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秋風瑟瑟,秋雨沙沙,木葉蕭蕭……
側臥在醫院的病床上,我難以成寐。我在想,今年真算是個多事之秋。從7月底以來的兩個多月間,居然在我身上做了三次手術,使我飽嘗了肉體和精神上的疼痛和煩惱。
7月底學校剛放暑假,左面臀部長出了一個癤子。于是去醫院做了個小手術。由于麻藥的效力,做手術時并沒感到疼痛,可在后來的幾天里,幾個實習生擦洗換藥時,皮肉所受的疼痛簡直是難以言狀的。但受點短時間的疼痛畢竟算不了什么,長痛不如短痛嘛,這個道理我是明白的。
這個小手術的刀口愈合后,我休息了幾天,便回老家幫母親干了幾天活。返回小城的家里后準備好好休息幾天。也許是應了人閑病多的說法,剛休息了兩三天,便感到膽囊部位及胸部疼痛。去醫院做了彩超,被確診為患有多發性膽囊息肉。我要求立即住院手術。恰逢8至10月這三個月當中,某軍區醫院有關專家來這家醫院進行技術幫扶,趕此時間來住院手術的患者很多,所以我得住院排隊,一周后才能手術。這時離開學只有二十來天了,我怕如此開學后耽誤的工作太多,便托一位在醫院上班的朋友給外科主任說明情況,并請求給我盡早安排手術。那位主任同有關人員碰頭后允諾給我提前幾天手術。手術伊始,我感到惡心和些微的疼痛,后來可能是麻藥產生了效力,竟不知不覺地昏睡了。手術即將結束時,麻醉師的高腔調大嗓門把我給驚醒了,他說:“……這個病人把我的干風收掉了,氧氣養給時他不呼吸了。”這使我明白:我在陽世凡間與冥國鬼域的邊界線上游歷了一次,著實經受了一次生與死的洗禮和考驗。手術后最初幾天,由于麻藥的效力,我躺在病榻上多半處于昏睡狀態,偶爾刀口疼痛蘇醒了,摁幾下鎮痛泵的按鍵,即又進入昏睡狀態了。
時值仲秋,天氣尚熱。我如是昏睡幾天,沒有翻轉身體,加之皮膚柔弱,導致臀部焐爛,患上褥瘡。患此癥后,臀部疼痛,只能側臥,不能平躺,但我和家人都不知道這“區區小疾”的厲害,手術后第十天,刀口縫合線一抽掉就急匆匆出院了。在家里休息了幾天后,褥瘡疼痛愈益厲害。曾在縣醫院內科當護士長、退休后和姐夫一起在老家陪侍母親的大姐知情后,打電話讓我妻子將我送到老家去治療。大姐通過用輸液,用從醫院借來的神燈烤等辦法,給我治療了一段時間,褥瘡周邊部分日漸見好,但終因病情惡化,瘡傷疼痛不止,膿血流淌不停,才不得不于次日清晨再次住進醫院。
次日上午,前來技術幫扶的那位專家和本院幾位大夫給我會診后,認定為癤子手術感染和褥瘡感染導致臀部軟組織壞死。病癥確診后很快做了手術。這次手術主要是清理壞死的皮肉,沒遭受多大的疼痛。但手術后那位專家和其他大夫們都說,這種病屬于痼疾頑癥,需要輸液兩周,服藥兩周,且每天擦洗換藥,兩三個月才有可能痊愈。聽了大夫們的話,我心急如焚無法安神。大姐和妻子便趕緊勸慰我,讓我不要著急,只要能把病治好,時間長點也沒關系云云。
薄暮時分,大姐、姐夫走了,大姐要回去陪侍年逾八旬的老母;姐夫要回去看守和大姐經營的小鋪子。妻子也走了,她要回家照顧上小學的兒子。他們走后,沒有人勸慰我了,也沒有人陪我聊天了。這時身上疼痛難受的感覺格外明顯了。瘡傷本身的疼痛,白天黑夜只能平躺不能側臥而造成的肋骨、胯骨的疼痛,長時間在手背手腕上戳針輸液引起的疼痛,像蚊叮蜂蜇般時斷時續地襲擊著我。這人啊,真是啥福都能享,啥罪也都能受!為了減輕疼痛,我掙扎著從病床上下來,扶著小桌子趴了一會兒,還在病房里蹣蹣跚跚、慢慢款款地走了幾個來回,繼之又臥在病榻上,用兩手互相交替著搓著手和胳膊。這時窗外早就陰死的天滴滴嗒嗒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幾個雨點隨著一絲冷風,從沒關嚴的窗戶縫里飄進來砸在我的臉上,冰涼冰涼的。霎時,這冰涼的感覺便滲透了我的全身。于是我趕緊關緊了窗戶,掖好了被角。
夜漸漸深了。窗外的風雨聲、樹葉下落聲愈來愈響了。我思緒頗多,難以成寐。我覺得人只要不生病,健健康康硬硬朗朗地活著,縱使工作多忙家務多累,抑或吃差點穿賴點也是幸福的。驀地,我的耳畔響起了大夫們說過的話:“……至少兩三個月才有可能痊愈。”天哪,我至少還要在病榻上臥兩三個月,這不是簡直要把人逼瘋急死嗎?學校今秋生源猛增,教師緊缺,每個教師的負擔都很重,我不忍心讓別的教師長時間為我代課啊。妻子每天除了上班,還要準備參加一個重要的考試,忙得不亦樂乎;兒子上了小學五年級,學習進入關鍵階段,我該盡到人夫人父的責任啊。大姐、姐夫雖已退休,但他們既要照顧老母,又要經營小鋪子,我也不忍心他們撇下該做的事,天天來醫院看護我啊!
夜很深了。病房里只有昏黃的地燈和相鄰病榻上凄厲的鼾聲陪伴著我。窗外,風雨聲樹葉下落聲愈大愈猛了。
風雨交加萬木搖落的秋夜,我祈盼著風停雨霽,天明后出現的那一片屬于我的艷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