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珠穆朗瑪》是一個與旅游和尊嚴有關的故事,故事梗概是一個與青藏高原旅游有關的故事,這是一個與旅途中人和驢友情感經歷有關的故事。
吳紫藤是一個在江南小鎮打工的女孩,她的家鄉在云貴高原,嚴格地說,她是一個活躍于娛樂場所的“業余妓女”。因為患上了“難言之隱”,男友張海洋拋棄了她。苦悶之余在春節期間到了張海洋的家鄉揚州,一個人孤獨地在瘦西湖和朱自清故居行走,無意間與西安來揚州旅行的中學教師司馬君相遇,但并沒有任何交往。半年之后,也就是青藏鐵路通車前夕,處于逃避,也處于對海子詩歌的喜愛,吳紫藤前往德令哈,途徑西安,與司馬君邂逅。
此時的司馬君只是學校里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懦弱的性格使他倍受學生家長和同事的欺凌,妻子也從一個賢淑的女人變成了一個十足的潑婦。走投無路的司馬君只好跟隨吳紫藤出游,從西安出發到了蘭州,翻越祁連山,在途中遇到了販賣羊皮的小武威和挖冬蟲夏草的李天水夫婦,以及在格爾木工作幾十年的江南人潘先生。路上,吳紫藤差點掉進河里,得到了旅伴的相助。前往柴達木盆地的途中,幾次與獨臂騎士相遇,騎士的摩托車上飄揚著一面“我要到拉薩”的旗幟。原來他曾經因為命案從家鄉云南到青海的監獄服刑十多年,騎士在廣袤的戈壁灘遇難以后,吳紫藤和司馬君眼看著騎士的尸體被帶走,含淚掩埋了遺物,收藏起那面旗幟。同時,吳紫藤也決定到拉薩,實現騎士沒有實現的夙愿。路途的艱險幾次使吳紫藤陷進鹽湖,也在溫泉得到淋浴。不知不覺間,吳紫藤的性病得到康復,痊愈后的吳紫藤身體和心理徹底放松。
由于一個奇特的、雄渾的夢的啟示和招引,兩人告別了海子詩歌中描摹過的雨水中荒蕪的城市德令哈,到了格爾木。在格爾木傾聽了潘先生的生命秘密。
潘先生送給他們一個氧氣袋,為他們找了一輛到拉薩的長途汽車,沿途得到了青藏公路兵站的幫助,也近距離地接觸到了修建青藏鐵路的建設者們,體驗到了他們的艱辛和偉大。在拉薩的青年旅館與走川藏線的驢友周曉鸰相遇。周曉鸰的爺爺曾經因為修筑川藏公路而杳無音信,他多次來西藏,尋覓爺爺的足跡,后來隱隱約約覺得爺爺就是珠穆朗瑪峰,就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并且執意要去珠峰朝拜,便鼓動吳紫藤和司馬君也去珠峰。
幾人結伴而行,從日喀則到珠峰大本營的路上,由于修路,只能抄便道行駛,車在一個河谷爆胎,得到了藏族小學教師和學生的救援。在冰天雪地的嘉措拉山口,擺脫了狼的追蹤和寒冷的襲擊,也與睿智和溫厚的藏族司機扎西洛娃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在珠穆朗瑪峰腳下一個叫協格爾的小鎮,處于取暖,也處于愛情,吳紫藤與司馬君第一次擁抱在一起,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域高原,以他們的方式,度過了溫情、溫煦又難忘的一夜,這或許是兩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度過的最后一夜。
在珠峰大本營,吳紫藤和司馬君深情地把獨臂騎士的那面旗幟綁扎在高高的瑪尼堆上,將他的靈魂帶到了珠穆朗瑪峰,帶到了地球上所有高山和大地朝拜的地方,帶到了人們心中最具尊嚴的地方。為了給因為高原反應不能到珠峰的驢友帶回一枚珠穆朗瑪珍貴的化石,從海拔五千二百米的珠峰大本營出發,沿絨布冰川向上,到了世界上罕見的冰塔林。周曉鸰在一尊冰塔林旁撿拾海螺化石的時候,忽然發生冰崩,周曉鸰和司馬君同時被冰碴掩埋,吳紫藤奮力相救,處于對司馬君的愛情,先救出了司馬君。極度虛弱的司馬君用自己的身體溫暖著周曉鸰,艱難的舉起手,放在周曉鸰的鼻子上,拭了一下,然后緩緩地向周曉鸰俯下身子,俯下頭顱,俯下嘴唇,司馬君把他已經變成青紫色的臉和嘴唇對著周曉鸰的臉和嘴唇……吳紫藤哭喊道:司馬君,你不能這樣,你已經很虛弱了,不能作人工呼吸,你讓開,我來。
司馬君磐石一樣,沒有絲毫挪動的跡象,任由吳紫藤推搡。推了幾下,就不推了,她感到了僵硬。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僵硬了,還是司馬君的身體僵硬了……
吳紫藤向司機道了謝,把背包和氧氣袋拿出來,跟司馬君上了另一輛車。這輛車是一輛私家車,掛著粵字牌照,是一輛豐田越野車,外殼是黑色的,車窗是茶色的,顯得非常沉穩氣派。商量好了價錢,車開動了,車況果然不錯,車體高,空間大,車上放的是李娜唱的《青藏高原》,音量不大不小,非常舒適。車上除司機外還有一個中年男子,他自我介紹說自己姓高,司機是個很年輕的黑瘦男子,中年男子高先生叫他小黑,小黑話不多,目光很銳利。司馬君和吳紫藤很快融入了這個隊伍,四個人隨便聊起來,說說笑笑,非常愜意。但吳紫藤發現,大家在一起很少聊自己的情況,姓名、年齡、職業、家庭、來自哪里等等,這些常人喜歡詢問的問題,在這個團隊似乎并沒人關心,剛好也避免了她與司馬君的些許尷尬。
很快過了五道梁,向風火山方向進發,高先生說:在青海有個口頭禪,過了五道梁,難見爹和娘,過了唐古拉,伸手把天抓。現在這條路確實不錯,一會兒時間就過了五道梁啦,也沒什么害怕的。已經到可可西里啦,藏羚羊應該出現了吧。
一群藏羚羊果然出現在公路與鐵路之間,小黑緩緩地停下車,大家屏住呼吸,無限興奮地近距離觀賞著藏羚羊。高先生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長焦距照相機,把車窗推開一條縫,咔嚓咔嚓連續拍照,小黑也拿出小型攝像機,對著藏羚羊一陣拍攝。攝進相機的還有公路邊的兩幅標志牌,一幅是綠色的——動物通道;另一幅是——關注生命、關注自然、關注人類。
吳紫藤和司馬君高興地小聲交談起來。司馬君說: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竟然還真的看見國寶啦。
吳紫藤說:確實很幸運,說藏羚羊,藏羚羊就來了,好像站在房子后面聽見的一樣,好靈性的動物呀。
司馬君說:藏羚羊真是很靈性,你看,他們看見咱們在注意它們,就向遠處跑哩。
藏羚羊跳跳躍躍,奔奔騰騰向遠處跑去,遠方的天邊掛著即將西沉的太陽,藏羚羊在茫茫戈壁灘上奔騰出美麗的剪影。吳紫藤忽然覺得這幅畫面有些似曾相識,在什么地方見過呢。真實存在過的,還是夢中出現過的,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因為看見藏羚羊,一時激動,頭就有點痛。高先生也說頭有點痛,小黑放慢了車速,司馬君把潘先生送的氧氣袋從座位后面拿出來,打開吸氧管,遞給吳紫藤。邊遞邊說:我還以為用不上氧氣袋,沒想到真還用上了,還是潘先生有經驗。
吳紫藤吸了一口,發現有股味道,搖著頭,不愿再吸。司機小黑從后視鏡里看見了,轉過頭對吳紫藤說:氧氣有種怪味道,剛開始吸有點不適應,吸幾口就習慣了。
高先生吸的是氧氣瓶,形狀似暖水瓶,兩人吸了一會,感覺好些了。小黑說:都是剛才看見藏羚羊興奮的,網上好多帖子都說在青藏高原不能太興奮,走路不要太快,腳步不要抬得過高,說話聲音不能太大,情緒要放平穩。
高先生和吳紫藤不敢說話,司馬君安慰道:不要緊的,一會兒就好了,高原反應只要吸點氧氣,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
吳紫藤邊吸氧邊側過頭,恰好看見了夕陽掛在雪山上的景色,潔白的雪山在紅彤彤的夕陽渲染下,呈現出一片紅白交融的勝景,盡管她已經知道這會兒不能激動,還是忍不住對司馬君說:你看呀,紅色的雪!
小黑猛的一剎車,整個車身向前騰空而起,然后重重地向后彈去,發出一陣刺耳的轟鳴。高先生的吸氧瓶摔到了一邊,吳紫藤的氧氣袋也滾落到座位下面。
小黑驚訝的問道:血?哪來的紅血?
司馬君明白過來,趕緊說:她是說山上的雪,雪山成了紅色的了,嚇住你啦,對不起。
幾個人側過頭,確實看見了紅色的雪山,漂亮美艷得無與倫比。小黑拿過高先生的照相機,幫他拍照,并說:大高,你別動,我幫你照幾張,要不你會后悔的。
高先生扶正氧氣瓶繼續吸氧,用手勢向小黑表示感謝。吳紫藤扶好伸進鼻孔的吸氧管,輕聲向小黑說了聲不好意思。
車繼續前進,但開了沒多久,就喘著粗氣,小黑說:現在不好意思的是我,車快沒油了。
幾個人都著急起來,這是一片開闊的土地,除過遠處的雪山,近處的戈壁上寸草不生,沒有其他車輛經過,天快黑定了,小黑只好把車速放慢,以緩和焦急的氣氛。吳紫藤吸了一會氧氣,頭不痛了,胸不悶了,感覺輕松多了,聽小黑說快沒油了,頓時焦急起來。望望窗外,立即想起一句話,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幾個男人也不知所措,小黑下了車,站在路中間,看看前方,看看后方,束手無策。一輛東風卡車從后面開來,小黑招手示意,車停下來,問明原因,司機說:我的油也不多,還是給你勻一點,前面不遠處有個兵站,看他們能不能幫助你。
幾個人同時向東風卡車司機表示了謝意,加了油,卡車一溜煙先開跑了,豐田越野車跟在后面行駛。幾個人都不說話,夜色逐漸濃郁起來,月亮和星星出現在天空,由于海拔都在四千米以上,所看見的月亮和星星彷佛就在頭頂,清晰而明亮,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司馬君想,這點油如果開不到兵站,麻煩就大了,這里空氣稀薄,嚴重缺氧,夜晚氣溫急劇下降,四個人只能待在車上,車缺油,暖氣自然開不了,四個人在車上蜷縮一晚上,就是凍不死,也舒服不到哪去。
兵站終于到了,這是兩排普通的水泥平房,房子不多,院落倒很大。幾個人都下了車,兩條藏獒狂叫起來,并向來人奔跑。兩個士兵從后面呵斥住藏獒,向他們走來。小黑把困難說了,士兵進到一個房間,一會功夫,就出來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問明了緣由,對一個士兵說:你幫他們去。
幾個人再次謝了軍官。軍官說:兵站對民用車輛沒有服務的職責,但誰都有個困難,出門人都不容易,我們也只有十公升油了,平價勻給你們五公升,說起來是違反規定的。
大高握住軍官的手,說:以前總是說子弟兵好,從來沒打過交道,今天一接觸,確實如此,謝謝啊,解放軍同志,謝謝!
軍官說:連夜趕路很危險的,最好一路多跟幾輛車,前后好有個照應。
小黑說:只要油加夠了,問題不會多大,在深圳,拉練跑過幾次夜路。
軍官說:深圳海拔多低,這里海拔多高,汽車跟人一樣,到了高海拔地區也會出現高原反應。
小黑說:應該不會出現問題吧,還要趕著去拉薩,那兒有幾個朋友等著哩。
軍官說:唐古拉山口肯定在下雪,車開慢點,如果遇到困難,可以折回來,趕到前面的兵站,他們也會幫助你們的。
吳紫藤看一眼軍官,軍官也在看她,四目對視,吳紫藤感到一股暖流。她發現軍官個頭高大,濃眉大眼,筆挺的軍裝穿在他身上,顯得更加威猛英武。她突發奇想,如果他騎在馬上,會是一種怎樣的形象,怎樣的風采。那不是俊男配駿馬嗎,是否就是夢中騎馬的英俊漢子呢。想著想著,就笑了。幾個人已經向軍官和士兵道了再見。吳紫藤只好再一次看了軍官一眼,微微一笑,算是道別。軍官站在屋檐下,在微弱的燈光下跟他們揮手告別。
離開兵站以后,就看不見燈光了,豐田越野孤獨地行駛在青藏高原上,行駛在漆黑的青藏公路上。天果真下起了雪,雪花飄灑在車燈前面,很快遮住了車玻璃,刮雨器不停地掃動著積聚在玻璃上的雪花。幾個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大高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吳紫藤和司馬君坐在后排座上。兩人挨得很緊,相互溫暖著對方,也抗拒著黑暗。車里不敢開暖氣,怕趕不到下一個加油站,又沒油了。在車燈的照耀下,幾個人都看見了高聳在雪花中的唐古拉山口5231米的海拔石碑和青藏光纜鋪通紀念石雕塑。山口上有五彩的經幡,在大雪和大風中顯得格外妖嬈,從經幡的舞動姿態看,這里的風速一定很高,風力很強,隔著車窗,依舊能聽見風聲和雪花飛舞的聲音。經幡浩蕩,雪花飄飄,只有在唐古拉,在唐古拉的雪夜中,才顯得如此氣貫長虹,如此雄偉壯觀,如此大愛無邊。
大高還是抑制不住激動,輕聲說:唐古拉山是整個青藏公路的制高點,蒙語稱這里是鷹飛不過去的地方,藏語是高原上的山,其實這里也是長江和怒江的分水嶺,是青海省和西藏自治區的天然分界線。
小黑說:是啊,這里還是藏民心中的神山圣地。
這一幕夜景,每個人都看見了,都目睹了這幅絕世佳作,曠世畫卷,但每個人都不敢輕舉妄動,熱烈歡呼。教訓使他們強迫自己,平靜,平靜,再平靜。
天,終于亮了,雪停了,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幅草原牧歌圖。草原平緩博大,從高處緩緩地飄下來,滑下來,綢緞一樣滑翔在大地上。在一處淺草區,還有薄薄的積雪,白色的積雪覆蓋在金黃色的草地上,雪的顏色就變成了黃色。當看見金黃色的雪的時候,吳紫藤不敢再驚叫了,頭一天說紅雪的時候,已經嚇著了司機小黑,車差點出了亂子,現在不管看見什么美景,她也只小聲告訴給司馬君。司馬君每次看見漂亮的風景也主動告訴給她。兩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和友好。
在另一處綠色的草甸上,雪花顯示出的又是另一副色彩,那是一種綠色的雪。兩天時間不到,吳紫藤就欣賞到了雪的不同顏色。在祁連山,她第一次看見雪山,那是一種潔白如玉的雪,在青藏公路上,她又看見了紅色的雪,黃色的雪,綠色的雪。世界無奇不有,雪花原來有如此多的色彩,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呢。
吳紫藤和司馬君就雪的顏色,輕聲聊了起來。
豐田越野和迎面開來的一輛灰色奧迪車撞上了。兩輛車在一個急轉彎處,一個上坡,一個下坡,躲閃不及,撞了個滿懷。小黑和大高臉部擦傷了皮,車前的保險杠斷裂,吳紫藤和司馬君因為坐在后排,沒有受傷,但驚嚇不輕。奧迪車只撞裂了車窗玻璃。兩輛車上的人都驚慌失措的下了車,互相察看人員傷情和車況,檢查各部位的性能,有人便爬到豐田車下邊,幫助檢查和修理。一切都在寒風中進行,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吳紫藤覺得奇怪,這種事如果發生在內地,早吵成了一鍋粥,鬧翻了天。警察、醫務人員、傷者家屬、看客早圍得水泄不通,叫罵聲不絕于耳,響徹大地,震破耳膜。而在這里,一切都顯得友善,平和,與世無爭。
車自然能繼續開動,只是不同程度有了破損,又都是高級汽車,車主不免心痛。小黑因為一夜趕路,神經高度緊張,一夜沒有合眼,加之高原上氧氣稀薄,臉上擦掉了一塊皮,受了驚嚇,此時的他雖然強撐著,還是能感到他的沮喪和疲憊。吳紫藤和司馬君找出備用藥,要給兩人擦點藥水,小黑拒絕了,他搖搖頭,不愿說話。大高接受了幫助,臉上涂了一塊鮮亮的紫藥水。兩輛車的主人說了一會話,各自開了自己的車,繼續上路。大高建議小黑到前邊不遠的幾頂帳篷處停車,說他太疲憊,得休息一會,不能再這樣疲勞駕駛了。
小黑接受了建議,車撞的不太厲害,但把人都嚇壞了。一頂帳篷冒著炊煙,四個人向冒著炊煙的帳篷走去。帳篷是軍用綠色帳篷,由于海拔在五千米左右,天上滴滴答答下著小雨,雨滴落在帳篷上是小雨,離帳篷高一點的空中是雪花,幾個人被寒冷逼得裹緊棉衣,雙手插進衣服口袋。大高在帳篷外喊了兩嗓子,沒人搭理,掀開帳篷門簾,里面漆黑一片,過了一會,才聽見有人說話:進來吧,來烤火。
四個人相跟著進去,進到里邊,才慢慢看清里面有兩個男人。一個人站起來給他們讓座,一個人坐在爐火邊上,給火爐添加牦牛糞。屋子里沿帳篷邊沿放置著四張行軍床,中間就是爐子,爐子上有個煙囪,拐了兩個彎后延伸到帳篷頂部。四個人在床鋪上坐下來,添火的男人把火爐撥拉了幾下,爐火頓時火苗閃爍,紅彤彤一片。兩個男人穿的都是厚棉襖,臉上黢黑,只有眼睛仁顯示著白色。一個男人端起火爐上的高壓鍋,給一只綠色搪瓷杯子倒滿熱水,端給他們,并說:只有一只杯子,輪換著喝吧。
大高說:你們這是兵站嗎?
男人說:不是,我們是修青藏鐵路的工人。
大高說:青藏鐵路不是馬上要通車了嗎,還有施工人員啊?
男人說:我們這是留守人員,大部分人員已經回基地了,有的已經回內地了,過幾天我們也要走。
大高說:沿途只看見新鐵路,見不著人,原來你們在這里呀。
男人說:格爾木和拉薩駐守的人多些,鐵路一通,沿路的工人就全撤走了。
大高說:你們在這里待了很長時間吧,很辛苦呀。
男人說:工程一上馬,我們就上來了,不過不在一個地方長住,路基修到哪里,我們就跟著到哪里,從開工到現在也有五年時間了。
大高說:適應這里的氣候嗎?海拔這么高,是青海人嗎?
男人說:我們都是內地人,他是江西的,我是山東的,鐵路工程局是個大家庭,五湖四海的人都有。開始來的時候一點都不適應,頭痛、胸悶、心率不齊、身上沒勁等等,時間久了,習慣了。
吳紫藤的腳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低頭去看,嚇了一跳,正要驚叫,倒水的男人趕緊說:別怕,這是藏獒,很通人性。
吳紫藤便不動了,雙腳掉在床沿上,床沿下堆著一堆腐爛的紫羅蘭和幾只干枯的白蘿卜。司馬君和大高也看見了,大高說:你們平時就吃這種腐爛的菜嗎?
男人說:這已經不錯了,還有菜吃,你們來的這個時候,是青藏高原最好的季節,再冷一點連這種菜都吃不上,天天吃方便面,由于長期吃不上青菜,缺少維生素,嘴唇上的裂口從年初一直延續到年底,沒利索過幾天,所好的是冬天不大施工,我們只在施工的時候才來這里,但手上臉上的凍瘡一年四季都好不了。時間久了,我們都不好意思下高原,下去了,連家人同學都不認識,見著熟人也不好意思打招呼。
大高說:收入還不錯吧?
男人說:一般,比內地工資稍微高點,也高不到哪里去。在這個地方,工資再高也花不出去,吃飯花不了幾個錢,住這種帳篷不掏錢,除過手機費用稍微高點,沒其它消費。
小黑接過話茬:這個地方還有信號呀,手機能通嗎?
男人說:青藏高原有的地方有信號,有的地方沒有信號,聽說珠穆朗瑪峰都有信號,只是沒有去過,具體不清楚。
小黑說:怪不得,我的手機一會響一聲,一會又不響了。
大高本來想對男人說,讓小黑在這里休息一會,看看床上骯臟不堪,被褥終年沒洗過的樣子,想必小黑看不上,便試探著說:你們這里有沒有休息的地方?
男人說:如果不嫌棄,你們隨便住,我們兩人馬上出工,你們盡管在這里休息,想待多久待多久。給你們煮幾包方便面,你們還沒吃早飯吧?
說著,撕開幾盒方便面,放進高壓鍋煮起來,邊煮邊說:還得煮一會,過十分鐘的樣子你們自己撈起來吃,我們要干活了。
說完,兩人掀開棉布門簾,出去了。四個人互相望望,走到牦牛糞爐子邊,看方便面煮好了沒有。過了一會,面煮好了,四個人撈著吃了,感覺到面很香,吃得很熱乎。吃完后,大高讓小黑在床上靠一靠,小黑看看潮濕又油膩的軍用棉被,搖著頭說:算了吧,吃了熱乎的東西感覺好多了,傍晚就到拉薩了,到了拉薩再休整吧。
小黑準備放一張鈔票在帳篷里,大高制止住了,他說:錢在這個地方一錢不值,什么東西都不放,最好。
四個人走出帳篷,感到身子暖和了許多,天上依舊飄著小雨和雪花,大地一片朦朧。車快啟動的時候,看見藏獒跟在車后面,昂著頭長嘯幾聲。吳紫藤心里隱隱地痛了一下,回望一眼帳篷,帳篷上空依然冒著白煙。他們走的時候,把高壓鍋放在爐子上,鍋里攙了些水。水在一只綠色的鐵皮桶里,她想不明白,水是從哪里來的呢。這個時候,幾個人同時看見離帳篷不遠的高處,也立著一幅標語,標語上寫著:保護高原凍土,呵護每一寸綠草。
大高笑著說:中國真是個標語大國,有人活動的地方,就有標語,無論海拔有多高,總能看見口號式的文字。
小黑說:標語可以鼓舞士氣。
大高說:或許吧,什么東西太過頭,就顯得形式和過場,大愛無言是最高境界,可是我們還達不到這個高度。
羌塘草原到了,草很低矮,牦牛和羊群并不多,沿途能看見匍伏在地上磕長頭的藏民。有的藏民開著拖拉機,車廂里坐著老老少少,花花綠綠的信徒,鍋鍋碗碗,盆盆罐罐,暖水瓶,酥油茶,奶渣,毛氈,只要是生活用品,什么都有,他們準備去轉山,轉某座高聳入云的雪山,轉他們心目中的圣山。還要去轉湖,轉納木措圣湖,轉羊卓雍措圣水。大部分,還是去大昭寺朝圣,去布達拉宮朝拜。
羌塘草原和當雄草原相接相連,當雄草原的水草更加豐美,牦牛和羊群四處可見。當雄草原上的牦牛悠閑地行走在公路上,汽車只好緩慢行駛,給牦牛讓道。更多的牦牛在草地上吃草,雪山上的融水流淌到低處,淹沒了低矮的綠草,形成沼澤般的水潭、小溪、濕地。黑色的牦牛和潔白的羊群混雜在一起,有的低頭吃草,有的在水草間追逐打斗,有的仰臥在干爽的高處,奔跑的牦牛飛濺出白色的水花,牦牛的頭上被主人拴上紅色黃色的布條,一跑動,顯得特別飄逸和雄健。而這一切,只屬于草原,整個草原是那么寧靜、祥和、太平。
可以從當雄去納木措,因為小黑要趕路,只好作罷。念青唐古拉山一過就到了羊八井,就看見一條小河,河水湍急,落差很大,小黑說:應該是拉薩河吧。
大高說:可能是,可能不是,我發現西藏的河流特別多,從唐古拉山口到這里,一直沿著河流在走,一會是一條寬闊的河,一會是一條狹窄的河,經過的河流多了,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河。
小黑說:沒來西藏前想象西藏干旱少雨,荒涼可怕,來了以后,發現不是那么回事,水量挺豐沛的。
大家響應著他的說法。豐田越野車沿著小河前進,河邊出現了青稞地和小麥地,莊稼沒有完全成熟,田間地頭盛開著野花,各種花朵競相開放,清澈見底的河流邊上,逐水草而居,有藏式民居,偶爾有藏民走在田間地頭,穿著寬大的藏袍,頭上盤著長長的辮子。藏獒或羊羔跟在他們后面,悠閑自在。
在高高的山坡上,在天地之間的高山上,在白云縈繞的高處,忽然會出現一片彩霞般的風馬旗,飄蕩著,飛舞著,風馬旗的顏色五彩繽紛,白色,黃色,粉紅色,藍色,規則地插在風中,呈三角形,菱形,長方形,與村頭白塔周圍的經幡遙相呼應。
忽然,大高喊了一聲——拉薩,我來啦!
拉薩果然出現了。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筆直的街道和整齊的綠化樹,街道兩邊的建筑跟內地任何一座城市沒有什么兩樣,全是混凝土樓房。街上的行人逐漸增多,公交車穿梭來往,車上廣播著標準的普通話。轉了一個彎,就看見了布達拉宮,布達拉宮建筑在一座山頭上,紅色和黃色的墻壁在天幕間顯得非常醒目。順著寬闊的大道前行,就進入拉薩老城,老城的建筑具有濃郁的藏族風格。
小黑把車停在大昭寺廣場附近,面朝威嚴古樸的大昭寺,雙手扶在方向盤上,久久凝望。廣場上匍匐著很多磕長頭的藏民,沿著八廓街轉經的人很多,有藏民,有漢人,有喇嘛,有外國人。面孔各異,服飾各異的人積聚在環形的八廓街上,沿著一個方向行走,面容平和,舉止坦然。
小黑長嘆一聲:到啦,到啦,終于到啦,咱們的旅途結束啦,謝謝你們陪伴我一路。
大高邊取自己的旅行包,邊說:是你幫助了我們,我們應該感謝你,你的車還出了麻煩。
小黑說:這都是小問題,錢財是身外之物,沒了就沒了,關鍵的是我們順利地到達了目的地,戰勝了許多困難,來到了雪域之都,高原之城,多好呀,拉薩!多好呀,大昭寺!
大高說:好好玩吧,西藏是值得流連忘返的地方,值得用一生懷念的地方,愿我們都快樂健康。
司馬君也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的幫助。
吳紫藤和司馬君拿了行李,四人握手告別。吳紫藤和司馬君背上背包,在古老的街道上行走,街道上鋪著寬大的青石板磚,房屋都是兩三層的藏樓,房檐和窗沿上圍裹著彩色的布條,在微風下飄搖著,發出細微的響聲。轉經的人順著一個方向走動,口里念念有詞,磕長頭的人一臉虔誠,自顧自地忙碌,不理別人的好奇與張望。
兩人走進一家賓館,還沒走到服務臺,就有一位穿職業裝的女孩說:要住宿嗎?客滿了。
兩人只好到了隔壁一家,隔壁的賓館也報客滿。司馬君好奇的問:怎么這么多人,平時也這么多人嗎?
服務員說:這個季節本來就是西藏的旅游旺季,我們這種賓館屬于中等消費,各種考察團,旅行團都來我們這里住宿,很多會議也在這種檔次的賓館舉行。
司馬君問:再沒有住的地方了嗎?
服務員說:住的地方肯定有,這么大的拉薩城,怎么會沒有住宿的地方,你要看住哪種檔次的房間。星級賓館客人不多,但青藏鐵路馬上要通車了,檢查團、慰問團、采風團早都預定了房間,屬于公款消費,估計那種地方也不會接待你們這種散客。
吳紫藤著急起來,焦急地問:請問你能幫想想辦法嗎?我們對拉薩一點都不熟悉。
服務員笑著說:不需要想辦法都有住的地方,在拉薩,各種家庭旅館,青年旅館都很多,條件也不錯,驢友們,背包客,自駕車手都喜歡住那種旅館,價格便宜,信息也多。
司馬君說:謝謝你告訴我們,這樣的旅館安全嗎?
服務員望一眼吳紫藤,再望一眼司馬君,似乎明白了什么。笑著說:不會有什么問題,公安局不會查的,像你們這種結伴游的外國人也很多,全是年輕人。
吳紫藤的臉騰地紅了,兩人趕緊走出來,向街上的人打問家庭旅館的位置。人家指給他們,兩人進去看了看,走了出來。司馬君說:家庭旅館怎么這個樣子,一間房子十張床,男男女女混住在一起,這怎么行哩。
吳紫藤也說:房間里沒有衛生間,上衛生間還得往樓下跑。
司馬君說:咱們還是找家價格合適,條件稍微好點的旅館吧,在拉薩周圍轉幾天,青藏鐵路通車了,買張回西安的車票,一天多時間就回家了。
吳紫藤沒有說話,但她再次感到了那個字的刺耳。
那個字就是——家。外出多年,對家的概念早淡漠了,青年人在一起,掙錢,玩樂,嘻嘻哈哈,但很少有人冠冕堂皇地說到家這個字。家對于她們這種女孩,就像定期為十年、二十年的存折,錢放在銀行,存放著,好像跟自己沒關系一樣,但錢依然是自己的。吳紫藤的家在遠方,家里有父有母,有期盼她的親人,可是她不能回去,不敢回去,她在躲避家人,躲避心中的傷痕。為了躲避,從江南一路風塵,跋涉千山萬水來到這里,來到天之盡頭,國土之邊疆。中國之大,幅員遼闊,但不可能無限制的走動,能來西藏,來到拉薩已經屬于壯舉。如果不是獨臂騎士遇難,如果不是為了了卻獨臂騎士的愿望,把他的靈魂帶到西藏,帶到拉薩,把那面紅旗送到拉薩來,她大概還在德令哈,或者已經從德令哈返回內地,回到江南,或者云貴高原,回到魂牽夢縈的家鄉了。
為了來西藏,一路上高原反應,吃不好,休息不好,撞車,大雪,寒冷,驚嚇,一切的一切都忍受住了。所有的原因,都是因為逃避。當然,從德令哈開始,似乎又多了一個原因,那就是完成獨臂騎士沒有完成的夙愿。她計算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但她已經感受到了這次旅行的價值。她的難言之隱,說不清道不明的病痛完全康復了,還有就是與司馬君的友情。回想起來,這要感謝柴達木盆地,感謝戈壁灘鹽堿地上奇妙的鹽湖和溫泉,不是親身經歷,誰會相信鹽湖、溫泉還有治傷療病之功效呢。或許,或許不是因為鹽湖和溫泉,或許因為高原上干燥的氣候和巨大的晝夜溫差吧。總之,她消除了病痛,得到了司馬君的愛護,僅這兩樣,已經讓她感念萬千了。
不管怎樣,她都要感謝高原,感謝這片神奇的土地。她可以毫不羞澀地說,此時此刻的吳紫藤,是個身體健康,無病無痛的女孩。當然,這句話她只能自言自語,自己對自己說。她的逃避應該是成功的,如果有一天她回到自己的家鄉,回到紅土地上的父母身邊,她會高高興興地說:爸爸,媽媽,我喜歡這個家,我不想再離開家了,我想一直在家里待著,好嗎?
父母一定會握住她的雙手,眼里含著熱淚,用力地點頭。
司馬君見吳紫藤默不作聲,心想她是不是責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她。自從他莫明其妙地跟上吳紫藤一路西行,越往遠處走,越感到自己的行為有些荒唐。當初一氣之下請了假,離開學校,離開家,只是想出來走走,散散心,沒想到會跟吳紫藤一道走了這么遠的路,而且一路上遇到了諸多困難。特別是住宿問題使他很不習慣,以前到外地出差,旅游,從來沒有想過吃飯問題,住宿問題,走到哪里都可以吃飯住宿,住宿條件也都不錯,大多住標準間,兩個人一間房子。可一上青藏高原,什么都變了,住宿、吃飯、休息成了大問題。要么房間不夠,要么床位不夠,要么房間沒有衛生間,要么客滿。總之,不管走到哪里,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住宿很困難。困難也倒罷了,還搞出幾個人一個房間,幾個人一間房子也可以,但又成了男女混住。他一點都不習慣,從來沒有過這樣奇怪的經歷,要是回去后同事同學問他,他是絕對不會說的,這種事不光平時不敢聲張,連喝醉酒后都不敢說出去。
司馬君跟著吳紫藤出來,本來就有種負罪感,覺得對不起吳紫藤,人家一個漂亮純潔的女孩,不明不白的跟他一路,遭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白眼,就是剛才,服務員就曲解了他倆的關系,那種眼神,傻瓜都明白什么意思。他是什么樣的人?一個窩囊得不能再窩囊的男人,一個受盡同事和老婆欺凌的男人,一個可有可無,無人尊重的人,怎么能配得上紫藤呢?紫藤的優雅,紫藤的純潔,紫藤的不溫不火,誰能比得上呢。一路上,偶爾對吳紫藤也有非分之想,也自覺不自覺地喜歡和愛憐她,但對她的尊重和責任一直占著上風。
以前他接觸過的女性,要么胡攪蠻纏,要么飛揚跋扈,要么臟話連篇,要么就是還沒有長成女人的女中學生。有時他想,如果天下女人都是這個樣子,女學生一旦長成女人,會不會也延續她們的德性呢。對于吳紫藤,他沉思良久,確實沒有發現有誰比得上她,她是最優秀的。盡管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但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來,從來沒有對他大聲說過一句不中聽的話。相反,還處處為他著想,對他客客氣氣,尊重有加。他有何德何能值得這樣優秀的女孩尊重呢。他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難受,最后得出結論,應該盡最大努力使吳紫藤少受點委屈,少吃點苦。他覺得虧欠吳紫藤,覺得應該對吳紫藤更負責任。
司馬君說:紫藤,別著急,肯定會有住處的。
吳紫藤笑著說:沒關系,這么遠的路都走過來了,拉薩總比青藏公路條件好,我不著急,你也別著急呀。
司馬君心里酸了一下。心想,紫藤是個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呀,要是自己的老婆,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會怎樣呢。毫無疑問,肯定會罵得他狗血噴頭,無地自容。
想著想著,他就愣住了。奇怪,怎么會把吳紫藤跟自己的老婆放在一起比呢,這是多么荒唐的事啊。他苦笑了一下,對吳紫藤說:那邊有三輪車,咱們乘輛三輪車,到街上找,可能會省事點。
吳紫藤點了一下頭,跟他一道,向街口的三輪車走去。
三輪車手是個年輕的小伙子,小伙子眼睛大大的,鼻子很高,頭上盤著一圈辮子,辮子末梢系著一條紅色的綢帶。兩人上了車,小伙子騎上就跑。司馬君好奇的問了一句:你把我們往哪里拉?
小伙子回頭說:你們要去哪里?哪里?
小伙子的漢語顯然不太流暢,司馬君說:帶我們去找住的地方?
小伙子依然回頭問:住的地方,什么住的地方?
司馬君說:青年旅館,或者其他稍微便宜又可以的旅社。
小伙子說:旅社,什么旅社?在哪條街上?
司馬君沒好氣的說:我要知道在哪條街上還問你干嘛。
吳紫藤悄聲說:他不大懂漢語。
小伙子聽見了,轉過頭對兩人說:你們都不懂藏語,干嘛要我懂漢語。
吳紫藤和司馬君笑起來,司馬君說:你要是不明白我們的意思,我們另找一輛車。
小伙子把車戛然停住,說道:隨便!
兩人下了車,司馬君說:小伙子還挺犟的。
吳紫藤笑著說:好像是康巴小伙子,說話挺沖,屬于憤青一類。
兩人還沒挪地方,就有一輛三輪車向他們駛來,三輪車手笑瞇瞇地望著他倆,操一口濃濃的四川話,熱情地問一聲:去哪個地方?
司馬君說了意思,車手高興地說一聲:好嘛,簡單。
一會功夫,車就停在一家古色古香的藏式門樓前,門口掛著一塊同樣古色古香的牌子,牌子上寫著“亞賓館”的字樣。兩人付了錢,下了車,三輪車手不走,車手說:要是住不上,我再領你們去別個地方。
吳紫藤回頭說:好的,謝謝。
兩人走進亞賓館,一下子被新穎別致的建筑風格吸引住了。樓房從一層到三層都描繪著五顏六色的彩繪,院落里散發著淡淡的酥油和藏香的味道,院子中間停放著幾輛高檔豪華越野車,旁邊的花盆里盛開著紫色的牽牛花和金色的向日葵。穿著藏袍的女孩在樓梯間走動,走廊上或站或坐著年輕的中國人和外國人,人們低聲交談,友好地點頭。吳紫藤想:但愿能住在這里。
兩人到了服務臺,吳紫藤心里默默祈禱:有地方住,有地方住。
工作人員是幾個藏族女孩,同樣穿著藏式裙子,見他們走近,笑瞇瞇地說:住宿嗎?沒有地方了。
吳紫藤像沒聽見一樣,臉上依然保持著恰當的笑容。司馬君說:為什么?
服務員說:全住滿了,我們這里不但夏季住的人多,冬天人也很多,外國客人一來,一住就是兩三個月,甚至一年半載的都有。
司馬君失望了,回頭看吳紫藤,吳紫藤沒有遮掩住失望。他有點不敢看吳紫藤了,覺得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真是不好意思透頂。
吳紫藤說:走吧,三輪車可能還在外面等著。
三輪車果真在門口等著,見兩人出來,騎著車迎上來說:前面還有兩家青年旅館,我帶你們去。
說著,把車停在兩人面前,兩人上了車,眨眼功夫,三輪車就停在了巴郎學青年旅館門前。兩人下了車,三輪車司機還是不走,重復了在門口等他們的話,吳紫藤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跟著司馬君進去了。服務員說:標準間和三人間都沒有了,只剩八個人一間的房子。
司馬君說:八個人,八個人住一間房子?
服務員說:就這,你還算幸運的,到了明天連一張床位都沒有了,剛才接到電話,一個自駕車隊明天從阿里返回拉薩,還沒辦法接待,都是老朋友啊。
吳紫藤問:是男女分開住嗎?
服務員怪異地望她一眼,說:這里的青年旅館有幾家男女分開住的,有住的地方已經不錯了。
司馬君說:能不能幫騰出來一間房子,她一個人住,我住八人間就行了。
服務員說:肯定不行,哪有你們這樣的客人,要知道這里大部分都是驢友,驢友有驢友的規則,同房不同床,同床不同被,同被背靠背,都像你們這樣,還怎么出來旅游呀。
司馬君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一路上跟吳紫藤也同住一間房屋,確實沒有發生過什么,只是有一點點的尷尬和不習慣,那么他們也算遵循了驢友的規則。
吳紫藤對司馬君說:出去再看看,萬一沒有地方,再來不遲。
兩人走出巴郎學,吳紫藤沒有太多的失望,她已經經受過了亞賓館的失望,失望兩次跟失望一次沒什么區別。三輪車又迎上來,吳紫藤笑著上了車,玩笑般地對三輪車司機說:是不是已經跑了半個拉薩城了,拉薩挺漂亮的,坐在三輪車上看風景也很好啊。
蹬車人說:哪個說喲,沒有跑多遠嘛,拉薩好大的喲,跑的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司馬君說:你對拉薩很熟悉嘛,來拉薩多長時間啦?
蹬車人說:不長,不長,上個月才來。
吳紫藤說:你上個月才來,就這么老練啦,不得了,要是來的時間長,不成了拉薩專家了啊。
蹬車人說:哎呀,我們村來這里做生意的人好多,開飯館的,開汽車的,販藥材的,種蔬菜大棚的,哪個行當掙錢,就往哪個行當鉆,以前不知道西藏這么好掙錢,要知道早就來了。
司馬君說:才想明白呀?
蹬車人說:鐵路不是馬上要通車了嗎,路一通來西藏的人更多,掙錢的機會就多。
吳紫藤馬上想起小武威和李天水,他們說鐵路一通,競爭更激烈,掙錢更難,潘先生面臨的困難也屬于這一類。這個人怎么還說錢好掙哩。想一想剛才那個康巴小伙子,好好的掙錢機會失去了。原來小武威和李天水跟剛才那個康巴小伙子一樣,長期在高原上做小本生意,多年來一直保持著原始狀態,一旦有實力強過他們的競爭對手,失敗的,受損失的就只有他們。在現代文明和快速發展的現實面前,他們是那樣脆弱和不合時宜,落伍自然是要被淘汰的,被遺忘的。想到這里,吳紫藤有點傷感,競爭太殘酷了,生存太不易了。人只要活著,就得面對危機,直面現實。海子詩歌中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只是一種理想,一種浪漫,對于大眾民生來說,生存永遠高于一切。
司馬君說:你說西藏好掙錢,真的好掙嗎,要是好掙,我就留在西藏。
蹬車人說:呵呵,你們才不會留在這里,你們喜歡把掙的錢花在這里。
吳紫藤也玩笑著說:說不定哩,說不定他會留在這里,拉薩這么漂亮,這么安寧,誰都喜歡這里的。
蹬車人笑呵呵地說:我只是開玩笑,嗨喲,已經到了,這家旅館叫吉日旅館,很吉祥的,天天發財的意思。
蹬車人沒有重復在門口等的話,望著他倆的背影,笑瞇瞇地,點了一支煙,蹲在門口吸起來。司馬君對吳紫藤說:你在車上坐著,我去看,如果住不了,咱們再走。
吳紫藤說:不要緊,時間還早著哩,一起進去看看。
服務員也是幾個藏族女孩,見他倆背著包進來,女孩拿出登記本,往他倆面前一推,說道:登記一下身份證。
兩人張了張嘴,立即反應過來,原來人家沒有拒絕他們,不但有地方住,而且馬上要給他們安排房間,兩人暗暗高興起來。
司馬君說:沒帶身份證,教師證可以嗎?
服務員說:可以,拿來,我登記一下。
吳紫藤說:我有身份證,登記我一個人的行嗎?
服務員說:不管啥證件,一個就行了,只有三人間,住不住?
司馬君立即回答:住,我們住,她一間,我一間。
服務員放下手中的筆,抬頭說:我們這里只能三個人住一間房子,青年旅館不是賺錢第一,主要為旅客提供方便,你們每人占一間房子,其他客人來了住哪里?要享受,可以去星級賓館。
司馬君不說話了,吳紫藤說:好吧,我們住這里。
服務員給了他倆一把鑰匙,指了指二樓,說:上去就看見了,門上有門牌號。
司馬君端直向二樓走去,吳紫藤折回身,走向旅館門口,對三輪車司機說:謝謝你啦,我們找到住的地方了。
司機說:好的,好的,在拉薩吃好玩好,要是吃不到合口味的飯,到太陽島去吃火鍋,我老表在那個地方開了兩家火鍋店,味道很好的喲。
吳紫藤被他濃濃的四川口音逗得直笑,笑完后,說道:好呀,有機會就去。
吳紫藤上到二樓,司馬君已經把門打開了,房間里三張床位,兩張空著,靠門跟前的一張床上堆放著衣服,床跟前,放著一只巨大的旅行背包,背包口敞開著。
吳紫藤想:這大概是個男人,而且來的時間已經不短了。
兩人放好東西,去走廊邊的洗漱間洗漱,走廊邊的鐵絲上掛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其中還有女人的內衣。走廊上斜依著三個人,一個在嗑瓜子,一個在看地圖冊,一個在聽音樂,見他倆經過,淡淡地望一眼,側一側身子,以免碰著他倆。收拾完畢,已近黃昏,走廊上傳來更多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人們一問一答地說著話:
納木措怎么樣,真的像畫冊上照的那么漂亮嗎?
今天沒去納木措,要是去納木措,就在那里住一晚上,納木措湖畔有很多帳篷,專門供游人住宿,自己也可以帶帳篷去,這幾天那里不下雪,天氣還行。今天我去山南了。
山南,你是說澤當嗎?上雍布拉康了嗎?那座城堡可真了不得。
雍布拉康確實雄偉壯觀,聽說那是西藏最古老的宮殿,高高地聳立在荒蕪的山頭上,俯瞰千里糧田,真是奇妙無窮,有機會你也去看看。
乘車方便嗎?我出門最怕交通不方便。
挺方便的,拉薩到山南有對開的汽車,沿途的雅魯藏布江河面也很寬廣,河邊的胡楊和柳樹已經成為一道景觀,不比你們吉林市的濱江大道遜色。
哈哈,世界上還有比我們吉林濱江大道漂亮的,那可有世界上罕見的霧凇哩,就沖你這句話,我一定去看看,作個實地比較。
吳紫藤和司馬君休息夠了,也感到該吃點東西了。吳紫藤說:我想把那面旗子帶出去,找個合適的地方,掩埋或插在什么地方。
司馬君說:明天再說吧,拉薩是個陽光城,找個陽光充足,位置高點的地方安置,也算把他的魂魄帶到拉薩,帶到高處了。
吳紫藤說:是啊,把它安放在高一點的地方,也算把他的靈魂安放在高貴處了,如果他活著,心里也會這樣想的。
司馬君說:是的,我們這樣做,應該是對的,而且也符合他的遺愿。
吳紫藤說:你說的對,他是一個值得我們這樣做的人,記得他的筆記中有這樣一句話,“希望能夠活著看見布達拉宮,更希望在那里干點有意義和受人尊重的事情。”雖然他沒有能夠看見布達拉宮,沒有實現他干點有意義的事的愿望,單就這一句話,也令人佩服和尊重。
司馬君說:既然這樣,我們把旗子插到布達拉宮去,你看行嗎?
吳紫藤說:那怎么行呢,布達拉宮具有特殊的宗教象征和政治象征,何況游人如織,插在那里肯定不合適。
司馬君說:那就不著急,先熟悉一下拉薩,過幾天再說。
兩人出了門,走廊上的人更多了,有人在吃方便面,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看書,一派悠閑懶散的情景。而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年輕人,像司馬君這個年齡的人并不多。
兩人沿著街道隨意地走著,走著走著,就看見幾個人站在一座高大華麗的古建筑前拍照,接著就看見有人匍匐在地上磕長頭,司馬君驚奇的說:原來這就是小昭寺呀,真是名不虛傳,這么古樸高雅,進去看嗎?
吳紫藤望望四周,并不見售票的窗口,也沒人收門票,索性跟著司馬君進去了,進到里邊,里邊的建筑金壁輝煌,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塑像栩栩如生,酥油燈輝映著經堂和唐卡,仿佛進入古代的皇宮。一個男人弓著身子在拍照,一個喇嘛過來阻攔,說著聽不懂的語言。男人收起相機,遺憾地望著一尊塑像。喇嘛向他雙手合十,點點頭,男人也雙手合十回禮。吳紫藤和司馬君出了大廳,上到二樓,二樓上有個年輕喇嘛在念經,兩人從他身邊經過,喇嘛依舊念經,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喇嘛席地而坐,地上放著一疊黃色的經書,喇嘛念一陣,翻動一頁經書,念一陣,再翻動一頁,非常用功和虔誠的樣子。
司馬君說:要是學生學習都像他這么用功,老師家長該省多少事呀。
吳紫藤說:學生小不懂事,到了懂事的時候,又晚了。
司馬君說:我兒子要是有這一半用功我就放心了。
吳紫藤低了一下頭,心想,司馬君其實是個什么都有的男人,有家,有妻子,有兒子,他是個多么幸福的人啊。而她,一無所有,孤身一人。可現在的他在拉薩,在內地人連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又是跟她一路來的,他應該在家里擔當起丈夫和父親的責任,但他卻跟她四處游蕩,四處為家。她越來越感到內疚,覺得對不起他,更對不起他的家人。
吳紫藤說:你什么時候回內地,我也該回去了。
司馬君說:過幾天吧,街上到處掛著祝賀青藏鐵路通車的彩旗橫幅,慶祝活動好像也很多,到時候乘第一輛火車返程,那該多有紀念意義呀,七月一日青藏鐵路就通車了。
吳紫藤說:是啊,二○○六年七月一日是西藏人民值得紀念的日子,也是全中國人值得慶賀的日子,能乘第一輛車當然好呀,你到西安下車,我繼續向前。
司馬君說:你到時候在西安倒車或在鄭州站倒車都可以。
吳紫藤說:好呀,到時候咱們同路。
剛才拍照的男人也上到二樓,喇嘛依舊在念經,嘴里發出音樂般的聲音,頭搖來晃去,既有韻味又有節奏。男人拿起相機對準遠處,吳紫藤和司馬君順著男人拍攝的方向望過去,遠處不是別的,正是布達拉宮。布達拉宮巍峨的宮殿高高地聳立在暮色中,天邊有剛剛升起的新月,有還沒有西沉的太陽,宮殿一側是月亮,另一側是太陽,宮殿恰好鑲嵌在月亮和太陽之間,構成一幅美倫美奐的日月同輝勝景。司馬君也呆呆地仰望著,盡管傍晚時分,天空依然碧藍如洗,云朵潔白的無可比擬。吳紫藤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畫面,月亮和太陽怎么會同時出現在天宇呢,她沒有見過,聽都沒有聽說過,此時,她看見了,真真實實地看見了。可她沒有帶相機,相機放在吉日旅館。既是黃昏,拉薩也顯示出內地任何一座城市所不具備的魅力和光輝。
兩人走下樓梯,僧人還在念經,男人還在拍照,吳紫藤發現拍照的男人很年輕,身材很高大,大概跟自己的年齡差不多大吧。從小昭寺出來沒走多遠,就看見好多人,順著一個方向走動,有的手里舉著轉經輪,有的數著佛珠,有的什么也不拿,嘴里念念有詞。有的穿著藏袍,有的是僧人,僧人披著紅色袈裟,在晚霞的映襯下艷麗而光輝。有的是漢族人,也行走在隊伍中間,還有神態悠閑的外國人,也有純粹看熱鬧的人。但所有人都朝著一個方向走動。
司馬君說:這就是八廓街,前面不遠的地方應該是大昭寺,白天跟小黑大高他們就是在那兒分手的。
吳紫藤說:他們不知道找到住處沒有,拉薩住宿太緊張了。
司馬君說:這幾天是拉薩的喜慶日子,全國人民都知道拉薩要通火車了,大家都想來這里探險哩。
吳紫藤說:看來我們來的正是時候,過了這幾天,大概就不熱鬧了。
兩人跟著轉經的隊伍向前走,走著走著,就走到一座黃顏色的房子跟前,吳紫藤說:八廓街其它房子都是白色外表的房子,唯獨這間房子是黃色的。
司馬君抬頭望去,見樓頂有很多人,有人在吃飯,有人在聊天。再看一眼門楣,門楣旁邊有一個與黃房子一樣古樸的牌子,牌子上寫著“瑪吉阿米”幾個字。兩人都難住了,不知道這“瑪吉阿米”是什么意思。一對男女正往里走,司馬君攔住人家,問是什么意思。人家告訴他說:這是一家藏式的、中西合璧的酒吧,也可以吃飯。
司馬君聽見酒吧二字就不舒服,想起離開西安的前一天晚上,就是因為進了演藝廳,稀里糊涂喝了許多酒,才落得在街頭受了一晚上罪的下場。他向后退了兩步,吳紫藤倒大方地往里走,她想見識一下藏式的、中西合璧的酒吧是什么樣子。房子只有兩層,但因為客人多,把二樓上面的房頂也利用起來了,撐起飲料公司作廣告的大傘,當作帳篷。
司馬君盡管不樂意,吳紫藤進去了,他不能不跟進去。在二樓一張桌子邊坐下,立即有人送來菜單,點上酥油燈。桌子像家用茶幾,所以只能盤腿坐在低矮的凳子上。房間因為全用酥油燈照明,顯得金光閃閃又撲朔迷離,墻壁上掛著藏式圖畫,圖畫用玻璃框框著,顯得高貴又典雅。司馬君把菜單遞給吳紫藤,他對酒吧的這一套不熟悉,也不愿意久留。吳紫藤翻開厚重雅致的菜單,每樣菜譜和酒水后面都標有藏文、英文和漢語。吳紫藤看見,菜單的縫隙間有人留言,文字也是漢語、藏語和不認識的外國文字,留言幾乎全是對瑪吉阿米的喜愛和再次來到這里的感嘆,間或有對自己情侶的思念。吳紫藤對大大小小,整整齊齊或歪歪扭扭的留言產生了興趣,一頁一頁地向后翻,邊翻邊欣賞,后來發現有的插頁上還印有倉央嘉措的情詩,有一首詩吳紫藤一看就喜歡上了:
潔白的仙鶴啊
請把翅膀借給我
不去遙遠的地方
只到理塘就回來
她驚喜地把菜單推給司馬君看,司馬君說:你點,我不懂,點啥我都樂意。
吳紫藤伸過頭,給他指點那首詩,司馬君念出了聲,念完后說:的確不錯,言簡意賅。
吳紫藤笑著說:你用的是批改學生作業的術語。
司馬君笑呵呵地說:改不了啦,職業習慣。
兩人并沒喝酒,司馬君要了一碗牛肉面條,面條里有紅色的番茄醬,吳紫藤要了一盤洋蔥炒飯,要了一杯咖啡,司馬君要了一杯普洱茶。
吃飯的時候,不停的有人進來,不停的有人出去,進來的人都跟他們一樣,好奇而新鮮,不停的詢問服務員。所有出去的人,都戀戀不舍的樣子。吳紫藤發現,來這里吃飯喝酒的人都成雙成對,男人拉著女人,女人依偎著男人。燈盞是金色的黃銅制成,白色的酥油很快融化成金色的液體,跟著金色的燈盞和金色的火苗一起閃爍縹緲。吳紫藤聽見旁邊一張桌子上的男女在交談。
男人說:瑪吉阿米是待嫁新娘的意思,據說那是個仙女一樣漂亮的女子,一次偶然的機會,倉央嘉措發現了她,并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女子,兩人常在這里幽會,后人為了紀念他們的愛情,才在這里開了這家酒吧。
認真傾聽的女孩感嘆道:真的嗎?倉央嘉措真是個多情的男人,要是活到現在,肯定有許多女孩喜歡他。
男人說:他的詩歌非常細膩美妙,有的詩句簡直傳神極了,人們來這里紀念他,可能與對他詩歌的崇拜也分不開,當然,與他達賴的身份也分不開。
女孩說:幸虧他沒有生活在當代,要是生活在現在,該有多少粉絲啊,樓下肯定被圍得水泄不通。
男人說:或許吧,如果那樣,他可能就寫不出那么幽婉的詩句了。
吳紫藤聽得津津有味,不覺對這間古樸的房子產生了好感。原來這座房子還有如此凄婉的傳說,怪不得來人大多是情侶模樣,原來這里本身就是情人幽會的地方啊。
吳紫藤又聽見人們在議論:這間房子之所以是黃色的,是因為六世達賴常在這里和朋友喝酒,后人為了紀念他,專門在這里設了酒樓,我們才有機會來這里喝酒。
吳紫藤被這里所有的一切深深吸引,同時也喜歡上了這個地方。這是個溫暖的,有故事的,古老又新奇的地方。抬頭看司馬君一眼,發現司馬君在酥油燈的照耀下,臉部輪廓顯得特別柔和,特別光滑,甚至還有些許的朦朧和輝煌。她笑了笑,什么也沒說,低頭喝起了咖啡。
起身下樓的時候,迎面走來一位男子,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在小昭寺二樓拍攝布達拉宮的男子,吳紫藤愣了愣,發現對方也在看她,她微微一笑,走了。
兩人從瑪吉阿米出來,拉薩才真真進入夜晚,拉薩的天比內地黑的要晚些,尤其在夏季。因為拉薩比沿海地區日出時間晚,雖然都用北京時間,中間卻隔著幾個時區。
拉薩的夜晚漂亮極了,現代與古樸,漢文化與藏文化相映成趣。大昭寺廣場既亮著新穎的裝飾路燈,小小的燈房里還亮著一片酥油燈。從街上一眼望去,同時會看見水泥樓房和藏式樓房。布達拉宮下邊的圍墻周圍裝點著巨大的裝飾燈,在夜色下顯得金光燦爛,金碧輝煌。兩人站的很近,被夜色中的宮殿感動著,布達拉宮廣場寬廣雄偉,在廣場一角,巍然屹立著紀念碑,紀念碑四周鮮花簇擁,嬌艷無比。離紀念碑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圓形的音樂噴泉。另一側有人工湖,湖邊有古老的柳樹,柳樹因為年代久遠,樹干上有爛掉的孔洞。晚風輕輕吹來,感到十分愜意,街道上店鋪已經打烊,行人和車輛并不多,有人從身邊緩緩經過,那是在八廓街轉完經晚歸的信徒,或者干脆他們本來就在轉經,繞著布達拉宮更大的外圍在轉經。
匆匆而過的人,脖子上的瑪瑙和紅珊瑚熠熠閃光,偶爾可以看見腰間佩戴的藏刀。盡管如此,吳紫藤卻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感到的卻是和平、安靜、溫暖。
回到吉日旅館,已經很晚了,兩人在各自的床上剛躺下,就聽見鑰匙開鎖的聲音,鸰嗒一聲,聲音很大,吳紫藤抬了抬頭,看見一個高大的黑影,黑影進來后,停了一瞬間,便輕手輕腳地關門,輕手輕腳地放好東西,然后在靠門口的床上躺下。過了好一陣,吳紫藤聽見了呼嚕聲,兩個男人一高一低的呼嚕聲。她能辨別得清楚,高聲部是門口那個男人的聲音,低聲部是司馬君的聲音。迷迷糊糊中,她也睡著了,她的床在最里邊靠窗戶的方向。
吳紫藤醒來的時候,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其他兩張床上的被子都疊整齊了,她剛要出門去洗漱,迎面碰見司馬君,司馬君說:早呀!
吳紫藤眨一下眼睛,回一句:早!
兩人裝作沒事般地問了好,開始了新的一天。吳紫藤在刷牙的時候想,其實司馬君一直都不習慣男女混住,清早起來跟她打招呼,不是顯得親切和禮貌,而是要驅趕絲絲縷縷的尷尬。盡管他曾經用舌尖舔過她的眼角,盡管她曾經在他懷抱中熟睡過,可那是在特殊環境下的舉止,一旦環境正常,兩人就恢復了相敬如賓的旅伴關系。吳紫藤也不習慣男女混住,雖然以前在娛樂場所混過,掙過不大光彩的鈔票,但現在跟以前不一樣,西藏跟江南不一樣,拉薩的青年旅館跟江南的娛樂場所不能同日而語。從一進入藏區,吳紫藤就感到,青藏高原的人似乎跟青藏高原的天空一樣,碧空萬里,潔凈醇美,的確像外界所說的那樣——這是一片沒有被開墾的處女地。
早點是在一家邛崍人開的飯館吃的,跟內地的早點一模一樣,稀飯饅頭豆漿榨菜什么都有,司馬君說:好久沒有吃到這么正宗的早點了,一路上要么蘭州牛肉拉面,要么拌面,把人吃的都不知道真正的早點是什么樣子了。
吳紫藤笑著說:那你多吃點呀,如果不合口味,還可以去太陽島吃火鍋。
司馬君說:你咋知道的?還知道拉薩有個太陽島,還能吃火鍋?
吳紫藤笑呵呵的說:不告訴你。
吃過早點,搭上一輛公交車去哲蚌寺,哲蚌寺的建筑同樣古老而恢弘,壁畫、唐卡、塑像樣樣精致,僧人和信徒穿梭來往,寺廟顯得特別擁擠。有人說,過不了多久就是雪頓節了,那個時候拉薩會傾城出動,來到這里過雪頓節,看曬佛,人們從四面八方趕到這里,場面非常壯觀。
司馬君玩笑地對吳紫藤說:要不,咱們多待些日子,過了雪頓節再走。
吳紫藤也玩笑著說:過什么雪頓節呀,過了藏歷年再走。
兩人哈哈大笑。笑完了,搭上另一輛公交車前往色拉寺。色拉寺上空飛翔著許多鷲鷹,有人說離色拉寺不遠有一處天葬臺,非常神秘,沒有多少人去那個地方,好像也不讓游客隨便參觀。
兩人不能去天葬臺,只好參觀色拉寺,在空曠的色拉寺院子里,幾個人在拍照,其中一個就是頭一天在小昭寺見到的那位,在瑪吉阿米下樓的時候也見過。那個人大概從取景框里看見了他倆,直起身,向他倆點了一下頭。吳紫藤依舊微微一笑,司馬君禮貌地點點頭。拍照的人還在拍照,吳紫藤和司馬君向另一處院落走去。
另一處院子里有很多僧人,僧人們三三兩兩或蹲或站,激烈地在辯經,每個人都激情昂揚,大聲辯論,每個僧人都顯得特別純樸,特別熱烈和積極向上。他們被辯經的場面深深吸引,站在一邊久久不愿離去。
走到色拉寺后面的山坡上,山坡上寂靜極了,吳紫藤說:騎士的旗幟是不是應該插在這個地方,這里多安靜啊。
司馬君說:說不清,不知道他喜歡熱鬧的地方還是安靜的地方。
說著向更高處望去,這一望就發現了一條通往高處的道路,道路邊是一溜排開的轉經桶,轉經桶因為人的長期撫摸和轉動,顯得金光閃爍,油光發亮。有人在轉動經桶,有人彎腰從經桶底下經過。
吳紫藤說:其實這里來的人并不少,如果碰上藏族人過節日,肯定人山人海,山道上就很擁擠,獨臂騎士可能也不喜歡這種地方。
司馬君說:咱們才來拉薩一天時間,多看看吧,找個最好的地方安置那面旗子,旗子雖然不大,但代表一個人,也算是一個生命啊。
吳紫藤說:你說的對,咱們選擇一個最合適的地方,讓他的愿望得到實現,靈魂得到安息。
回到住處,房門大開著,一進門,就有人問好。低頭一看,問好的不是別人,正是多次碰見的那位男士。他正在擦拭照相機鏡頭蓋,待真正看清楚走進房間的兩人時,趕快站了起來,向司馬君伸出手,并熱情的說:原來咱們是老熟人啊!
司馬君跟他握了手,望一望吳紫藤,對男人說:她也從內地來。
男人說:你們同路來的吧?
司馬君說:是的,同路,你來拉薩多久了?
男人重新坐下,繼續擦拭鏡頭蓋,邊擦邊說:十多天啦。
司馬君說:你來十多天啦,一直在拉薩待著嗎?拉薩有那么多景點值得看嗎?
男人說:拉薩當然沒有那么多景點看,但拉薩的感覺很好,我已經來拉薩兩三次了,每次都待一個多月,走的時候還是舍不得離開。
司馬君說:拉薩這么吸引人呀,值得你住這么長時間。
男人說:當然,這里有我的親人嘛,有親人的地方待多長時間都不覺得短。
司馬君疑惑地問:你有家人在拉薩,既然這樣還住旅館啊?
男人抬頭望了望司馬君,問道:你們第一次來西藏吧?
司馬君見對方轉移了話題,便說:第一次,你是乘飛機還是汽車來的?
男人說:飛機多沒勁,我從川藏線來,你們從哪條線過來?
司馬君說:我們從青藏公路過來,沿途景色不錯。
男人說:哦,青藏公路,不錯,我以前也走過那條路,但你要是走過318國道,就知道川藏公路有多美。
說起318國道,吳紫藤立即有了興趣,她知道318國道的起點在上海,那里與她打工的江南不遠,張海洋曾經帶她去玩過,還在上海的南京路步行街買過一條粉紅色的裙子。
她好奇地問:318國道?你是從上海一直走過來的嗎?
男人見吳紫藤也參與進來,笑著說:誰從上海一路走來呀,內地那段318國道沒有多大特色,從成都到拉薩這段路才有特色,平原、森林、草原、湖泊、雪山、冰川、瀑布、冰瀑布、冰舌、高山、極高山,什么都有,川藏線簡直是中國人的景觀大道。
司馬君說:聽說川藏公路很危險,當年修筑公路的時候,死亡的人就很多。
男人說:是啊,不光那個時候多,現在也很多。
吳紫藤驚訝地問道:現在也很多,為什么?
男人說:險,太險啦,沒有體驗過,真的不知道天路是什么樣子。車在路上走,不知道前一個拐彎處會出現什么情況,撞車的、疲勞駕車翻車的、泥石流滑坡把整個車滑到峽谷里去的,種種危險數不勝數,你甚至不知道過了今天,還會不會熬到明天。
吳紫藤說:那樣危險,你怎么還要走那條線路呢?
男人說:走那條路的意義很大,最大的目的就是尋找親人,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挑戰,越是艱險的地方,越要伸過頭去看看。
司馬君再次驚訝起來,但他沒有問他親人的事,他怕問了,他又轉移話題,便說:生命還是最重要的,太危險的地方留給探險家好了。
吳紫藤卻問道:你有親人在那條路上?找到了沒有?
男人說:我爺爺五十多年前進藏修公路,來西藏就沒有回去,我一直在找他,川藏公路,青藏公路都找過了,一點音信都沒有。
司馬君終于明白了,但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五十多年前修進藏公路的人,該回去的大概都回去了,回不去的人,大概就長久地留在了西藏,留在了天塹之上,化作豐碑,成為無名英雄了。
這時,司馬君忽然想起在哪里看見過一份資料,資料上稱川藏線為“死亡之路”。川藏公路含復線3176公里,穿越21座4000米以上的雪山,橫跨14條江河,被中外地理學家稱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公路”。這條最危險的公路,從拉薩到成都長達2000多公里,當初為了修通這2000多公里路,3000多個年輕的生命倒下了,也就是說,平均每公里要付出1.5個人的生命。在世界筑路史上可算是最沉重的犧牲,被稱作中國公路的“百慕大”第一。司馬君想著想著就想對男人說,你沒必要再找你爺爺了,為修川藏公路犧牲了那么多人,你爺爺當初都沒回去,五十多年過去了,肯定是犧牲了。但他不能這樣說,他對這位年輕的男人產生了好感。
男人接住吳紫藤的話說:是呀,要不要看看我在川藏線上拍的照片,真是漂亮極了,連我自己都喜歡哩。
吳紫藤和司馬君走到男人跟前,三個人并排坐在床沿上,男人調皮地說:噢,差點忘記介紹自己了,我叫周曉鸰,一家公司的職員,在南方工作,喜歡旅游,也喜歡找我爺爺。
說完后,首先大笑起來。
周曉鸰取下照相機的長鏡頭,撥弄著相機,機子里立刻出現了一張張美妙絕倫的相片,邊撥動相機,周曉鸰邊滔滔不絕地講,這是瀘定橋,這是塔公草原,這是康定城,這是折多山,這是大渡河,這是理塘……
吳紫藤聽見理塘,立即想起瑪吉阿米的菜單,便問:理塘在什么地方,理塘在川藏線上嗎?
周曉鸰說:理塘當然在川藏線上,理塘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海拔四千多米,有的地圖冊在理塘下邊標注著高城的字樣。
吳紫藤說:四千多米,四千多米的海拔上還有城市,青藏公路海拔也很高,但只是星星點點的放牧人,好像還沒有城市,你說是不是,司馬老師。
司馬君說:青藏公路沿途樹木少,氧氣也少,大概居住的人也少吧,不過格爾木的海拔已經夠高的了。
吳紫藤說:是呀,海拔越高,越影響人身體健康,潘先生就是因為在高海拔地區待的時間太長,身體才糟糕成那樣。
周曉鸰說:那個人肯定是內地人,只有內地低海拔地區的人,到高海拔地區時間久了才影響身體健康,土生土長的人一般不會有問題。
司馬君說:你說的對,那個人就是內地人,但高原上的人是不是壽命比低海拔的人壽命短呢?
周曉鸰說:這個問題我不清楚,哎,你們看,這就是理塘,看,康巴漢子多英俊,每人一匹高頭大馬,身穿節日盛裝,馬匹也妝扮得這么漂亮。
吳紫藤立即把頭伸過去,湊近相機,果真看見了一群騎馬的康巴漢子,她驚喜的問道:這就是康巴漢子嗎?怎么個頭比漢族人個頭高?我以為那天騎三輪車的小伙子是康巴漢子,原來真正的康巴人這樣高大英俊啊。
司馬君也湊近相機看,也說:看來那天的三輪車司機只是普通藏民,康巴人的臉部輪廓很清晰啊。
周曉鸰說:康巴人是非常優秀的人種,個頭高大,臉部輪廓明朗,鼻子和顴骨比較高,個個濃眉大眼,驍勇善戰。
吳紫藤想起自己在青海的夢,想起夢中潔凈的小城和奔馳的漢子,就覺得這張照片太熟悉了,她忽然問道:理塘是不是很干凈呀?
周曉鸰抬起頭,反問一句:你怎么知道,你去過理塘?
司馬君說:沒有,她沒有去過,她是憑想象。
吳紫藤說:不是憑想象,是夢里出現過的。
周曉鸰驚愕地說:夢中出現的?你夢里到過理塘呀,真是有意思,你知道倉央嘉措嗎?他也經常夢見理塘,理塘在倉央嘉措眼里是一塊圣潔的地方,人們把他贈給情人的詩中仙鶴駐足的地方,看作他靈魂歸處的預示,后來轉世靈童七世達賴便出生在理塘。
司馬君說:倉央嘉措是不是就是六世達賴喇嘛?
周曉鸰說:是呀,他還是位傳奇的浪漫主義詩人和情圣,也許他原本就不該坐上活佛的寶座,或許也正是因為達賴這個神圣的頭銜,在枷鎖和叛逆中讓人們記住了他,記住了他的多情和悲傷,三百年來,他的情詩傳唱不衰。
吳紫藤忽然想起瑪吉阿米菜單上的那首詩,便默默念叨:
潔白的仙鶴啊
請把翅膀借給我
不去遙遠的地方
只到理塘就回來
周曉鸰說:哎呀,你原來也會背誦倉央嘉措的詩呀,他的詩很多,大部分都是情詩,有的還被譜成曲,很多人都會唱哩。
吳紫藤說:你說的是那首《在那東山頂上》嗎?
周曉鸰說:那首歌是改編過了的,我給你背那首詩的原版:
在那東方山頂
升起皎潔月亮
年輕姑娘面容
漸漸浮現心上
黃昏去會情人
黎明大雪飛揚
莫說瞞與不瞞
腳印已留雪上
周曉鸰還要繼續背誦,他有點自我陶醉了,吳紫藤也陶醉了,司馬君說:他是不是就是那位后來不知道去向的達賴?
周曉鸰停頓了一下,禮貌地說:是的,就是因為他私自從布達拉宮下來到瑪吉阿米幽會情人,被人告發,所以才命運坎坷。
吳紫藤心想,原來在瑪吉阿米聽的或許就是這件事,但她還是問道:瑪吉阿米,你是說八廓街那座黃房子?
周曉鸰說:對,那是個浪漫的地方,許多情人都去那個地方喝咖啡,泡酒吧,那是個適合情人約會的地方。
司馬君扭動了一下身子,吳紫藤也不安的動了一下,但馬上恢復了常態。周曉鸰似乎感覺到了,因為在那里他看見過他們倆人,但他們似乎不想讓人知道,便把話題引向一邊。
他說:你們知道三江并流嗎?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三條深深切入橫斷山脈的三條大江,山高谷狹,水流湍急,老遠都能聽到江水的咆嘯聲,但看不見江水。看,這一張,就是瀾滄江峽谷,山勢多險峻,從山頂下到河谷,得拐百十來個之字拐,峽谷還很陡峭,坐在車上都提心吊膽,要是步行,更是驚心動魄了。
司馬君和吳紫藤果真看見了照片上的峽谷,峽谷不但險峻,而且光禿禿的,呈現出戈壁灘特有的顏色。司馬君說:瀾滄江沿岸也沒有樹木嗎?這樣荒涼。
周曉鸰說:瀾滄江大峽谷屬于典型的干熱河谷,兩邊的高山很少有植被,裸露的山石顏色千變萬化,但盡管在這樣荒涼的干旱中,也會忽然出現一片小小的綠洲,綠洲就是藏族人的村莊,或在一股清泉下,或高高地矗立在山巔,這些綠洲上會長出青稞、綠草和寶貝一樣的樹木,有的樹還很粗壯,一看就知道樹齡很長。
吳紫藤靜靜地聽著,覺得非常有趣,也很長見識。司馬君也很喜歡。他說:你照的有那種綠洲的照片嗎?我們看看。
周曉鸰說:那個地方太險要,車快到峽谷的時候,本來要拍照的,車的剎車失靈,差點鬧出人命,所幸的是,司機反應快,要不是你們這會兒就見不著我了,可能正在給我爺爺裝旱煙袋哩。
司馬君說:我以為青藏公路危險,原來川藏公路更危險,我們在路上跟對面開來的車撞了,撞的不太厲害,車還能繼續開動。
周曉鸰說:青藏公路主要的困難是缺氧,路況應該算不錯的,川藏公路主要是高山峽谷太多,氣候也不盡相同,有的地方大雨滂沱,森林茂密,有的地方干旱得寸草不生,有的地方冰雪覆蓋,有的地方一兩百米高的瀑布密集地掛在公路上空,水珠隨風飄灑。
吳紫藤說:那么多瀑布呀,是否比廬山瀑布還高。
周曉鸰說:廬山瀑布在內地人眼里是飛流直下三千尺,那是因為李白沒有看見過川藏線上的瀑布,如果看見了,肯定會寫成飛流直下九千尺哩。
司馬君笑呵呵地說:是呀,古代人的足跡沒有涉獵到青藏高原,如果他們來過了,就沒有現在這么原始了,地理課本上也不會簡單的說,秦嶺——淮河是中國南北降雨量和氣候帶的分界線,對青海和西藏這塊遼闊的土地卻只字不提,估計那個時候研究氣候和降雨量的人沒有來過青藏高原,所以分界線沒有延續到青藏高原。
吳紫藤說:不會吧,這么重要的事肯定考慮到了。
周曉鸰說:或許因為青藏高原氣候、地形、植被太復雜,人家不好確定,干脆就不提了。川藏線上一天經歷春夏秋冬四個季節,一會在五千米的蒼茫大山上瑟縮著身子,躲避凜冽的寒風,一會又在海拔只有兩千米的干熱河谷,忍受四十多度的高溫。有的高山,山下生長著直徑一米多粗的云杉,山頂卻終年積雪不化。還有奇怪的地方,同一個高度,有的地方生長著樹木,有的地方流動著冰瀑,一眼望去,一個水平面,可以同時看見兩種截然不同的自然景觀……
(作者單位:陜西安康水電廠)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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