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標題,我的眼前又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一個矮小瘦弱的老婦人,在一個隆冬時節的早上,蹬著一輛人力三輪車,迎著凜冽的寒風,在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像一只負重的蝸牛在艱難地蠕蠕而行;破舊的車子,不時地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像是在向周遭行色匆匆的人們訴說著什么……
——這幅不招人駐足注目的凄苦畫面,曾出現在我棲居的城市的大街小巷。
——這幅不因時間的流逝而褪色的畫面,鮮活地定格于我的腦海里已三年了。
現在,我正手持一把時間的鑰匙,打開記憶之門,走進三年前那個觸及良知與靈魂的段落……
那天,為了趕時間,我出門便匆忙坐上了一輛人力三輪車(在這上班高峰期是很難擠上公交車和出租車的),說了地址就埋頭清理起會議所需的材料……忽然覺得車子停了下來,緊接著,又是緩緩前行,我不禁惱火了……然而,卻又是硬生生地將責怪之言打住于喉嚨,咽下,愧意頓生。因為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在一個坡度較大、較長的地段,車主正彎腰拉著車子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動,她的腰彎得很低,迎面撲來的颼颼大風不停地灌進她的衣袂和領口,頓時使她矮小而瘦弱的身子大了起來!我雖然看不見她的面容,卻能從她那滿頭的霜發和補丁的衣服上,得知車主是一位老婦人;我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清楚地聽到她在喘著粗氣。我的心顫栗了,叫住了她。
她不是我的母親,但從我看見她第一眼時,首先想到了鄉下那一生以我為念而拼命勞作的老母親——因為她們衣著同樣樸素,面容同樣蠟黃,同樣皺紋密擠,同樣蒼老而慈祥……
看著老人在這寒冷的天氣里,額上卻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我禁不住問她怎么不呆在家里避寒養老——
“這車就是我的家。”老人輕輕地拍了一下車座回答我。
“車是你的家?”我迷惑了,“你沒有別的親人?”
“不,不,我可是兒孫滿堂喲。”老人一邊用衣袖擦額上的汗水一邊說。
“那你怎么……”刨根問底的我看見老人的神色黯然了下去。
我僅用了半個多鐘頭的時間陪著老人步行,從而換回她大半輩子的經歷:老人的丈夫去世早,是她獨自將惟一的、嗷嗷待哺的兒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成人,直至他在城里參加工作成了家。這其間的艱辛與苦難是不言而喻的。前兩年,隨著老人幫著帶大的孫子一上學,老人的依靠也就隨之夭折了,一下子被嫌棄取代。于是,性格堅強的老人一氣之下,在外面租了一間民工房,硬是靠蹬三輪來養活自己。——要知道,蹬三輪車是個苦差事,靠勞力吃飯,一般男人都會感到吃力,更何況是一個身子單薄、年近花甲的老人呢?!而造成老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是否知曉“鴉有反哺之恩,羊有跪乳之德”呢?
老人似乎看出了我憤慨的心緒,不知是出于寬慰我還是寬慰她自己,接著又說:“其實我一個人過日子也怪自在的,何況我還有一個乖孫子。這孩子可懂事了,我每次買上食品去學校看他,他都會讓我先吃呢!”說到孫子,老人精神了不少。而我聽后,除了感動,還有一種心酸,一種嘆息……
下了車,我掏出50元錢執意塞到老人手里——我沒有多少錢,可是因為一位寬厚而慈善的母親的不幸,我掏得毫不猶豫。
此后,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我再也沒有見到這位老人——是老人的兒子良知發現而將她接回家了?是前不久那次轟轟烈烈的市容整頓,而讓那輛破舊的三輪車消失了?還是老人已不在人世,一個人獨自去了天堂?如果是后者,那么,一生受盡苦難的老人就不用再蹬三輪車了——因為,我們所謂的天堂,是一個充滿了愛的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