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2月2日凌晨6時許,阮拓文,一位25歲的澳大利亞青年在新加坡的樟宜監獄被判處絞刑,結束了他年輕的生命。頓時,世界輿論嘩然,為什么新加坡政府如此鐵石心腸,不能給他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呢?澳洲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不理解,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呢?
拓文4點鐘就起來了,他知道這是自己在這人世間的最后一天了,他選好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自己清清白白地來到人間,也要干干凈凈地離開這塊是非之地。他來到窗前,看著外面黑黝黝的天空,心理異常的平靜,這一切終于要結束了。他盤腿坐在地上,默默開始了祈禱。自從他2002年2月2日在新加坡機場被抓后,他就皈依了上帝,這一切都是命運。千不該,萬不該,自己不該攜帶那386克海洛因,明明知道在新加坡販毒是死罪,可是,只有毒品才能迅速致富,才能為弟弟還上賭債,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本以為可以僥幸,可是沒想到,在機場安檢時就被發現了,自己也真是倒霉,什么事也辦不成,別人怎么好像很容易就混過去了呢?
父親在拓文兩歲時去世了,拓文對父親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4歲的時候他就隨母親一起來到了澳大利亞,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孿生兄弟。當時他們的身份是難民,本來他們住在馬來西亞的難民營里,聯合國請求澳洲接受越南難民,他們就隨母親來到了澳洲。那時,他們還小,也不懂什么叫難民,跟著媽媽四處搬來搬去,還覺得很好玩。到了澳洲,母親總算把家安定下來了,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來,不用擔驚受怕了。拓文小的時候,還不懂得什么叫貧窮,他知道沒有父親,母親一個人很艱難,要拉扯他們兄弟兩個并不容易。媽媽的英語不好,只能在餐館或洗衣店給人家打工,雖然能夠領政府的救濟,可畢竟是救濟,剛剛夠口,談不上買房置地。誰讓自己是難民呢。
拓文漸漸長大了,他知道自己住的地區是悉尼販毒最猖獗的地區。卡布拉馬塔位于悉尼西部,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是越南難民及其后裔,為了生存,很多人做起了毒品買賣,大街上常常能看到游手好閑的人晃來晃去,向行人兜售搖頭丸。政府打擊了一次又一次,可是,這些毒販子很快就轉入了地下,政府也拿他們沒有辦法。毒販子們賺了錢,很快開起了商店、飯店和娛樂廳,為他們的活動打掩護。拓文常常在自己家的窗下看到注射用的針頭。媽媽時常告誡他們,千萬不能碰毒品,窮,還可以活下去,可是,一碰上毒品,你就活不下去了。
拓文現在真希望自己能聽媽媽的話,要知道今天的結局,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去同毒品打交道。這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你不想做的事,偏偏就讓你去做,而你想做的事,卻偏偏做不成。拓文和弟弟都很爭氣,他們雖然淘氣,惹媽媽傷心了許多次,可是,他們卻與毒品無緣,一直都堅持上學,拓文高中畢業后,考上了大學,弟弟沒能考上大學,在技校讀書。就在這時,拓文發現弟弟有些變化,不知是什么時候開始,弟弟開始講究吃穿,花錢也大手大腳,拓文從上小學開始,就在麥當勞打零工,一來是為了掙些零花錢,二來也是心疼媽媽太操勞。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的確是這樣,當別人家的孩子還跟媽媽耍嬌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掙錢了,雖然不多,一小時才5澳元,不過,一個學期下來,他也能掙幾百塊錢,這樣,學校里的費用就可以自己負擔了,除去郊游,比賽,也不用跟媽媽要錢。他知道媽媽并不容易,一個女人在一個陌生的國家里,領著兩個孩子,無論怎么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最近幾年來,他們還要給越南老家寄錢,因為他們那里更需要錢。
一直到弟弟買了輛新車,他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弟弟哪里來的錢呢?在媽媽和他的再三追問下,弟弟才說出了實情,原來,他是在當地的一家俱樂部里認識了一幫小兄弟,經他們介紹,從一位大款那里借的錢,說是可以先花,只要還利息就可以。拓文問那利息是多少呢?你拿什么還呢?你自己連工作都沒有,還要高消費,這可不是借幾個錢花花的事!我這么年輕,肯定能還上,這你不用發愁,我自己借的錢自己還。可是,如果你借的是高利貸,你怎么能還得清,弄不好,我們全家都被你連累,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媽媽在一旁只是搖頭嘆息,她能說什么呢。都是自己的兒子,還是雙胞胎。他們除了長得一模一樣外,其它就沒有像的地方了。拓文不說什么了,他想了解一下情況再說,沒過幾天,果然就有人上門要賬了,弟弟借了兩萬元錢,可是,還沒過半年,就變成了欠債兩萬八,月息是百分之十。拓文知道弟弟是上了別人的圈套,這樣下去,就是傾家蕩產也沒辦法還清。
弟弟這回沒話可說了,他也知道后果嚴重,媽媽只是搖頭落淚,她還是起早貪黑地去打工,存下的一點兒錢都給弟弟還債了。拓文心疼媽媽,他想盡快籌集三萬元錢,幫弟弟還上高利貸,然后,一家人好好過日子。話說得容易,三萬元錢也不是一下子就湊齊的。關鍵是沒辦法張口,如果是媽媽有病,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可以向朋友借,可是,是為了還高利貸,拓文覺得無法開口,面子上說不過去。自己雖然是難民的后代,他不愿意讓人家瞧不起。
干什么來錢快呢?想來想去,他覺得只有販毒這條路可行。他從來沒有販過毒,不過,從小就在這個地區長大,他多多少少也聽過不少人的故事,許多人并不是壞人,只是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走上了這條路。有一些人很僥幸,他們沒有被警察抓住,一次販毒下來,十幾萬是沒問題,因為毒品的銷路很好,尤其是澳洲政府在卡布拉馬塔還為吸毒者設立了吸毒室,原因是他們在公共場所吸毒,會傳染疾病,有害社會風化,給他們建立起吸毒室,至少可以減少疾病傳播,不至于滿大街都是針頭。可是,這在某種程度上也鼓勵了吸毒,毒品的市場一直有增無減。拓文想自己可以回越南一次,買上點兒海洛因帶回來,轉手就可以到手幾萬元,自己不想從事這樣的職業,他知道毒品害人,讓許多人家破人亡,不過,為了弟弟和媽媽,這樣做也值得。
他開始了周密的計劃,訂好了去越南的機票,可是,他的返程機票卻沒有訂上直航澳洲的飛機,只好繞道柬浦寨,途經新加坡回悉尼。他對媽媽說想回越南老家看看,自己離家這么多年了,想回去認祖歸宗。媽媽很高興,說也該回去看看,你爸爸家里還有好多親戚,他們也都想看看你們,你和弟弟一起回去吧!拓文說我還是一個人先回去吧,省點兒錢,等下次我們全家一起回去。拓文事先問好了如何采購毒品,一位朋友給了他一個電話和聯系人,他覺得就好像是演電影一樣。他辦好了支票,帶上了媽媽準備的大包小裹,孤身一人飛往越南……
買毒品很容易,也沒什么驚險,只是他的錢太少,只買了386克海洛因,他知道這在悉尼市面上的價格至少要在五六萬澳元,足夠還債了。他告別了親友,如期踏上了歸途。他聽說過新加坡的法律很嚴,販賣毒品是絞刑。不過,他懷著僥幸心理,怎么會那么巧,偏偏就會抓到我,再說,我是澳洲公民,就是把我抓到了,新加坡政府也會受不了國際上的輿論,不會真的就把我送上絞刑架。我必須得闖過這一關。拓文把毒品綁在了身上,才386克,別人不會注意的。可是,一到機場,他就看見了緝毒大隊的警員和警犬,那警犬看見他就開始狂吠,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在過安檢的時候,那位安檢員非要用手摸他的身上進行檢查,結果可想而知。
在樟宜監獄里,拓文給媽媽打了電話,他對媽媽說快來救我,媽媽哭著說,拓文啊拓文,你怎么這么糊涂!媽媽說過多少次,不許你碰毒品,這么多年你都是聽話的,為什么你這次就不聽話了呢?你這樣能幫你弟弟嗎?媽媽說過,人窮,日子還可以過下去,你一旦碰上毒品,你就活不下去了。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走這條路啊!媽媽都不知道應該怎樣救你,不過,媽媽向你保證,一定要想辦法。拓文哭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人生最大的錯誤,這個錯誤還可以挽回嗎?
2002年的時候,拓文的名字上了電視、報紙,澳大利亞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也來看望了拓文,他們只是同情,可是卻什么也幫不上,這里畢竟不是澳大利亞。漸漸的人們好像忘了這件事,只有媽媽一個人還在不停地四處奔走,直到最近宣判了,澳洲的輿論才開始熱鬧起來,每天都是長篇累牘地報道,把他們家的事弄了個一清二楚。這能怪誰呢?拓文知道自己雖然是澳洲公民,可是自己不是白人,只不過是越南人的后裔,只不過是在澳洲長大。雖然,澳州政府宣傳處處關心自己的公民,可是,一到這時候,就能看出誰親誰薄了,如果自己是白人的話,你看吧,還用等3年才有這么大的動靜?報紙上的輿論早就會讓首相坐不住,說不定會親自來新加坡探望自己。而自己只能靠媽媽一個人來奔波求救,當然,也不是媽媽一個人,他的同學和好友王凱麗和其他幾個人成立了營救阮拓文協會,不斷地給各級政府寫信,要求政府出面解救拓文。她們無法理解為什么新加坡政府不能給一個年輕人重新做人的機會呢?為什么政府可以這樣無情無義呢?
拓文并不是一名毒販,他從來都沒有吸毒販毒,也沒有任何犯罪行為,難道就僅僅因為這一次,就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嗎?他才剛剛25歲,這樣的年齡還可以為社會做出許多貢獻,難道絞死他就可以消滅世界上的毒品?難道絞死他就可以實現世界和平?相反,如果不絞死他,我們相信他一定會吸取教訓,重新做人。拓文從心里感激這些熱心人,可是他覺得這一切都太晚了,也許,新加坡政府會手下留情,也許不會,因為自己確實是帶了毒品闖關。可是,他心里還存有一線希望。每當他看到母親在電視上痛哭失聲的樣子,他的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自己的死并不可怕,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最對不起的是媽媽,從小把他們兄弟二人拉扯大,現在,沒享上什么福,卻又要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5點鐘了,獄警給他送來了早飯,拓文卻一點兒也吃不下去,媽媽做的飯多好吃啊!可惜的是今后再也吃不到了。迫于各方面的壓力,新加坡政府同意了媽媽來監獄探監,昨天,是他和媽媽的永別,探監的時候,媽媽和弟弟都穿了一身白衣,他知道這是在為自己送行了。按規定,媽媽只能隔著鐵窗和他說話,可是,新加坡政府卻破例讓媽媽隔著鐵柵欄擁抱了他一下,在那一瞬間,他感到了母親的慈愛、母親的溫暖、母親的傷心和母親的無奈,他不知道怎樣安慰母親,讓母親放心,這樣的場面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落下了眼淚。弟弟也哭了,都是我害了你,哥哥,我真不該去借錢,你也真不該為我去販運毒品,我們為什么都這么苦命呢?弟弟,別哭別哭,好好照顧媽媽!我想你再也不會犯錯了,只要你想想我,想想媽媽,你就不會再犯錯了,我就要去見爸爸了。媽媽和弟弟終于哭著離開了監獄,拓文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昨天晚上,獄警特意來給他量了身高體重,據說是為了準備絞刑用的繩子,繩子太長或太短都會給犯人造成痛苦,有的時候會幾個小時才會死去。這都是新加坡從英國人那里學來的,繩子不長不短,幾秒鐘就可以致死,這樣,犯人不會有太大的痛苦。拓文覺得很可笑,殺人已經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可是,殺人的方法卻還要講究人道,這個世界有時真是讓人琢磨不透。死亡并不可怕,也許人真的會有來生,也許真的有天堂,他相信自己是去見父親,是踏上一條灑滿鮮花,通往天堂的路……
門開了,獄警走了進來,拓文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謝過了獄警對他的關照,牧師進來為他做了最后的祈禱。他知道在監獄外面有上千人為他點著蠟燭在祈禱,那里面有他的母親和弟弟,他仿佛看見了那點點的燭光搭成了一條通往上蒼的星光大道,他就要走上去了……法律是無情的,對每一個人來說,法律可能是不公平的,法律也可能是不人道的,可是法律所能做到的卻是用一個個個體的不公平,一個個個體的不人道,換來整個社會的公平,整個社會的人道,也許法律的任務就是要在無情和有情之間找到一種平衡。
清風徐徐,這時的拓文心里異常的平靜,他靜靜地站在絞刑架下,心里默默地對媽媽說,媽媽,永別了,別哭了,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