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上的父親

我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那時，我還是一名初中二年級的學(xué)生。

我是長子，在生活中自然也承擔(dān)起了母親的角色。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來到東京參加了工作。母親已經(jīng)不在故鄉(xiāng)了，我回故鄉(xiāng)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

那年正月我又回到了故鄉(xiāng)，此時的我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有回老家了。父親見了我之后，只說了一句“噢，回來了”，臉上似乎看不出任何想念之情。我最小的妹妹忍不住笑著說：“你們男人可真是有意思。你沒回來的時候，爸爸整天吵著問你還有幾天到家。真見了面啊，卻一臉無動于衷的樣子。”

生于明治時代的父親沉默寡言，從不會把感情表現(xiàn)在臉上。即使在感謝別人的時候，像“謝謝”、“對不起”這樣的客套話，他也總是說不出口。每次我回家鄉(xiāng)時，更是不會從父親的嘴里聽到像“你可回來了”、“在外面過得還好吧”這樣的話。

轉(zhuǎn)眼間正月就過去了，我該回東京了。出門時，我對父親說：“我回去了。”父親只是點了點頭，說了一聲“噢”。

開往東京的汽車開動大約十分鐘之后，正好經(jīng)過我家所在的村落。車窗外小山丘的后面應(yīng)該正好是我家的房子。這么想著，我扭頭向窗外看去。眼前的一幕卻讓我驚呆了：在小山丘上面，有一位老人正朝著汽車不斷地揮手。

是父親，是父親在向我揮手。臨走前，父親并沒有對我說：“我會在山丘上為你送行的。”如果不是我偶爾扭頭的話，我永遠不會看到這一幕。也許父親并不在意我是否會發(fā)現(xiàn)他的這一舉動，向我乘坐的汽車揮手，只是因為父親想表達他對我的送別之情吧。站在山丘上的父親離我越來越遠，我的視線模糊了，他向我揮手的身影已經(jīng)牢牢地印在了我的內(nèi)心深處。

在此之前，我一直覺得父親是一個固執(zhí)、僵化甚至自以為是的人。我甚至一度把父親作為我的反面教材，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在想“堅決不能像父親那樣”。父親也許從來都不知道我內(nèi)心的這種叛逆和反抗。在看到父親揮手的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對父親的逆反心理就像孫悟空在如來手掌里翻的跟頭，我怎么翻也翻不出父親的一片舐犢之情啊。

父親已經(jīng)去世七年了。這段往事我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一直深深地埋在心底。對我而言，這是留在我心底的最溫馨的回憶……

蘇 肯／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