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琪希和女友英愛在校園劇社的彩排現場,認識了劇社的中堅分子尚民。尚民生著一對濃眉,說話時語勢斬釘截鐵,對別人藝術感覺上的遲鈍非常不耐煩。女友迷上了尚民的氣勢,馬上以超強的行動力加入劇社,自然不是出于對戲劇的熱情。相比之下,琪希姿態低調服飾樸素眼神尤其羞縮,這個三角顯然并非等邊。
女友以朋友間的義務相要挾,請琪希捉刀炮制情書,收件人是尚民。琪希一腔無法寄托的幽情在別人的尺牘往還里得以舒張,遂寫得盡心盡力。三人偶然相聚時,琪希作為英愛的小件行李被介紹給尚民,尚民的眼睛隔著英愛望過來,很深。但是琪希沒有膽量縱容自己去探究謎底。
某天在家里,琪希發現了一盒子舊信札。本著學習的精神,她開始翻揀信件。信封上的收信人是她的母親孫桔希。寄件人卻不是父親楊泰守。琪希一封一封翻閱這些措辭古舊的情書,往事之上蒙蔽的塵埃也被一層一層拂去,母親優美哀傷的愛情故事旖旎展開。
二
夏日里,山坡上牛車轆轆而過。牛車上梳著辮子的桔希和山下河中嬉水的俊河在目光交匯的剎那,彼此頜首而笑。從城里來度假的寓居身份使他們互相茁生親切感,因此兩人相約去河對岸的鬼屋探險。
山中多雨,兩人被困在竹寮,俊河自旁邊的瓜田摘來熟透的西瓜一枚,以掌劈之,應聲而裂。引發桔希驚羨的目光。兩個渾身透濕的少年在斜雨中分食一只西瓜,有相依相傍的甜蜜。風雨住了,兩人急急趕路,桔希扭傷了腳踝,伏在俊河的背上,笑容一半驕矜一半羞澀。
入夜時,兩人行至棧橋,滿天的螢火蟲輝映夜空,高高低低起起落落像初戀人飛舞的心旌,俊河捉了一只螢火蟲送給桔希,扣在桔希掌心里,閃閃爍爍的承受的希望。
歸航的流船上,隔岸是舉著火把的等待的親戚。桔希摘下脖子上一掛項鏈,鄭重套在俊河的頸上,說作為那只熒光蟲的回禮送給他。
三
桔希由于淋雨而感染風寒,很快回城了。俊河的度假生活開始嗒然無味。
開學了,俊河常常坐在圖書館對著窗外傻笑,因為新添了甜蜜的心事。某天,好友泰守拿來一張照片,以平淡的口吻炫示說是家里面給選擇的女友。俊河漫不經心地掃視,照片上的人嘴角抿得拘謹,居然是她。
從此,俊河開始為泰守捉刀,很頻密地寫情書給桔希。楊泰守的好朋友,他在公眾場合以這樣的身份被介紹給桔希。人多時,兩個人在眼角眉梢間努力剔除親近的嫌疑,人少時,則不著痕跡地在微笑中交換信息。兩個人都著力遺忘彼此尷尬的身份,甚至開始嘗試四人約會。愛的排他和現實的酷烈漸漸開始顯露,即使是吊兒郎當的泰守,也逐漸發現在死亡與幸福之間,沒有第二條折中的路徑。于是他在真愛面前默默的退守,卻因高估了自己的道德虛榮心而備受愛情的野心的煎熬。于是他選擇以一條皮帶上吊,用自戕的方式承當自己在愛情中落敗的命運。
俊河和桔希在泰守的病房里凄然相遇,眼神對接成一個省略號。俊河的微笑被內心的愴痛擠壓得支離破碎,永生嵌在桔希的心上。俊河悄然引退,將那條項鏈留在病房的門把手上。
四
愛情失意的青年常常選擇戰爭,在民族大義的蔭蔽下遺忘自己個體的創痛。俊河去了戰場,桔希在車窗外殷殷的呼喚,叮囑他千萬活著回來。一直背對車窗巋然不動的少年開始劇烈的抽搐,在火車啟動的瞬間終于回復血肉之軀,兩個人淚眼相向,無語凝噎,桔希終于將那條項鏈又交付給俊河。
戰爭的沖擊力比情感上的暗傷更驚心動魂,俊河第一次見識到了生命的倏忽和脆弱。為了找回那條遺失的項鏈,本可以全身而退的俊河受到了地雷的伏擊。轟天的火光中,他嘴里叼著鏈墜,頹然的倒地。熒火蟲式的愛情在大時代戰火風煙的鼓蕩中,何其的羸弱。
社會的動蕩中,出身優渥的桔希失去了家庭的保障,在廖落的街頭,她遇到了復原的泰守,泰守依然頎長蒼白,高得令人絕望,笑容仍然溫暖笨拙。
數年后,咖啡店。桔希不再梳兩只辮子,改作披肩卷發。俊河坐在她對面,著西裝,笑容溫和體貼。他說你還是那么漂亮,和以前一樣。桔希的眼中開始聚積淚水。他繼續說我已經結婚了,你聽說了吧。
他一直微笑,話說得流暢而親切,眼神卻跟不上他的敘述。桔希恍然間醒悟,他已經看不見了。桔希的雙手徒勞地在他臉前揮動,淚水洶涌而出。努力維持尊嚴的男人在轉身離開的時候撞到了一把椅子,整個人丟了平衡委頓在地。桔希搶步扶起他,倚在桔希的臂彎里,他道歉說我昨晚練習了很多次,我以為我會成功的,事實上,就差那么一點,我就成功了。
他從脖領里拉出那只項鏈,把它摘下來遞給桔希,桔希告訴他說那是你的,那永遠屬于你的。
和我們以為的不一樣,桔希結了婚,和泰守。三年以后,有了琪希。桔希結婚不久,俊河也結了婚。在兩個人初次相逢的河邊,桔希安靜地眺望對岸,三歲的琪希表情乖覺的翻揀石子,陪自己游戲。河對岸來了一艘船,捎來一只瓷罐。里面是俊河的骨灰。他的遺愿就是把自己交還給桔希,交還給那條安靜優美的河流。
五
琪希讀完了母親的信札,唏噓之余反觀自身。她認定自己不是尚民的那個心上人。于是處處配合英愛,希望作個隱身人,而好友的男友也不是你想回避就可以徹底回避的。三人行的局面也偶爾會出現。某天,尚民拿出兩件禮物,叫住過路的琪希,說我準備了你們的禮物,你先挑一件吧。琪希愕然中摻雜一點興奮的慌亂。女友倏地伸出頭解釋說尚民是不好意思只買我的禮物,所以才順便買了你的,你明白嗎。
琪希提醒自己不要浮想聯翩,隨意挑揀了一個,打開以后發現盒子里還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道:當陽光照在海面的時候,我想起你。當月光拂過天空時候,我想起你。琪希怦然心動之余有些許心悸,那是多年前,俊河留在桔希家門口的紙條上所寫的句子。然而英愛的當仁不讓令琪希覺得這一切都不過是手制的幻想,尚民一定是把禮物弄混了。自己并不是裝飾他窗子的那輪月光。
六
春天的雨來得毫無前兆,琪希沒有帶傘,困在榕樹下避雨。尚民掩然而至,琪希下意識地想逃進雨里,稀釋掉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尷尬和曖昧。尚民攔住她,說你去圖書館是嗎,我送你。他脫下外衣,罩在兩個人頭頂,制造出一方干燥溫暖的空間。兩個人在雨中奔跑,心跳和鳴出同一種節奏。到達了目的地,兩個人默然分手,不曾交換只言片語。
受到蠱動的琪希陷入深深的迷惑,是應該相信自己模糊的直覺呢還是應該相信英愛拔扈的信念。沮喪的琪希在校園便利店發現了尚民的雨傘。便利店老板解釋說是上次下雨時尚民留下的,他留下半杯溫熱的咖啡和一把干爽的傘,沖進雨簾里,用自己的外套撐起一片與她心靈共舞的天地。琪希恍然明白了,長久以來,猶疑徘徊的人不只她一個,尚民也是,也許更甚。
她沖進雨里,頭發濕嗒嗒的,一臉興奮的沖進博物館,對著表情有點錯愕的尚民說我不是唯一一個帶著傘還會被雨淋濕的人,是吧。
七
他們互相剖白了心事,演出中藉由兩記響亮的耳光,尚民也輕松地同英愛結束了單戀的糾葛。時代進步了,青年們不再在愛情的命題下與生命為敵。母親的絕境,不再是琪希的瓶頸。
琪希和尚民正式開始了交往。兩個人相攜去琪希母親初戀的小山村約會。
白頭的蘆葦,和著晚風,小路的鄉郵遞員親切的沖著琪希叫,孫桔希,你回來啦。琪希笑得溫存,糾正他說我是琪希,桔希是我媽媽。郵遞員開心地說我送過很多信給你媽媽呢。
小河畔,兩人并排而坐,琪希開始向尚民講述母親萌生在小河上的愛情。尚民沉默地傾聽,眼圈漸漸發紅,從衣領里拽出一只掛墜,正是當年那一段感情在這世間的留存。原來他就是俊河的兒子。
入夜,兩個人來到渡橋邊,熒光蟲依舊漫天飛舞,同樣迷魅的夜色,鼓動起人模擬前朝的沖動。
尚民躡首躡腳地趨前,扣住了一只螢火蟲,將它鄭重地送到了琪希的掌中。微風里,兩個人自然地相擁,吻得純凈而深情。琪希的手心里,有螢火蟲的微光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