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足球課

自從結了婚，我對自己的要求相當高，但太太不滿意----她不想做足球寡婦。我曾不止一次地勸慰她：“歐美國家一到周末，滿大街都是足球寡婦。你這么快就與國際接軌，也該知足了。”

說來可笑，因為看球賽，原本幸福美滿的婚姻竟然亮起了紅燈。太太嫌我不像婚前那么聽話，從觀賞犬變成了狼犬。我當即指出她犯了常識性錯誤：“物種進化是不可抗拒的客觀規律，難道因為是你老公就能幸免？”

2004年夏天，阿根廷與巴西爭奪美洲杯冠軍，我早早地備下了幾樣精致的小菜和冷飲，等著欣賞兩個巨無霸狹路相逢的好戲。然而想不到突然停電了！

當時，電閃雷鳴、暴風驟雨！太太拍手高呼：“天意，天意！Yeah……！”在床上直打滾，作中彩票狀。我心如貓抓，坐臥不寧，惶惶似喪家之犬。

時值凌晨3時許，開賽在即！電還沒來。我心情之惡劣難以言表。太太已入夢鄉，嘴角猶掛幸災樂禍之微笑。我心有不甘，竟著短褲上演雨夜狂奔，約二三同道湊錢包下酒店客房，必欲先睹而后快。人生幾十年，就這點兒愛好，我絕不虧待自己，讓一部分人先看起來再說。

當然，后果很嚴重：太太發現我“天無絕人之路”，竟惱羞成怒，不念夫妻情分，悍然對我實行家庭冷暴力，任我搖尾乞憐，不理不睬長達300多個小時。

法國大文豪加繆有言：“只有通過足球，我才能了解人及人的靈魂。”通過足球，我才發現，一度被國人罵得狗血淋頭的孔夫子亦大有可觀----他早就說過：“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再難難不倒新好男人！剛巧來了一筆稿費，加上費盡心機攢下的私房錢，統統上繳，內附一張紙條，說明來源（只說是稿費）。太太面色明顯和緩。

于是我決定祭出蓄謀已久、比降龍十八掌厲害百倍的招數：化敵為友——務必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一勞永逸。我將艾馬爾、巴拉克等足壇大帥哥的畫報懸于客廳，上演“美男計”，并和她簽訂君子協議：由我每天授課一小時，少則十日，多則一月，若她還是討厭球賽，我情愿每月只看一場。她莞爾一笑：“你就折騰吧。”

我先是概述足球的緣起、發展和現狀，結合足壇各類爆笑八卦，揉以場上無數風云變幻的精彩瞬間，融知識性、趣味性于一爐，輔以圖像資料，深入淺出，淺入深出，并不惜自毀形象，手舞足蹈，力求達到最佳授課效果。最近幾屆世界杯的風云人物，我如數家珍。講到馬拉多納千里走單騎直搗黃龍，我口沫四濺、語無倫次。說起球場上的閃電、風之子卡尼吉亞以35歲高齡，開創世界杯歷史上球員身在替補席，卻被紅牌逐出場外的先河，我不由悲從中來，聲氣哽咽：“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現白頭！”太太亦為之動容。她發覺我在瞟她，忙加以掩飾，又擺出無動于衷的樣子。

天可憐見，我集十余年熱愛足球之赤忱素養，調動一切能夠調動之資源，誓為太太開啟足球魅力之門，使其成為死心塌地的“鐵桿兒球迷”——可為什么還讓我看又臭又長的韓劇，倒不如給我一槍！太太當然夠好，不然你也不會和她結婚。但不能因此就不思進取，一定要把她鍛煉成志同道合的知音！其路也艱，其果也甜，我對此深有體會：這是一門和情商有關的學問，更是充滿了坎坷和驚喜的藝術。

針對她的性格特點，我不但以情動人，還大擺足球史上的經典戰役，強調智慧在比賽中舉足輕重的作用。雙方從排兵布陣到根據場上形勢隨機應變，無不斗智斗勇，心理戰早在賽前就已呈白熱化。漸漸地，太太從漠然到聚精會神，態度越來越端正，提問也越來越專業。經我苦心孤詣地教化，她終于承認：在和平年代，一場高水平的球賽，就是一場最奢侈、最刺激、最富有懸念的戰爭！

足球對我們的小家庭從破壞轉為貢獻。去年夏天，太太告別足球寡婦的身份，與我一起觀賞中青隊的比賽，并坐而論道，起點相當不俗：邊看邊統計中青隊邊路進攻的次數和成功率。不愧是學理工出身，凡事讓數據說話，我這個當老師的與有榮焉。

回顧2000年歐洲杯決賽，她見解獨到，語多氣奇。一般認為，法國奪冠，兩個替補居功至偉，一個追平比分，一個金球擊敗意大利。她卻覺得：“亨利是關鍵，他在前方瘋狂地反復沖殺，讓人想起長坂坡一戰成名的趙子龍。就算意大利是鋼鐵防線，也會出現金屬疲勞。替補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棵草。”與看球看到這般境界的紅顏知己相伴，真乃快樂事！觀其色，能化饑忘憂；與其語，則如沐春風。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沒想到，我又陷入了新的煩惱！

老板把我叫去，笑瞇瞇地說：“這次王總來考察，指名要你全程陪同，還需要什么資料，各部門會全力配合。你的任務就是全方位地把王總陪好、陪舒服！怎么樣，有沒有信心啊？”

我充滿斗志，恨不得敬個軍禮：“有！上次王總來，我們溝通得很好。我會全力以赴的！”

晚上，在酒樓的洗手間里，喝得滿臉通紅的我給太太打了個電話：“王總的夫人約你來打幾圈麻將，你們以前打過的，老婆……”

太太接電話時一定是眼不錯珠地在看球賽：“什么啊，老公？哎呀，亨利進球了！老公老公，亨利進球了，好酷哦！什么？你說什么，打麻將？有阿森納的比賽，你讓我去打麻將？！你是不是喝醉了呀，老公？要注意身體哦！早點兒回來啊，拜拜。”

我硬著頭皮入席，以老婆加班推托王夫人。好在王總夫婦笑顏作罷。

回到家，我苦口婆心地對太太說：“你知不知道，我升遷在即，王總這次來考察，我的表現至關重要啊，老婆！”

太太不以為然：“咦，不是說了嗎？去陪他們吃飯就是了嘛。”

“哎呀，吃了就走總不好吧？”

“當然，國米的比賽要到晚上10點鐘才開始，急什么？”

我非常為難：“我都說好了你去打幾圈麻將的啊。”

太太咬咬牙：“行，不過，最多也就打到10點鐘。”

我都要哭了：“老婆，求求你了。11點鐘！加上中場休息，剛好看最精彩的下半場。”

她氣得直跺腳：“哎呀，老公！你怎么也不問人家一聲就答應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最愛‘國米’了嘛！”

我抱住她：“好了好了，老婆，以后我請你到意大利看現場好不好？”

第二天，吃了晚飯，太太陪王夫人打麻將，我就陪王總打臺球。9點鐘過半，我的手機響了——是太太打來的：“老公，我們已經散了。你忙你的，我打個車先回去了。”

“怎么這么早就散了？”

“是王夫人提出來的，我也沒辦法啊。拜拜了，老公。”

是她心不在焉，人家覺得沒意思才散的。哼！我真有點兒后悔了——原來那么過哪點兒不好，上什么足球課啊！

責編/趙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