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母親

自從弟弟出車禍后，母親就瘋了。

我把母親接到了城里。父親早年去世了，我不能把母親一個人丟在鄉下。

我在城里不停地求醫問藥，可母親的病一點兒也不見好轉。

病中的母親總是神志不清，時不時大叫幾聲聽不懂的話。把開水從一個杯子倒到另一個杯子，又倒回來，反復不停；在各個房間里竄來竄去；翻箱倒柜的把家里能撕的東西都撕得粉碎；把家具挪得亂七八糟……

為了挽救母親，大小醫院我跑了個遍，連小報上登的那些什么民間偏方，我都一一試過了，可仍不見效。看著每天被母親吵得不得安寧的家，看著母親那癲狂的樣子，我心力交瘁。多少次我跪在母親面前，求她安靜下來，不要再鬧了，可她總是流著涎水傻笑著又去挪家具……

星期天，午休起來，我發現屋里很靜。

母親呢?我慌了。

找遍了所有房間，發現5歲的兒子在陽臺上做作業，母親居然在給他扇扇子。雖然母親的動作很遲緩呆滯，但看得出，她扇得很認真。

奇怪，現在雖然已經是6月，但還不至于要扇扇子啊!隔著薄薄窗紗，我靜靜地看著。

母親扇著扇著，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要走，“外婆，我熱，扇!”兒子抓住她，撒嬌著說。

“哦，熱……熱……”母親遲鈍地坐下來，繼續笨拙地扇著，嘴里一直嘟嚕個不停。

我在窗外站了半個小時，母親居然也扇了半個小時，不累嗎?兒子肯定是又在惡作劇。

支走母親，我問兒子為什么要外婆給他扇扇子，而他并不熱。

“媽媽，我很冷吶!”兒子似乎很委屈，“你看我還穿了毛衣呢!”果不然，兒子穿了件毛衣。

“媽媽，我發現了個秘密，外婆只要一扇起扇子，就很安靜了，所以我騙她說我熱。你看她剛才好半天都沒動呢，而且外婆還在笑呢!她是不是……”

“走，熱……”母親揮著扇子拍著我的背趕我走，我起身讓開。

母親一下一下認真地給兒子扇著，嘴里的話仍然含糊不清，但是，母親癡呆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這樣的笑只有在小時候我們姐弟考了雙百時，在秋天稻子成熟時，在我結婚成家時才在母親臉上出現過。久違了，母親的笑!

小時候，我們姐弟經常躺在涼床上，母親一邊揮著扇子給我們趕蚊子，一邊給我們講已經過世的父親。

久病中的母親竟有如此幸福的笑，她老人家一定又看見了自己的兒子躺在老家的涼床上，想為他趕蚊子想給他講講父親……

對不起，母親!幾年來，性急的我只顧著求助于那些冰冷的藥劑，卻忽略了您的感受，您的感覺，您的感情。心靈的創傷是靠親人無微不至的愛來修復的，而我，她惟一的女兒，卻狠心地一次又一次把她推進冰冷的醫院，逼著她喝下一顆顆冰冷的藥，一次次對她的瘋狂大吼大叫。

對不起，母親!

失去了心愛的兒子，那無疑是在她的心上狠刺一刀，那種喪子之痛又豈是推幾次家具，大叫幾聲，吃幾顆藥丸就能撫平的?

跪下來，趴在母親干瘦的腿上。

“媽，我也熱，也給我扇扇吧!”我撒嬌地說。

“哦，熱……扇……”母親含糊不清的話，猶如天外梵音，我微笑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