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蘇珊·帥芙
每當我和女兒們在紐約繁忙的大街上漫步時,無論是在格林威治村,還是在上西區,只要是有鞋店,我們就都停下來進去看一看。這是她們的選擇。當她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她們就穿著我母親的高跟鞋,在房間里像大吊車找平衡那樣踉踉蹌蹌地走來走去。我坐在商店里的椅子上耐心地看著她們一雙接著一雙地試鞋,然后站在鏡子前,調整姿勢,眼睛向下看著她們的腳。
她們中的一個會問我:“你覺得這雙鞋怎么樣?”
“我喜歡這雙,真漂亮!”當然,我對每一雙鞋的評價都是這樣。其實,這不是我真實的想法。
我和鞋有一種非常復雜的關系,如果有選擇的話,我永遠也不會進鞋店,可是,一個帶著兩個女兒逛街買東西的母親卻沒有這種選擇。如果這種事輪到我母親頭上的話,那她一定會欣喜若狂。在同鞋的浪漫關系上,我的女兒們就好像是我母親的女兒。
可是,我才是母親的真正女兒,而且在一天天長大。我是母親的全職工作,一份母親毫無怨言,兢兢業業的工作。在我才幾個月大的時候,就患上了小兒麻痹,后來不得不穿著褐色笨重的矯形鞋學習走路,對我來說,我穿的鞋是不是其他女孩們穿的名牌黑皮鞋并沒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對母親來說,這卻是一件大事,因為她太喜歡鞋了。
我童年的時候,得參加矯形訓練。媽媽送我去參加了一個芭蕾舞培訓班,是由一個法國芭蕾舞演員舉辦的,當然,對一個穿著矯形鞋,腳上帶著金屬箍的未來“芭蕾之星”,她是沒有多大興趣的。母親特意給我買了一雙芭蕾舞鞋。我穿上芭蕾鞋就無法走路了,可是,我訓練時每次都緊緊抓住扶手杠,假裝著我也能跳起來,我的雙腿是優美的半月形造型,我粉色的舞鞋繃尖溜直。
7歲的時候,母親決定讓我學習打網球,她覺得在我矯形鞋外面套上一雙黑雨靴,我就可以上場打網球了。在我們班里還沒有人聽說過交際舞的時候,母親就開始在客廳里打開留聲機,放上交際舞曲,然后教我跳舞。
我12歲時,經過一系列手術,終于可以不用任何幫助,自己走路了。15歲的時候,母親給我在舞蹈學校報了名,和男孩子一起學習跳舞。她帶著我去商店買衣服,正好趕上甩賣,她給我買了一件V形領的無帶緞子禮服,可是買鞋的時候卻遇到了難題:我兩只腳的號碼不一樣,一只腳是五號半,另一只腳是三號。我對我的矯形師說:“我也不能穿這樣的鞋去舞蹈學校啊!”她贊同地點點頭說:“我們得穿高跟鞋去!”
我們來到百貨公司,買了一雙五號半的鞋,在一只鞋里塞上了手紙,這樣我穿上就合適了。我穿著禮服和那雙新鞋參加了一次舞會,我總算和一個高得我連他的臉都看不見的男孩跳了一曲,可是,就在這時我鞋里的手紙開始掉了出來,就像在舞池的地板上掛上了一條條彩帶。我從舞廳里跑了出來,一個人躲在廁所里,把腳放在座便上,以免有人發現我在廁所里,我一直呆在那里,直到舞蹈課結束。從此,我再也沒回去過。
那天晚上,母親向我保證說:“我們一定會給你找到一雙合腳的鞋。”我對母親喊道:“我不需要去參加什么舞蹈班!”母親靜靜地答道:“也許你不需要,不過,你總得穿鞋吧,萬一你改主意了呢?”
不知道母親在什么時裝雜志上讀到過,時裝設計師菲拉伽默也有一個患小兒麻痹的孩子。母親給他寫了一封信,告訴了他我參加舞蹈班的故事。她問設計師是否能為我設計一雙特制的鞋。
那時,菲拉伽默是世界公認的著名鞋子設計師,他的客戶都是世界各地的名流。可是,母親卻確信他一定會回信的。果然,他回信了,邀請我們去佛羅倫薩,準備在那里為我免費特意制作一個鞋模子。
在我們最終到達佛羅倫薩時,菲拉伽默已經去世了。我們后來才知道,原來他根本沒有一個患小兒麻痹的孩子。不過,菲拉伽默是一個非常有同情心的人,他的妻子和女兒們信守了他的諾言。
因此,一個害羞的、青春期的小女孩,就坐在了意大利世界名牌鞋的總部里,坐在了一位活潑可愛的母親身邊,讓人給我量腳的尺寸。那天,我都記住了什么呢?除了身材苗條的模特在大理石地板上走來走去,和那些身著華服的貴婦人在挑選鞋子外,我惟一記住的就是母親就在我的身旁。她靜靜地像指揮官那樣支配著整個大廳,仿佛她給佛羅倫薩帶來了一件奇世珍寶,這件珍寶是如此奇特,以至于在那一霎那間,我仿佛也失去了自己,開始真正相信了她,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在接下來的10年里,一直到存放我鞋模子的那棟大廈在一次火災中倒塌為止,我總是和母親在一起瀏覽時裝雜志,尋找我夢想中的鞋。我會把照片剪下來,然后寄給菲拉伽默家,過不久,55美元一雙,我就會收到世界上最美麗的鞋子:橄欖綠的翻毛皮鞋,上面配著一片橘黃色的葉子;灰色的皮鞋,高跟是黑色的,像一把雨傘;我婚禮上穿的鞋,鞋上一粒粒的珍珠拼成了一個蝴蝶的圖案……這一切對一個在無鞋可穿的60年代的年輕女孩來說,并不是一件十分適宜的事。但是這些鞋真是美麗無比。
我的母親是一個安靜而神秘的女人,她的身上有一種讓人無法預料的典雅。她去世后,我在她的壁櫥里發現了許許多多美麗的鞋子,有許多鞋的商標和標價牌還在上面。看著這些鞋子,我仿佛突然看到了母親在鞋店里的情形,雖然因為患有風濕病,她已經不可能再穿她喜愛的高跟鞋和涼鞋了,可是,她還是照買不誤,假裝她是要去參加舞會。
我的母親相信生活里什么事都可能發生,她要為前面的驚喜時刻做好準備。我通過她對我全身心地愛,也學會了這一人生哲學。
田瑋東編譯自【美】《讀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