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開了一家心理咨詢診所,我經常去那里玩,玩得久了,便趁朋友不在的時候接幾個咨詢電話,說起來,確實有一些惡作劇的心理。
2005年一個夏日的上午,我接了這樣一個電話。
“你好,是張老師嗎?我快瘋了,我不想活了……”
真要命!在這之前,我也接過電話,但那無非是一些心情抑郁啊,失戀痛苦啦諸如此類的傾訴,有些甚至是無病呻吟。每逢此時,我就本著治病救人云山霧罩的原則,從人生觀、愛情觀、價值觀、世界觀等等不同的角度淋漓盡致發揮我那套窮酸本事,有時還穿插一些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理念,用放大的快樂去覆蓋那些放大的痛苦,大多數時候,效果出奇地好,那些咨詢者無不感激涕零,而我在一陣不可告人的竊笑之后,竟然也有少許的成就感。
今天不同了,這類“快瘋了和不想活了”的咨詢者我還從未遭遇過,如果安慰和解答得稍有不當,對方有個三長兩短,我的麻煩可就大了,就算我不負什么責任,這良心也受譴責不是。可是這電話已經接了,我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小姐,你有什么事,請慢慢說,別急,別哭嘛。”我考慮用緩兵之計。
“完了,張老師,他不要我了,我不想活了。”嘿,還是這句話。
“小姐,別這么說嘛,只要你說清了什么事,我總會給你解決的辦法的,我相信我有這個能力。”我這兒一著急,說話就開始沒邊,其實我哪有那兩下子啊。
“真的啊?那我和你說。”電話那邊的抽泣不那么急促了。
什么真的假的,只要你好好說話,我慢慢再想辦法唄,說不定專家什么時候就回來了,我也就解脫了。
女孩開始邊哭邊說。
她說她愛上了哥哥的朋友,男的也很愛她,他們共同經歷了無數次經典的浪漫,生日和情人節的玫瑰與巧克力,一天十幾個電話,無數次的花前月下與雨中漫步……不巧的是,男的已是有婦之夫,盡管如此,女孩子依然癡情如故,男的亦無法自拔,這種愛情雖然有一點點畸形,但也癡迷得讓人感動。
“我昨天在商場里見到了他,他竟然不理我,后來給他打手機,他也不接。”說著,女孩子又哭了起來。
“他也許是不方便與你打招呼啊,你既然愛他,就應該理解他啊。”
“可是我受不了他對我哪怕是一點點的冷淡啊,你說我在他心中是不是不那么重要了啊?”
鬼才知道,我心里想著,但沒敢說出來。
“我想不會的,柏拉圖說過,有節制的愛才是正義的愛。”我又開始云山霧罩了。“如果換一個角度,我想問題是這樣的,當時也許他正陪著妻子、同事或者其他什么人,而他當著這些人的面如果和你打招呼——當然了如果僅僅是簡單地打個招呼也沒什么,但從你們倆現在相愛的程度,難免會做出什么過于親密的舉動,這舉動所招致的肯定是外界對你們兩個人的傷害,而對你的傷害可能要重得多,因為你還很年輕,還沒結婚,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所以,他很可能是為你著想啊。”Mygod,累死我了。
“照你這么說,好像有那么一點點道理。”女孩子的語氣已經相當平靜了,平靜得讓我不能相信這是那個剛才要瘋要死的人。
“那么情人做得久了,真的會淪為朋友嗎?”
我又沒情人,我哪知道啊!可是作為一個心理咨詢“專家”,我只能說:“我想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吧,如果這種感情能有一個善終的話,淪為朋友總比拆毀別人的家庭或者相互成為仇敵要理想的多了吧。”剛剛有了點兒效果,我就開始忘乎所以地正色別人了。
“我們不會淪為朋友,不會的,我會愛他一萬年,下輩子,我一定不喝那碗孟婆湯,要在人群中找到他,或者,我要在奈何橋上等他。”這句話,讓我聽了鼻子酸酸的。
“事情總會解決的,你何必那么悲觀呢?你那么年輕,要想遠一些啊。”我真怕經歷一個殉情的故事。
“謝謝你,張老師,我心里好受多了。”
“那就好,我把手機號給你,你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的,你也可以把你電話留下來,有時間我們聊聊天,哦,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雨。”
我不知道一個心理醫生隨便和被咨詢者互留電話是不是有違職業道德,不過我想在這樣一個一夜情和包二奶越來越被社會無奈接受的時代,在這樣一個感情被廉價販賣的時代,難得有人為了一份感情執著的守候,等有時間,我還要和這個癡情的女孩子交流交流。
朋友回來后,我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他,他狡黠地看著我笑:“行,以后只要是這個叫小雨的女孩子打進來,我就讓她找你,你不是愿意接嗎,我讓你接個夠。”
事不湊巧,自從那次去了朋友的診所后,單位便忙了起來,各方面的改革帶來了繁雜的事務和工作壓力,既使是節假日,也不得閑,根本就沒時間給小雨打電話。也許我的心理醫生朋友故意地戲弄我,有幾次小雨卻真的將電話打到我手機上,接電話時我只能是草草地應付幾句安慰的話,好在我也沒有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2005年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刻,我將一年的工作收了尾,然后獨自一人在城市最寬最長的中心大街上閑逛,在絢爛的禮花和如水的夜色中,我想起了那個癡情的女孩子,將電話撥過去。
“你好,我是心理咨詢診所的張奇。”我還在冒充我的心理醫生朋友。
“你好,張老師,新年快樂!我正在街上看煙花。”
“一個人嗎?”清涼的夜晚,孤獨的女孩,我想著,心里竟有一些心疼。
“不是,和我男朋友,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你來吃喜酒吧。”
“他,離婚了?”我想她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不是的,不是他,好了,我們以后再談。”
“我,我……”我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了。
不是他?不是那個她要愛一萬年的人?不是那個她要在奈何橋要等待的人?不是那個她寧可不喝孟婆湯而要在下輩子尋覓的人?
我只有苦笑,而苦笑之后的思索是: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為誰而量身定作的愛情,所以也無所謂誰為誰死去活來的守候,正如某部電視劇里的臺詞——生命中所謂的守候,不過是一個人在同時等待幾株將要開花的樹,如果其中的一棵開花了,其他的開不開花,也就不再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