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態萬方（組詩）

書架的層次

必須仰起頭

才能看到頂層那些書

硬殼 精裝 厚

他們永遠保持著

讓人敬畏的高度



天氣好的時候

我會打開玻璃門

恭請他們曬太陽

但決不輕易碰觸

老人有老人的忌諱

這點我清楚



書架齊胸的地方

是一群年輕的冊子

物質時代的呼吸

原色靈魂的裸舞……

在這個最佳位置上

伸手就能摸到

幾條鋒利的題辭

幾張逆光的臉

一些破成時尚的牛仔服——



有時在書房里

我也想想自己的書

如今棲身何處

在書架上當然不錯

但最好不要放得太高

最好能碰響主人的微笑

——張新泉這家伙



怎么還沒老？

蒼蠅館子

遍布成都街頭的小食店



無迎賓小姐，無門檻

食客一抬腿

便可以零距離接觸

蒜泥白肉，粉蒸肥腸

拌豬心，鹵雞蛋……



價格有點賤，桌子有點臟

拳令有點火爆，泡酒有點回甜

把這些一點點加起來

就把人氣加旺了

就把生意做火了

就在城管的眼皮底下



把小桌小凳擺上街沿

趾高氣揚的飯店酒樓

門可羅雀的深宵

這些蒼蠅館子里

卻是人聲喧嘩不夜天



除了打工的和三輪車夫

一些文人也曾在這里

笑過、罵過、醉過

個別性服務工作者

把電話號碼寫進菜單

擦皮鞋的笑容可掬

一雙一元錢……





該說說蒼蠅了

其實就那么幾只，純屬裝點

有它們飛來竄去

食客就多了些動作



顯得既衛生又體面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

在館子前面冠以蒼蠅二字

只是坦承小店之小

顯示店主的自謙

喂不飽的狗

一句罵人的話

被指名道姓的

卻是狗



論胃口和貪欲

狗其實遠不如人

人燈紅酒綠，腦滿腸肥

狗卻免不了有

忍饑挨餓的時候



人看新聞，狗也順帶看看

發現貪官落馬

它們便奔走相告：

世間又少了一個

爭食的對手



后來一些人打出

知足者常樂的旗號

讓狗跟在身后

非常哲學地出游



一旦有香氣飄來

人和狗就不見了

只剩下旗子

在風中不朽

休閑漂

選大江中最斯文的一段

最慢的流速，最小的渦漩

至于灘的安全指數

應該是濤聲的分貝

約等于尖叫的分貝

皮艇的起落，剛好能碰到

刺激的屋檐



與水親近乃題中之義

但以打濕下半身為宜

（切勿超過肚臍）

水戰的冷兵器

限制在木瓢、塑料碗



鳳凰樹三角梅金芒果

在岸邊流霞溢彩

光怪陸離的傳說

與峭壁上的石洞石虎

同時噴霧吐煙

想大喊大叫的時候

山歌就搖曳而來

濃烈的土腥味中

有執拗的愛，至純的甜

伸一條腿在舷外是允許的

情侶的熱吻應及時制止

——個體的親密容易引發

集體暈船……



“休閑漂”是漂流的入學作文

歡迎多用感嘆詞和名詞

務必抬高動詞的準入門檻

金黃的救生衣

被風揚起的頭發

一張“漂友”的集體照

鑲著諧謔的花邊

鹿 王

圍欄里全是雌鹿

它們一個個溫文爾雅

既不交頭接耳，也不

蹦跳追逐。總體而言

顯得有些壓抑

有幾只雖正值妙齡

卻也神情凄楚

對我們出示的面包、牛肉干

無心一顧



沒有儀仗，也無隨從

一頭雄鹿突然就出現了

眾鹿停止進食，關閉眼簾

那家伙美角軒昂，儀態威武

目光所及，似在檢視

自己的家資、財富

不聞訓斥、呵責

也無親熱、愛撫

就那么闊步高蹈一圈

王的寵幸便宣告結束



雌鹿們默立良久

寒風中，如一群冰涼的

雕塑……



誰將從此躋身王側

誰因年老色衰，被拋向流途

今夜是哪位佳麗的良宵

誰受派去陪王子夜讀——

……獸本善，鹿之初……



森林中的等級王權

草野間的盛衰榮辱

一點也不亞于舊社會

待人與鹿親密無間時

看看能否有些進步

親密接觸

“革命”的都舉旗造反了

剩下我們這群男女青工

在一陣又一陣麻酥酥的

小南風里，無事可干

車間門前的草地上

花兒朵兒紛紛打開情竇

居心不良的燦燦春光

烤得我們心煩意亂

是誰悶悶地吼了一嗓

扎堆的兩群人立即扭作一團



發泄郁悶的“蕩秋千”開始了

七八個女人將我一頭拱翻

我的肌腱鼓突的四肢

被她們死死揪住

在清脆如鈴的爆笑里

欲擒故縱和欲縱又擒

使雙方的軀體頻頻觸電

被一群嬌喘拋來蕩去

在“造反有理”的紅色年代

我陷入青春期沒頂的暈眩



那個曾攔腰將我抱住的胖妹

后來死于武斗

她的手背上有一排

非常肉感的小窩兒

她笑在墓碑上的十九歲

定格在那一年的春天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