢地我感覺到阿良對我的意思,但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我并不是一個崇拜金錢的女孩,但我對愛情與婚姻卻是非常認真的,我并不想像有些打工的男女一樣,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如果沒有結果,我不想輕易地開始一段感情。阿良只有初中文化,和他在一起,不能談論一些有深度的問題,而且阿良是廣西的,我并不想嫁那么遠。更重要的是阿良安于現狀,又沒有一技之長。和他在一起,那種生活絕不是我想要的那種。我想明明白白地拒絕阿良,但又于心不忍,因為我覺得我無法傷害一個曾經在自己窮途末路時給予自己幫助的人,更何況是萍水相逢,素不相識。
我開始找借口拒絕和阿良一起出去,但阿良總是很有耐心,下班后就在我們廠門口等我,一等就是幾個小時,讓我都不忍心,只好硬著頭皮出來,每次阿良都給我送來各種各樣的水果,零食。如果我們加班,他就買來宵夜打包送給我。
但每次,我都對阿良說:“你不要對我這么好。”他問我為什么,我說因為我不值得你對我這么好,我也無法承受你對我的好。他說:“你為什么總是拒絕我,你為什么不愿意給我一個機會呢?”聽著阿良深情的話語,面對他脈脈的眼神,我心亂如麻。但我很清醒地知道,我不可能在這家電子廠做長久,如果現在和阿良隨隨便便地談朋友,既不是我的本意,而且走后,對阿良的傷害更大,我只好說:“我們現在還不真正了解,再說我們又不是一個地方的。”其實這并不是理由,而是我的借口,而真正的理由說出來又怕傷害阿良。阿良說:“我會給你時間考慮的,我這個人怎么樣,慢慢你就知道了,不是一個地方的怕什么,我們很多老鄉(xiāng)的老婆都是外省的,他們都過得挺好的。”
4月份時,我們工廠決定搬到另一個鎮(zhèn)去。我覺得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好好地和阿良談談。自從知道我們工廠要搬走時,阿良天天晚上都要來找我,一次又一次地要求我留下來。他總是說:你不要去好不好?我一個月有千把塊,又有幾萬塊積蓄,我可以養(yǎng)你……
可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說,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為什么不可以找別的女孩子,他們比我更適合你。“我就是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你,我的同事給我介紹了很多女孩子,我都不喜歡,我只喜歡你,你不要離開我好嗎?”阿良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我,他的語氣是那樣真誠,堅決。讓我不由得猶豫起來,在心中想了很久的話怎么也就說不出來。我只好說:“我考慮后再回答你。”
說實話,從來沒有一個男孩子對我像阿良對我這么好,阿良質樸,善良,對我的愛也是真摯的,但我卻無法承受這份愛,因為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有我的想法,有我的追求,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而這一切都同阿良截然不同。
盡管阿良一次又一次地挽留,一次又一次地幫我找工作,但我,仍然沒有選擇留下來。2003年6月份,我跟隨工廠去了另一個鎮(zhèn)。走的時候,我沒有告訴阿良,我想,就這樣結束吧,像徐志摩說的,輕輕地,我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沒有想到,阿良仍然找到了我們工廠。當一個星期后,阿良出現在我們廠門口時,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們廠在這里?”阿良說:“我問了很多人,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我5點30分就出來了,找了4個小時才找到,”看到我,他顯得很激動:“好久沒有見到你了,終于見到你了。”那天晚上,他勸我:“你以后不要在這里做了,來找你很不方便,工資又不高,我在南村那邊給你找個廠,到時,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他說那話的口氣,仿佛我已經成為他的女朋友。我說:“好像我現在還不是你女朋友。”“你不愿意嗎?”阿良追問我。我沒有做聲,阿良似乎感覺到什么,他看著我:“你怎么啦?是不是還在猶豫,是不是覺得我對你還不夠好?”“沒有。”我隨口答道,但心情卻變得沉重起來,不知道怎么樣才能對阿良說清楚,才能讓他明白,才能讓他死了這條心,但是我又不想說過份的話。
以后,每逢周六,周日,阿良就騎3個小時的自行車來找我,當他知道我喜歡吃菠蘿時,每次都給我?guī)硇迈r的削好的菠蘿,當知道我想報考英語培訓班而不夠錢時,他幫我墊付了500元錢,當知道我想學電腦時,給我買來各種電腦書籍……阿良對我越好,我內心就越矛盾,一方面,他真的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另一方面,他對我實在太好了,人都是有感情的,我不可能不被感動,我就這樣進退兩難。
有一天晚上,阿良來看我,他告訴我,他們哪里要修水庫,他們家要搬到其他地方去,每戶按人口都有補貼,要我好好考慮一下同他的關系,如果可以,我們兩個加上他母親的有七八萬,再加上以前的存款,也有十來萬,到時候我說在哪兒安家就在哪兒安家,阿良說得很鄭重,我開始吞吞吐吐,最終我說:“我們真的不合適,我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的。”阿良沉默不語,最后他說:“這件事情也許太突然了,給你一段時間好好考慮,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對你的感情,也許和我在一起,過的生活會很平淡,但我會保證對你好的。”
阿良兩個星期沒有來找我,卻給我寄來一封信,他在信中表達了對我的感情,對未來生活的設想。收到他的信,我內心非常矛盾,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最后我覺得我無法承受阿良對我的這份愛,因為愛情是沒有同情與憐憫的,更沒有感動的,我矛盾只是阿良對我的好,可我對他卻沒有愛戀之心,只有感激之情。我給阿良寫了回信,告訴他愛情是兩廂情愿的,不可強求更不可勉強,我很感激他,我可以答應他任何事情,除了做他女朋友。
一個星期后,阿良再次來找我,這一次,我們誰也沒有說服誰,誰也沒有改變誰。當阿良最后一次問我,面對我無語的回答,阿良神情絕望,眼神中充滿痛苦,他一言不發(fā)地沖進大雨中,看著他麻木地走在大雨中,我心如刀割。
幾個月之后,我應聘到現在這家公司。偶爾,我會打電話問候阿良,但每次提及感情,我便無語。為了讓阿良徹底放棄這份感情,我謊稱我結婚了。從此,我未收到阿良給我的任何電話,包括短信。而每次打阿良的電話,耳邊永遠是那句:”對不起,你撥的電話已關機。”
又是一年,我依然單身,未遇到令我心動的男孩,也未遇到比阿良對我好的男孩,一個人獨處時,經常想起阿良,但心底又覺深深的無奈,每次拿起電話想打給阿良,又放下了,甚至號碼撥出去又按掉了。
在一個特別孤寂的夜晚,我終于撥打了阿良的電話,電話提示手機號碼已過期,心中感覺特別失落,空空的。第二天,打他辦公室電話,號碼是空號,惆悵與不安填滿我的整個心房,一連幾天,我心神不寧,于是寫下了這篇文章,希望阿良能看到,也希望他能理解我,這樣,也了卻了我心中的一樁愿望,卸下心中沉重的包袱,不再背負這份如山的心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