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上幼兒園。班上有個小朋友劉麗麗,媽媽是上海人。有一次,劉麗麗的媽媽接劉麗麗的時候發現劉麗麗的后腰是濕的。立即驚呼起來,哎呦~~麗麗呀!你的后褲腰怎么會是濕的?劉麗麗答曰,尿的。劉麗麗的媽媽打了一下劉麗麗的屁股,這么大了怎么還會尿褲子呀?長著一張蘋果臉蛋的劉麗麗小嘴癟了一下,伶牙的媽媽生了一個語遲的囡囡。劉麗麗癟了一下嘴說,妞妞憋不住,就尿褲子了。劉麗麗的媽媽更生氣了,妞妞憋不住你尿什么褲子?劉麗麗說,妞妞蹲在我的后邊。
那個妞妞就是鄙人,幼兒園的廁所是蹲位,劉麗麗和一排小朋友或噓噓(不是氣喘是小便)或拉拉(不是女同性戀是大便)的時候我著急,找不到地方,急急忙忙和蹲在最近的劉麗麗說,我在你的后面。就這樣把劉麗麗的后腰給尿濕了。這并不是我的獨創,這個細節在沈丹萍演的一個關于SOS村的電視劇里原樣出現過,小孩子在著急的時候都會急中生智。我們幼兒園小班,男女不分廁,幾個小男生呼嘯相約去噓噓,圍成一圈,把尿澆到一個空中的焦點上,好像一個噴泉,只不過水流的方向是相反的,當時覺得他們真的很牛。那是我關于在廁所里打招呼的最早記憶。
洪晃有一次說到什么是貴族的時候講的故事。她的同事Anselm是德國人,他父親是法蘭克福時報的主編,見過、訪問過無數的人,名字里雖然沒有“VON”這個字,但屬于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的人。洪晃說,在我眼里,Anselm很貴族。他所有的襯衫袖口上都有他姓名的第一個字母,衣柜里像一個色卡,衣服由淺到深排隊掛列。西裝都是一個店里訂制的,他家祖宗三代都用這家店。Anselm說,“貴族只有兩件東西要自己買,一是鞋,因為鞋必須試一下才知道是不是合腳;二是書,必須自己翻看了才知道想不想讀。那些書架上擺著一排莎士比亞精裝本的不一定是小資產階級,因為那些書是為了擺,不是為了讀。”“還有呢?”洪晃問。“還有就是拉屎、撒尿,貴族也得自己上廁所。”
與單位里搞衛生的阿姨在衛生間相遇的時候,我打的招呼是,阿姨。她則會淡淡地說,來了啊。我在隔開的小間里,她在外邊,會問,“媽媽好嗎”“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話。本來挺順溜的,在看過洪晃的那篇文章后,想到自己做的是那么貴族的事情,我說什么也聊不下去這樣平民化的天了,只好拼命地按沖水的按鈕,遮掩聲音。
辦公室里的兩個女生經常相約去廁所。一次,兩人相繼出去,一會兒回來一個,一會兒另一個回來問,剛才廁所里那邊的不是你吧?我又敲門又踢門地一通熱烈打招呼,里面的人沒理我,你去哪兒了?
那個說,我去樓下了。
我說的呢,我那么熱情人家沒反應。
我們哈哈樂。
那以后我們上廁所都會熱烈打招呼。一次如廁回來,一個女孩問,你和廁所里的人打招呼了嗎?
我說,廁所里沒人,我站在廁所門口和路過的人打招呼了,也可以吧?
女孩對我的行為表示滿意。
上小學時用的是室內廁所,到了中學改成室外大公廁了,所謂的旱廁,室內的廁所歸老師使用,旱廁歸學生使用。雖說“廁字從廠從側,是屋子側邊的屋子”的意思,但我更加喜歡屋子里面的屋子。沒有辦法,自己是學生不是老師,要尊師重道不是?下課的10分鐘幾百名學生要在只有十幾個蹲位的廁所解決內急之需不用相約也會和認識的人在廁所相遇,不僅會遇到女生,男生的狀況也會知道一些。男左女右,男女只有一墻之隔,不僅聽到看到聞到自己這邊的情況,還能聽到墻那邊的狀況,都是歡聲笑語的。過道上站著排隊和系腰帶的人,排隊的人俯視蹲位上進行者的狀況,有的忽然站在另外一排,顯然是觀察到自己面前的那位一時半會兒不能完事。那些蹲位上下左右全都沒有擋頭,排泄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冬天,如一次廁等于裸身冷凍兩分鐘;夏天,廁所氣味難以忍受,不僅鼻子受不了,眼睛都跟著遭罪,還可以看到蹲坑下面的浮著一層蠕動的白蛆。經過這樣的磨練,我不畏懼任何廁所。
同事的侄兒從美國回來,從南京到上海乘火車,一路不吃不喝,因為上不來廁所。有一陣兒媒體上也經常報道老外在中國上廁非常難過。對于這樣的事情,我通常會嗤之以鼻,覺得他們就欠鍛煉。網上看到的美軍大兵集體上廁所,我想那可能是搞笑。3個美國大兵分別坐在馬桶上,每個馬桶之間有木板相隔,每人手舉一張《Sunday Telegraph》,后面的墻上有紅色的涂鴉文字“EASE”(輕松的、容易的)。看到那樣的文字不論真假都想笑了,心想那一定是一位便秘者的如廁理想——輕松的、容易的。
小時候在爺爺家過寒暑假,爺爺家也是用旱公廁,當時經常發生流氓扒看女廁所的事情,院子里的女人上廁所都是結伴而行的。家里只有堂姐和我兩個女生,有時候姐姐不在,我就要把家里養的一只德國大狼狗解開,牽著狼狗上廁所。大人不太敢讓我牽狗的原因是那條狗非常烈,怕我管不住它。不知道哥哥為什么給那只警醒的大狼狗取名叫“迷糊”,“迷糊”威風凜凜地蹲在廁所的門口,廁所內外一片消停,男女都不敢上下,甚至路上的行人都站在遠處不敢走過。每當“迷糊”蹲在廁所門口,整條胡同里的都知道那是我們家的小小姐在上廁所呢。
上世紀80年代末我瘋狂迷戀上了滑雪。那時候哈爾濱尚未籌辦亞冬會,沒有尚志國際滑雪場,只在哈爾濱附近的玉泉山有幾家農民開的滑雪場,我們幾個伙伴經常在周末去玉泉山。別的都好克服,就是板子、樹枝搭起來的室外廁所比較難上。不為兩塊板子中間的下面是茅坑里堆著的尖塔,也不為遠處積著白雪的山巒,只為著可以看到外面的小路,我擔心路過的人也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況。上一次廁所起碼要再約上兩個人,小路的兩端各有一個站崗的,路條的不好使,通通不許過。而那個可以看到遠山的廁所讓我想起挪威畫家古爾·布蘭生的《童年與故鄉》,那里面的小男孩坐在廁所里最小的圓孔(小孩子的位子)上,憂愁地想著什么時候自己才能坐到旁邊的大圓孔(大人的位子)上,這時他看到積雪中間鏟出的蜿蜒小路上一個紅色的帽尖在移動,那是鄰居的女孩來了。我頭腦中又出現的則是“在道外設屏,以30步為周長,垣(墻)高在12尺以上”……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到站崗的人大聲喊,好了沒有?快點兒!
那個孤獨的男人
現在說男人的男朋友是要小心的,這里是指男人的男性朋友,而不是同性戀的男朋友,也就是常說的哥們兒那種朋友。《尋槍》中,馬山和老樹精是生死之交,在越南打仗的時候,一發炮彈過來,老樹精用自己的身體蓋住馬山,馬山說,我欠你一條命。老樹精偷馬山的槍,馬山問他拿沒拿?老樹精說,我救過你的命,你還懷疑我!但就是救過馬山的命的老樹精不僅偷了馬山的槍,最后還將馬山誤殺。
我看到的男人的男朋友,男人之間的情義、情誼基本是這樣的。救你的時候是朋友,害你的時候也是朋友。桃園三結義中不僅有友情的成分還有對主人的忠義成分,劉備對關、張是友誼,也有君臣中作為君的高高在上的姿態,而關、張兩人既有對大哥的友情也有自下而上的忠義,越到后來,情義越淡,忠義越濃。關張的從一而終,從“朋友”二字來講不那么純粹。《三個火槍手》中的達達尼昂與冷面槍手阿托斯、紅斗篷波爾托斯、美男子阿拉米斯之間的友情、忠誠和正義倒是比較符合我的理想中男人的男朋友的境界。可是,生活中這樣的男人之間的情義存在嗎?
社會學家埃里克森認為,人類需要與人生任務緊密相關,如果沒有完成任務,他們就會面臨危機。而人生任務之一是發展親密關系,如果沒有要好的同性朋友或者異性伴侶,人就會覺得孤獨。從社會學的角度來解釋,男人需要男性朋友是給自己界定交往范圍,而從經濟學的角度看,男人的男朋友則是一種儲蓄、一種投資。情感的投入、行動和金錢的付出都是期待回報的。如果預期沒有回報,男人之間的情義很難長久地維持下去,這種回報并不一定是金錢上的,還可以是其他樣式的,生活中其他的樣式更加復雜,難以概括。像老樹精救了馬山一命,他要的回報就是在他欺騙馬山的時候要馬山信任他。
中年男人之間的友誼通常會扮演較強的互相提供實用信息和情緒支持的角色,當孩子開始離開家庭、老人開始出現健康問題,他們在青年時期發展的朋友可能是情緒安慰的重要來源。年輕的時候,男人的朋友多建立在共同的興趣、愛好、專業發展上,這種關系一但維持下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就可以維系終生。當中年男人對自己的事業重新審視,是成功了還是沒有成功,是再一次創業還是放棄,對自我的認同重新定位的時候,他的朋友其實會有新一輪的篩選,對留下的朋友他會有格外的重視。
采訪一個公司老總,最后小心地問了一個與采訪無關的問題,你有朋友嗎?如果不想回答真實的,就不要回答。
他想了一會兒,說,幾乎算作沒有。
其實這個問題更像一個圈套,不論他回答與否我都會知道真實的答案,而他即使識破這是個圈套,也只好回答真實的答案。他的那個公司,有十幾萬員工,幾十萬人的家屬靠著這個公司生活,上關系到國家發展、下涉及到百姓民生,這樣一個公司的老總,高處不勝寒,原來,他沒有朋友。我猜想,他的人際圈子中有合作伙伴、共同戰斗的戰友、忠誠的員工、省心的家人,甚至紅粉知己,但是他幾乎沒有朋友。朋友,本來是有的,越做越高,做著做著就沒有了。這樣的個案是社會學、經濟學還是哲學或者其他的什么學都難以解決的。那個孤獨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