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就叫海棠。并不姓唐。
那扇在蜀川隱約開著的唐家大門,我踏出了,就不再進去。我把我所有的傷,所有的痛,都丟在了那扇門內。帶著偷來的絕頂暗器,做一個下三濫的殺手,走我的江湖,喝我的白干。
自由。生命就該如此糜爛,但絢爛。
我不后悔,一輩子都不后悔。
海棠只是海棠。
至于那個唐門海棠,偶爾會在酒醉后,看見她穿著緋紅的小
唐海棠是唐家的小女兒,上有一姊與長兄。
那時,正是唐門選繼承人的時候,是個冷秋,陽光卻燦爛得妖氣,在陽光中蝶舞的灰塵,欲說還休的姿態。
據說苗疆人煉蠱,就是把所有蠹蟲放在一個細頸寬肚的大壇子里,最后咬死所有蠹蟲的那只便是蠱。
而唐門選秀,就是在一個空落的院子里,關起一群孩子。
唐門的孩子從小就有自己的暗器,每個人都要帶著自己的暗器進去。
院子的關門之日是七天,而食物,只有三天。
游戲的規則是,誰活到最后,誰就是唐門的繼承人。
唐海棠穿著緋紅小襖,略大幾歲的唐海裳牽著海棠的手。而大哥唐海落則負著手,望著高高的圍墻。
那個場景,無數次地在夢中出現,然后,突然化為一片血腥。
七天過后,沉重的大門吱呀地打開。一剎那,陽光傾瀉了一地。
碎碎陽光中,唐海棠走了出來。
院落里,橫躺著兩個人。
江湖傳言,唐門要傳位給掌門人最小的女兒。
聽說,她殺死了她的唯一的哥哥和姐姐。
還據說,唐門正在趕制一種絕頂暗器,在繼位大典前獻給新掌門。
很多人都說,那個狠心的小女孩,還只是總角。
笑。
其實唐海棠已經死了。
姐姐海裳從進來后就沒有吃過東西,她只是握著海棠的手,看著海棠吃得飽飽的,虛弱地笑。
海棠啊,讓姐姐抱抱你。
唐海棠一手摟住了姐姐細嫩的脖頸,一手拿起一個大餅,硬塞給姐姐。她知道,姐姐哪里是不餓,是為了省下干糧給自己吃啊。
突然,大餅觸到姐姐的唇時,一絲黑血沿著大餅溝壑的曲線,蜿蜒如同江南的小溪。
唐海裳輕輕地微笑,拔出胸口插著的鐵梅。鐵制的梅花惟妙惟肖,沾上了鮮血的顏色,無比嬌艷。
冷香梅花。那上面淬著西域的劇毒,一碰斃命。這是唐海棠的暗器。
海棠呆呆地摸著腰際原本放暗器的錦囊,一瞬的空蕩。
海棠,好好活下去。唐海裳把冷香梅花放進唐海棠的錦囊,身體癱軟了下去。
黑血終于滴了下來。
海棠。唐海棠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軟語。
海棠,哥哥跟姐姐一樣愛你。
英俊的唐海落彎腰吻了唐海棠光潔的額頭。拿起沾著黑血的大餅,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當唐海落倒在唐海裳身邊的時候,唐海棠就已經死了。
后來走出來的,不是唐海棠,是海棠。
世間再也沒有唐海棠。
于是我偷走了為唐海棠制作的絕頂暗器,開始喝我的白干。
那暗器,叫海棠空夢。
我來到了城郊。四周青山如黛。
天空灰蒙蒙的,看來要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也許是紅色的。
我坐在屋頂,看著庭院里的這個女子。
她手持秋毫,在燙金宣紙上淋漓而書。身子很瘦弱,卻給人倔強的感覺。穿著桃紅的重疊的綢裙,站在案前,猶如一枝傲立的梅花。
好痛快的字。干白點點,一氣呵成,如老松的根盤繞錯結,很少有柔柔修長的撇捺,都被一氣勾了起來。
多有生機的女子。而我,只是無力,永遠只穿著白色的亞麻長衣。以前完成任務,只是暗殺,今天,我卻好想去站在她的面前。
我躍下屋頂,站在了她的案前,注視著她的字。
她渾若無人,繼續瀟灑潑墨。細弱的手隱隱有青筋梗起,骨節突出。
右下角的落款,是遒勁的兩個字:雪詞。
“好字?!?/p>
她終于抬起頭來看我。盈盈一笑。
以前的海裳,也是這個笑容。我的心又抽痛了起來。
自從離開唐門,就落下了個心痛的毛病。
“我是來殺你的。”我悄按胸口。
“要殺我的人不計其數。”她沒有驚訝,反而淡然地拿起一個章,蘸了蘸紅泥。
“那我敢肯定你沒有下次?!?/p>
她一手撂起水袖,一手用力地在落款旁蓋了一個章。“每一次我都這樣想?!?/p>
“是么,你武功很厲害么?”我冷笑。
“不。我不會武功。他會保護我的?!彼渌^那個紅章,隱隱約約地,我看見了章上的字:“此生與子”。
是用小篆刻的,很優美的線條?!按松c子”,好個“此生與子”。似乎很幸福的味道。
荒謬,我都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樣子。
我咬緊嘴唇,一字一頓?!拔乙瓿晌业娜蝿?。”
“唰”的一聲,漫天的銀器從我袖間飛了出來。
飛絮。這個暗器叫飛絮。暮春飛揚的輕絮,卻點點要人命。
一陣銀光閃爍,叮當之聲不絕于耳,我只見面前銀光吐虹,刀冷幽寒。
一個男子站在了她身旁,手執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