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愿望

出租車司機陳小虎，讀完父親的來信，心里酸楚楚的，幾乎都要掉眼淚了，陳小虎強忍著。父親在信的結尾說，我就是這個心愿，虎兒啊，你能記住嗎?陳小虎心里想，父親的心愿就是自己的愿望。陳小虎這樣想著，用腳一踩油門，車子沖出去了，眼淚卻沒有掉下來。

天黑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雨點大得像蠶豆似的，打在車的引擎蓋上“叭叭叭”地直響。雨越下越猛，越下越大，天越來越暗，越來越黑。陳小虎把車燈全部打開了，也看不清路面。路面被雨水沖壞了，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陳小虎緊緊地握住方向盤，慢慢地行駛著。此時，路上幾乎都沒有車了，不是停在什么地方躲雨，就是被雨堵住不敢出車了。陳小虎駕著車，小心翼翼在路上行駛著，快進市區的時候，他突然看到路邊上，黑乎乎的有一團東西，駛到跟前細細一看才發現，躺在路邊的是一個人。陳小虎趕緊停下車，沖到大雨中，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臉上。陳小虎顧不得疼痛，抱起躺在地上的人，放到車上，趕緊送到醫院里。

躺在路邊大雨中的人，是市委辦公室的杜望秋。他在路上走著，誰知道會遇到這樣大的雨呢?天黑，雨急，路滑，杜望秋不小心摔倒在路上，頭摔破了，人也昏過去了。陳小虎將杜望秋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讓陳小虎先交1000元治療費，陳小虎交不出，他將一天跑下來的身上所有的錢，全部湊在一起才580元。醫生說，錢不夠，是不能手術的。陳小虎說，我又不認識他，你們先救人要緊，等他醒了以后再找他要錢。再說，天這么晚了，我到哪去找錢呢?

陳小虎將一天開車掙的錢，全部墊付出去以后，自己就不能回住所了。他是幫遠房親戚開車的，出租車是遠房親戚的，他只管開車，吃住遠房親戚包，不給工資，每天出車回來，所有費用都要如數上交。陳小虎是個誠實厚道的后生。也不會來事，他也不愿意來事，如果會來事的話，他天天在外跑車，自己留下些急用錢，還是能留得住的，他不這樣干，也不想這樣干，他是一個性格很耿直的人。身上沒有錢了，遠房親戚問起來，也要解釋好半天，索性不回去了。陳小虎也想自己墊的錢，也只有等他醒來才能討回，自己走了誰還會認賬呢?他看看杜望秋還在手術室里沒有出來，他就在手術室門口等。

窗外的雨，還在“嘩嘩嘩”地下，風還在“呼呼呼”地刮。醫生將杜望秋從手術室里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后半夜了。醫生說，要不是送得及時，在雨里再淋上一段時間的話，可能就要出大事情了。杜望秋直挺挺地躺在手推床上，頭上纏著白紗布，臂上打著點滴。醫生安慰說，不礙大事的，頭上縫了幾針?，F在他還在發燒，呆會兒他會醒過來的。陳小虎幫醫生將杜望秋推到病房的病床上，醫生說，你看著他，有事的話，你喊我一聲。說著，醫生走出了病房。醫生走了以后，病房里頓時安靜下來，病房里只有自己和躺在病床上沒有醒來的杜望秋。陳小虎看著躺在病床上還沒有醒過來的杜望秋，一句話也沒有，自己端過凳子，像護工一樣守護在病床邊。

不一會兒，孤寂便向陳小虎襲來。陳小虎又將父親的信，從口袋里掏出來，慢慢展開看著?？粗赣H的信，陳小虎心酸起來。出來快兩年了，我什么時候才能夠滿足父親的心愿呢?自己能不能滿足父親的心愿呢?此時陳小虎就像在波濤洶涌的大海里航行看不清方向，就像在漫天大霧里行車看不清行走的路。自己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除了遠房親戚以外，自己沒有朋友，沒有熟人，沒有任何認識的人，也沒有任何經濟來源，自己什么時候能實現父親的心愿呢?想著，想著，父親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

那年從家里出來打工，投奔遠房親戚，開了一年出租車以后，陳虎第一次回家。陳小虎將自己平時節省下來的零用錢，給父親買了點糖食和兩瓶酒。父親弓著身子躲在自家門口的后面，腰直不起來，彎得像被風吹倒的柳樹。見到陳小虎，父親既喜悅又悲傷。喜悅的是，兒子長大了，站在一起，比他個兒還要高，還能自己掙錢，提著糖食和酒回來。悲傷的是，自己的心愿還沒有實現。父親接過陳小虎手里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父親搖搖頭對陳小虎說，這點東西送過去，村長不會答應的。陳小虎直率地說，這是我給你的，又不是給他的。父親說，你聽聽隔壁，村長又到他家吃飯了。聽到這話，陳小虎無奈地看著父親。在自己家鄉，能將村長請到家里來吃頓飯，那是天大的面子的事。在村里，人前人后，腰桿子也能挺得直直的。父親的心愿也就是請村長到家里來吃頓飯，父親上門請過村長。村長說，你看我能騰出工夫嗎?父親再上門，村長還是推脫說，王家早就說好了，我上他家里去。村里人都知道父親多次上門，村長都沒給他面子。村長不給父親面子，村里人都另眼看待父親，有時用話刺激父親。父親在村里就像矮人一等似的，在人前從不敢大聲說話，在人后也不敢挺著身子走路。見到村里人，父親總是頭低著，弓著腰，躲過去，日積月累背駝了腰彎了。自家與隔壁鄰居家彼此說話的聲音都能聽得見。隔壁家的女人在門口有意炫耀地大聲說，村長你到了我家，就像到了自家里一樣，你能到我們家里來吃頓飯，是我們祖上積的德!喊聲大得十里八鄉都能聽得見似的。父親手指著隔壁繼續說，你聽聽，你聽聽。父親說這話的時候，面部表情就像萬箭穿心似的難受。

陳小虎看著父親，沒有說話。陳小虎不說話，不說明陳小虎心里不裝事，陳小虎心里也裝事，裝的是自己滿足父親心愿的愿望。陳小虎將視線從父親身上移開，看著自己的家。自家前門，是一間燒飯的屋子，后門是獨立的。前門只是灶臺，小矮桌、樹樁凳子和幾件農具。左面是喂豬的偏廈，右邊是一個糞坑。偏廈多年未修，頂上覆蓋的茅草，被風扯走了一部分，破損的毛竹竿子裸露在風中。家里養了一頭小豬，躺在豬圈里，不時傳出豬的咕嚕咕嚕的叫聲。陳小虎走的時候，家是這個樣子，現在還是這個樣子，沒有什么變化。變化的只是父親年齡大了，臉色更憔悴，腰彎得更厲害了。父親笑笑說，虎兒哇，等哪天也將村長請到家里來吃頓飯，也讓父親在村里人面前，有個臉面，風光風光。

天亮的時候，杜望秋醒了。他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又看到一個陌生青年坐在自己床邊。陳小虎心里有些高興地湊到他跟前，輕輕地說，你醒了?杜望秋感激地看著陳小虎。陳小虎說，昨天晚上送你來的時候，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會一個人躺在雨地里呢?杜望秋看著陳小虎，輕輕地說，你整夜都在醫院里，沒有回去?陳小虎老實地說，醫院里要交押金才給你治療，我將身上的錢全部給了他們，他們還嫌不夠。陳小虎沒有說身上沒錢，回去不好交賬的事實，也沒有直接說出來等著要討回自己墊付的錢，只是表達了自己想要錢的心思。杜望秋心情有些感動，他示意陳小虎拿來筆和紙。陳小虎將紙和筆遞過去，杜望秋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后，對陳小虎說，你照這個電話號碼打，找一個叫徐大力的人，讓他趕快到醫院里來一趟。陳小虎接過紙條，再看看窗外的天色，心地善良的陳小虎對杜望秋說，現在打電話是不是早了點，你家人起床了嗎?杜望秋在被窩里動動身子，有氣無力地說，沒有事的，你打吧。

電話打出去以后，沒有多一會兒，就有一個人匆匆地趕到醫院里來。陳小虎心里想，這人一定是接到電話的徐大力了。見了躺在病床上的杜望秋，徐大力驚訝地說，你這是怎么啦?我們到處找你找不到，我們都急死了，你手機也關了?杜望秋解釋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摔跤跌的，頭摔破了，沒有事的。徐大力馬上又嗔怪地說，你怎么不打我的手機呢?杜望秋無奈地說，手機不知是摔壞了，還是在雨水里泡壞了，不能打了。多虧了這位小伙子。徐大力這才看到床邊站著的陳小虎。杜望秋說，醫院里的押金是他墊付的，你先還給他。徐大力馬上說，多少錢?陳小虎說，醫院要1000元，我沒有，我墊付了580元。徐大力馬上掏出錢來，取出錢，遞給陳小虎。陳小虎數了數說，我不能要這么多，我只墊付了580元。杜望秋說，給你就拿著吧，你昨天也辛苦一夜了。陳小虎說，我不能多拿你的錢。他把多余的錢退給徐大力。陳小虎對躺在病床上的杜望秋說，你好好休息，我也要出車了。杜望秋從被窩里伸出手朝陳小虎揮揮，以示感謝。陳小虎走出病房的時候，徐大力一直把他送出門口。

晨光熹微，大地從睡夢中慢慢醒來。路邊的電線桿，高聳的樓房，漸漸地顯現出全貌。馬路上，車水馬龍似的熱鬧起來，喧囂異常。陳小虎從醫院走出來，看到路邊就有提供洗臉、漱口做生意的人，洗一次臉，漱一個口，收兩塊錢。陳小虎舍不得，兩塊錢可以買兩塊燒餅，作一頓早餐了。陳小虎就在路邊的水龍頭下面，接了口水，漱漱口，又用手掌捧著水，洗洗臉，他覺得這樣很好。洗好臉，正要上車時，陳小虎看到路對面，一個佝僂著腰的老人，步履蹣跚，獨自緩慢地在路上走著。陳小虎就想起了父親，于是，心里頓時有了種說不出的落寞和悵然。

看看眼前的街景，看看路上行人，陳小虎沒敢多想，他毅然鉆到車里，重復他每天的工作。收車的時候，他回到了遠房親戚那里。遠房親戚責怪地說，昨晚沒有回來，也不說一聲，打個電話也成啊，免得讓我們焦急等一晚。陳小虎老老實實地說，昨晚送病人到醫院里去了，是我給他墊付的治療費。遠房親戚說，你在醫院里，整整守護了一夜?陳小虎說，我又不認識他，我必須等到他家里來人，才能拿到我墊付醫院的錢，我沒敢離開。遠房親戚說，那他應該付給你守護的工錢呀!陳小虎說，他是多給了錢，可是我沒收，我覺得我不應該多收人家的錢。遠房親戚馬上不高興起來說，那就應該要我的錢了?你看你，來了兩年了，吃的住的全都是我的，你也知道這物價，就像小孩雞巴似的，一天一天看著長。陳小虎沒說什么，走到自己的房間里。陳小虎的房間，也就是遠房親戚在自己屋的山墻邊上搭起的偏廈，只能放一張床，一點空間也沒有。在這座城市里，唯有他這個遠房的親戚，沒有其他可以說話的朋友，心里郁悶得很。

陳小虎躺到床上，又想起父親來，想起父親的來信，他想再看看父親的信，可是信不在了，找遍了自己身上的口袋，就是沒有父親的信。他將父親的信弄丟了，怎么想也回憶不起來，信在什么地方丟的。他躺在那里看到了父親祈求的目光，看到了父親佝僂著的腰，看到父親慢慢地走到他的床前，他愧疚地對父親說，你的心愿我現在還是無力實現。父親說，虎兒哇，你有這份心思就成，你也太累了，你睡吧。不一會兒，陳小虎就睡著了。

到了夜里，遠房親戚推門走進來，將他喊醒說，快起來，樓上姚姑娘發高燒，你趕快把她送到醫院去。一聽姚姑娘病了，睡夢中的陳小虎一下子打了個激靈，趕緊坐起來說，姚姑娘她怎么了?說著就跟遠房親戚走出來。姚姑娘住在他的樓上，與自己的年齡相仿，陳小虎見過她，不過從來沒有與她說過話。每每碰到她時，他都看她一眼，姚姑娘也知道他看她，也就看他一眼。通過她的眼神，陳小虎覺得她對他是友善的。他將姚姑娘送到醫院后，沒有馬上離開。醫生給她量體溫、打點滴，忙前忙后的，他覺得留下來或許能幫上點忙。不一會兒，天就亮了。姚姑娘的家人對陳小虎說，謝謝你，忙了大半夜。陳小虎這才知道應該離開了。

走出病房，陳小虎突然想起了杜望秋，于是他走到杜望秋的病房里。他一看，病床空著。怎么他出院了?他失望地走到問訊處查詢，才知道杜望秋轉到大醫院里去了。難道他病重了?不知道為什么陳小虎陡然擔心起杜望秋來。

過了幾天，姚姑娘病好了，陳小虎收車回來的時候，看見姚姑娘站在路口。其實，姚姑娘已經站在這里多時了，她想找個什么方式感謝一下這位從農村來的不受說話的小伙子。陳小虎遠遠看到姚姑娘站在那里，他不知道她在等他。姚姑娘看到陳小虎車箭一般過來，馬上招手示意，陳小虎將車停在姚姑娘面前。姚姑娘上車后，陳小虎沒有問她的病，他覺得這樣問好像要表功似的。陳小虎像對待其他乘客一樣，說，去哪?這一下把姚姑娘問住了，本來她就沒有什么目的的，陳小虎這一問，自己倒是給問懵了，于是說，往前走吧。車子滑動起來，姚姑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說什么好。陳小虎也不知她要去哪，他就朝前開，開過幾條街，就要出市區了。陳小虎說，還要繼續往前開嗎?姚姑娘說，走過了，調頭往回開。陳小虎調過車頭，往回開，開到剛剛上車的地方，姚姑娘突然決定地說，到了。陳小虎說，到了?姚姑娘付過車錢，走下車。陳小虎說，都是鄰居，車錢不用付了。說著把錢遞出車窗。姚姑娘沒有接錢，而是說，明天，還是這個時候，還在這里，我還要出去。說著，姚姑娘朝他笑笑走了。姚姑娘走后，陳小虎覺得十分詫異，用疑惑的眼光看著遠去的姚姑娘。她這是怎么啦?

父親的信，陳小虎想起來了，要丟只能丟在杜望秋的病房里，只有那天在醫院的病房里看過信。陳小虎找到市中心醫院，這是這座城市里最大最好的醫院。他上了一層樓，又上了一層樓，上到第五層，他才找到杜望秋住的那層病房。病房門口有值班的，說你找誰?看著這里戒備森嚴的樣子，他也不敢說話了。這時，病房的門開了，陳小虎一眼看到了杜望秋，他從沙發上站起來，對來看望他的人說，不用客氣了，明天我就出院了，本來早就可以出院的，醫生硬是不讓走，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陳小虎看到了杜望秋，還看到了房間里的鮮花，那么多的鮮花堆在一起，杜望秋就像是在鮮花叢中的一樣。杜望秋說著，從房間里走出來，陳小虎就站在他病房的門口，就在杜望秋的身邊，但是杜望秋已經不認識陳小虎了。陳小虎站在杜望秋的身邊，就像是病房門邊上的一盆花，就像是杜望秋病房門口邊上的痰盂。陳小虎很傷感，他看了幾眼杜望秋，杜望秋也沒有認出他來。陳小虎是個善良的人，他想或許是那天，杜望秋處于昏迷狀態，不認識自己也是應該的。陳小虎這樣安慰自己，但是內心里還是有幾分惆悵。

在惆悵的時候，陳小虎也沒有忘記姚姑娘的話：還是這個時候，還在這里，我還要出去。陳小虎從醫院傷感地出來以后，就趕到姚姑娘的約定地點，姚姑娘還沒有到，陳小虎就將車停在路邊，看日落漸漸的西去，看街上的一個一個走過的行人。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路燈一盞一盞亮起來，看著看著陳小虎又想睡了，父親又走到他的跟前說：虎兒哇，你有這份心思就行了，你也很累了，你休息吧!

“咚!咚!咚!”陳小貢沒有意識到是有人敲車窗，等他有了知覺的時候，他已經看到姚姑娘站在車窗外了。陳小虎趕快打開車門，讓姚姑娘坐進來。

陳小虎說，還是一直往前開?姚姑娘說，不!調頭往后開。陳小虎調過車頭，按姚姑娘的旨意往后開。到了一家咖啡屋門前，姚姑娘說，停!陳小虎趕緊停下車，姚姑娘還是要付錢，陳小虎也沒有辦法，任姚姑娘將錢丟在座位上。下了車，姚姑娘說，還得麻煩你，陪我進去一下。陳小虎沒有辦法，他將車停好，跟著姚姑娘進了咖啡屋。在一個墻角，姚姑娘坐下來。姚姑娘說，今天，你陪陪我。陳小虎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按照姚姑娘的旨意坐了下來。姚姑娘說，我得好好感謝你。陳小虎說，你感謝我什么?姚姑娘說，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沒有今天了。陳小虎說，你說哪里去了，你那天不就是發燒嗎，怎么能說沒有了呢?姚姑娘說，我說的是真的，那天我是闌尾炎穿孔，要不是你，我就沒有了。陳小虎說，不是我，你也可以喊其他出租車。姚姑娘說，你救了我，我就得感謝你!

陳小虎沒想到姚姑娘會說出這樣的話，心里很感激，到城里兩年多了，還沒有聽他人說過這樣貼心知已的話。喝了一陣咖啡后，姚姑娘又說，我覺得你姨父，對你并不是十分好，干脆你不要在他那兒干了，我幫你找份工作。陳小虎說，我能有今天，是我姨父幫我的，否則我還沒有今天呢!盡管陳小虎不滿意遠房親戚的所作所為，在外界陳小虎還是維護遠房親戚聲譽的。姚姑娘又說，我整天看你愁眉苦臉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有什么困難?陳小虎馬上解釋說，沒有，沒有，我能有什么心思呢?能有什么困難呢?姚姑娘說，你有困難不要緊，你救過我，我也得幫你一下。陳小虎聽到這話，心里一動，心里想，我最大的困難，就是難以實現父親的心愿，父親想請村長到家里來吃頓飯，你能幫得了嗎?陳小虎心里是這樣想，但是嘴里沒有說出來，陳小虎說，有困難的話，我一定找你。姚姑娘說，我剛才看著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困難。姚姑娘說，你說，能幫你，我一定幫你，說出來，幫不了你，你也不會怪我。陳小虎遲疑了一下說，我真的沒困難。姚姑娘不高興了，說，你不相信我，我沒有能力的話，我可以請我表哥幫你，你說，有什么難處吧!陳小虎看著姚姑娘一片真情的樣子，才說出了父親的心愿和自己的愿望。姚姑娘說，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不就是想讓村長到你家吃頓飯嗎?好大事，我去找我表哥，一定能給你擺平。

姚姑娘具有男子漢的氣概，說出了的話，八頭牛也拉不回來。那天，姚姑娘約了陳小虎到咖啡屋見面，還是他們喝過咖啡的那間咖啡屋。陳小虎和姚姑娘都到了，姚姑娘說，我表哥剛剛出院，他一會兒就到，你放心，你那一點事，在我表哥那里算不得什么事。正說著，姚姑娘說，你看我表哥來了。

姚姑娘的表哥是杜望秋，一見到杜望秋，陳小虎想到在醫院里的那一幕，陳小虎沒說話，他知道城里人不同于他們鄉下人，鄉下人很重感情的，你救了他一命，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哪能像城里人，你今天救了他，他明天就忘記了。見了陳小虎的面，杜望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馬上說，這位小伙子，我們大概見過。姚姑娘說，你們什么時候見過?陳小虎說，那天晚上我回城里，在路上遇到他，是我將他送到醫院里去的。杜望秋想起來說，對!對!那天晚上要不是他，我也許就沒有今天了，我得好好感謝你。姚姑娘驚訝地說，原來你是我表哥的救命恩人啦!那你的事，還要讓我說嗎?你自己說。杜望秋說，你想說的是不是你父親的心愿?陳小虎睜大眼睛說，你怎么知道的?杜望秋說，你父親給你的信我看到了。陳小虎更加吃驚地說，我父親的信真的在你那里?杜望秋說，你放心，我將縣長和鄉長請到你家里去，讓你父親體面體面。陳小虎說，真的?那我父親笑得要合不攏嘴了。

杜望秋說話算話，他讓陳小虎開著他的寶馬，趕到縣里。到了縣里約上縣長，縣長帶了自己的奧迪，又趕到鄉里，約上鄉長，鄉長帶上自己的桑塔納。三輛車，一同向陳小虎家里駛來。正如一位作家遲子建所描述的：汽車的四只輪胎就是四只巨大的畫筆，而鄉村路上的泥土、草屑、陽光、落葉就是絢麗的油彩，它飽蘸著它們的汁液，將一幅長軸的田園風光的畫卷留在路上。

三輛轎車一同駛向村里是不多的事，村里人不知來了什么重大的人物，當三輛轎車在陳小虎門前的路上停下時，村上的人，潮水般地朝陳小虎家里涌來，有的小跑著奔過來，有的在地里干活手里拿著鐮刀奔過來，在家的村婦肩上搭著毛線和編針奔過來，那么多身體和腦袋組成一道厚厚的籬笆，把陳小虎家圍起來，后來的人只能從人墻的縫隙里朝里觀望，人們看到了人群中也擠著村長的身子，這時候人們也顧不上村長了，他和普通的村婦一樣，撞在人墻后面。

陳小虎春風滿面地走下車，引著縣長、鄉長和杜望秋、姚姑娘朝家里走來。陳小虎的父親仍站在自家門口里面，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弓著身子守望在自家門口。

走到家門口時，陳小虎對父親說，你看縣長和鄉長到我們家來了，他們要在我們吃飯。說著，縣長走了進來，鄉長走了進來，杜望秋走了進來，姚姑娘走了進來。父親聽清了陳小虎的話，父親忘情對擠在門前的鄉親說，縣長、鄉長到我們家來吃飯了。臉上立即堆上了笑容，不知是過于激動，還是喜出望外，陳小虎的父親真的笑得合不上嘴了，嘴老是張著。然而，父親的腰一下子挺直了，就像是路的杉樹，挺的直直的。

陳小虎的父親走到村里人的面前，不停地說著，縣長、鄉長來我們家了!陳小虎的父親也看到了擠在人群中的村長，村長擠在人群中不敢向前一步。陳小慮父親走到村長面前，幾乎都要掉眼淚了，他十分動情地對村長說，縣長、鄉長到我們家來吃飯了!

擠得水泄不通的鄉親們，站在陳小虎家的門前，看著縣長、鄉長吃完了一頓飯。吃完飯的縣長、鄉長、杜望秋、姚姑娘乘上三輛轎車離開陳小虎家的時候，還是像來時一樣，將一幅長軸圖畫留在了村莊上。

陳小虎雖然滿足了父親的心愿，但是他不愿意看到現在父親這個樣子。父親嘴張著，始終合不攏，看了很多醫生，也沒辦法解決，陳小虎父親嘴始終張著。

陳小虎有些愧疚。陳小虎的父親不以為然，父親說，這也是高興的，是我自己笑得合不攏嘴，你看我，我在村里人面前有面子了，腰桿也挺直了!

陳小虎看著父親挺拔的腰桿，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責任編輯 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