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么,在外漂泊多年,好多事都已淡忘,但媽媽的額頭我卻難以忘懷。
童年,我身體不大強壯,天氣一突變,我就容易發燒。然而,這于我卻是格外歡喜的。平日,媽媽總圍著廚房、田地打轉轉,根本就無暇顧及我。而一旦我發燒躺在床上,她總會在臨出門的當兒,呼喚著“乖乖”并輕輕走過來,低下寬廣的額頭慢慢地蹭著我的腦門,溫和地說:“哦,不太熱了,聽話,好好睡一覺,燒就退了……”媽媽清晰的腳步聲漸響漸遠了。
我躺在床上,聽小雨點或風兒拂過窗欞上的寂寞,耐心地等待著媽媽的歸來。在我的記憶當中,每逢我發燒在床,媽媽一定會準時回來,說不定還帶回一個大蘋果,幾顆裹著玻璃紙的糖呢!但最迫切的是等待媽媽和我貼頭。媽媽的額頭,是那么寬敞、平滑、舒適,泛著隱隱的亮光,像一泓幽靜的潭水;挨上去涼絲絲的,仿佛置身于遼闊的原野,四周充溢著花的清香,陣陣溫馨,片片愛撫,說不出的陶醉與舒暢。
為了這片溫馨的原野,即使沒病,我有時也會裝著驚叫:“媽,我發燒!”于是她慌忙撂下手中的活計,跑過來量體溫——貼頭。然后寬容而溫和地笑笑說:“不燙嘛!”卻從不責怪我。
無情的歲月,最終使我不得不離開這片慈愛的原野,為了心中那破破爛爛的夢想而奔赴幾千里之外的南國他鄉。可媽媽的額頭卻烙印一般無限深刻地留在了我的記憶之底。而在異鄉每遇挫折、煩悶和失敗之時,最先想到也最為思念的就是這片獨特的充滿愛意的風景。
去年夏天,離家三年的我終于踏上回家的路。
在家門口我碰到媽媽。她正端著一個盆子下樓喂雞和鴨,穿著一件肥大的短袖衫,頭發已經花白。曾經冰清玉潤的額頭凝集了一條條顯赫的皺紋。啊,那美麗寬廣的原野呢?我的心被無情的歲月割得發抖,瞬間便沖刷得支離破碎。
人,最善于習慣。住的時間長了,這種感覺便會漸漸地遲鈍、磨平,回來的第三天,我突然間感到頭疼、惡心,醫生說是中暑,不大要緊,并給了些藥。此時的媽媽幾乎是寸步不離,打扇子、擦臉,小題大做地憂心忡忡地凝望著我。晚上,我迷迷糊糊中,看見媽媽端碗進來:“快把這碗湯喝了吧,專治生熱的。”我抬頭看到那大半碗浮著黑渣的東西,堅決拒絕飲用。她嘆了口氣:“哎,我跑了一下午,現在村里人都不收拾這東西了……你快喝吧,你小時候……”我蹭地一下坐起來:“小時候,小時候!都哪個時代了,都用空調了,窮死了!”這時,只見媽媽一陣呆滯,捧著碗出去了。廚房那邊似乎隱隱約約地傳來若有若無的抽泣。我有些后悔,想下床,可渾身無力,隨即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臨走那天,媽媽去車站送我。她幫我把大包小包的東西都提上車放好,并不急著下去,時不時地注視著我,似乎有話要對我說,可又欲言即止。我說;“媽,回去吧,這兒太熱了。”她終于交代說:“你……一個人,晚上睡覺記著蓋好被子,天涼了莫忘加衣服……洗過頭,不要在風里走,吃飯不要太節省……”發車鈴聲響了,嘈雜的人群,鼎沸的喊叫,混亂的場面,我的心頓時也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擁擠。媽媽站在窗外的月臺上,炎熱的陽光從她凌亂的發間射過,在那滄海桑田般的原野上留下串行不止的汗珠。
火車已經啟動,我想起小時候媽媽跟我貼額頭時的溫馨,想起那天廚房里的啜泣聲,頓覺一陣兒的感動和愧疚襲擊心臟,喉頭抽緊,剛叫聲:“媽……”眼睛就朦朧成兩團厚厚的水霧,泣不成聲……
哦,媽媽,您那片寬廣而又慈祥的原野。無論何時,也不論何地,終是我一生的牽掛與一世的懷念!
(523860東莞市長安鎮烏沙江貝村寶騰光學電子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