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和奇觀填補了空虛,進而造就了娛樂崇拜,同時導致了一種淺薄、浮華的商品文化的統治。商品文化無法造就完整的文化,因為它在每件商品上都打上了轉瞬即逝和完全不可替代的烙印

24歲的王瑜是一名外企白領,她的另一身份是超女譚維維的支持者團體的組織人。這些支持者被戲稱為“維生素”。自從成為“維生素”以后,王瑜每天的生活添加了一項新的內容:去網上俱樂部發帖和頂帖,到各個論壇宣傳偶像的最新動態。“譚維維是我們的精神支柱。”王瑜說。
中國文化產業在過去幾年的爆炸式發展在制造出無數娛樂明星的同時,也催生了大量象王瑜這樣的明星崇拜份子,這些明星崇拜份子擁有一個共同的稱謂:粉絲(英文fans的音譯,意即迷,狂熱者)。時至今日,“粉絲”已然成為文化消費中最活躍、最廣大的群體,并逐漸形成一種具有獨特鮮明特色的“粉絲文化”。
粉絲社會學
“每次我走近湖南臺所在的廣電大廈,還有幾百米距離,就已經看見成千上萬的‘粉絲’圍在道路兩旁,那景象真是令人嘆為觀止,比如人數最多的‘玉米’身穿統一的黃色上衣,列著方隊,就像古羅馬開過來的‘黃色玉米兵團’,還高喊口號‘玉米不怕累’,那種沸騰的場面只能用瘋狂來形容……”超女評委黑楠這樣描述過他眼中的“粉絲”。
對公眾人物具有強烈的認同,構成了“粉絲”的社會心理基礎。在明星的號召下,“人們像社會動物一樣聚集在一起。他們沉醉于從過度興奮的人群中迸發出來的神秘力量,然后又逐步進入易受暗示影響的狀態,就像那種由藥物和催眠術引發的狀態。”(塞奇·莫斯科維奇)
粉絲們在各大城市的鬧市區“掃街”、在白領們集中的寫字樓“掃樓”……在一切可能的場景下為自己的偶像拉票。他們身著統一的服裝、舉著偶像的招貼來吸引路人注意力,他們用一個棒棒糖等小禮物來請求過路陌生人的支持……
但“瘋狂”背后卻有著清醒的理性規劃。《中國青年報》的文章《超女評選中的公民意識》介紹了張靚影的粉絲們的自組織行為:“‘涼粉’成立了五個職能部門:宣傳部、策劃部、財務部、組織監察部和長沙現場工作部。他們在網上策劃、討論、決策,共同起草、制定和修改規則,并公之于眾。整個過程都遵循公開透明的原則。”
這是一種有趣的現象。過去那種游兵散勇式的追星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具有了社會動力學意義上的群體。尤其引人矚目的是,作為一個社群,“粉絲”們正日益主動參與到當代中國文化和社會的轉型進程之中。
2007年1月,一個名為“粉絲公益聯盟”的團隊在北京宣布成立,加入聯盟的有上百個粉絲團體,參與人數眾多。成立的當天下午,粉絲聯盟的成員一起乘車前往順義,參與“走進太陽村”行動。這次行動為太陽村共籌得資金2820元整,衣物49包,鞋5雙,書若干,文具若干。在活動中,各個粉絲團體與孩子們一起溝通交流,表演節目,參加互動小游戲,去操場摘辣椒……和小朋友們玩得不亦樂乎。
粉絲團體的崛起凸顯出中國民間的自組織行為的勃興。盡管如此,與近年中國社會蓬勃發展的其他民間組織相比,“粉絲”群體所表現出來的這種組織關系還顯得十分微弱。“粉絲”群體的團隊精神在本質上是一種文化象征,其組織行為是為了追求文化和興趣認同,但它本身不具備社會團體所有的基本屬性。它的交流意義主要體現在媒介化的互動和個人的興趣互動,而非社會運動。
粉絲經濟學
龐大的“粉絲”人群自然也蘊涵著巨大的經濟能量。2006年11月6日,全球首個以粉絲為主題的節慶正式創立推出,主辦者明確宣稱“粉絲節”的目的,“就是為了孕育粉絲健康文化,撬動一個潛力巨大的‘粉絲產業’,形成一種新興的‘粉絲經濟’。”
“現在一般性的粉絲都需要交納一定的年費,從10元到100元不等,如果另外組織活動的話,還要再收取活動費。”一位熟知粉絲團運作的人士透露說。
據她推算,一個300人左右的“粉絲團”一年所產生的費用至少在五六萬元左右,“這些費用的收支大都沒有合法憑證,完全只能靠經手人自律,光是在采購環節上的灰色收入就非常可觀。而且一旦高層換人或者組織解散,這些錢只能不了了之。”
與此同時,職業粉絲也開始吃香。據一位職業粉絲的“管理者”介紹,他們與各類選秀節目的選手、主辦方都有聯系,只要客戶出資,他們便可提供專業的粉絲服務。服務內容包括由職業粉絲舉海報、高聲吶喊,以及在網上發帖子等。一名網名叫“扎辮子”的杭州“職業粉絲”甚至為粉絲團制訂了報酬標準:“喉嚨嘶啞50元,淚流滿面100元,如果選手晉級,再加獎金。”

“職業粉絲”的出現甚至引起了專業經紀公司的不安:“現在很多粉絲在網上公開抨擊我們,甚至還為藝人制定了一整套包裝、宣傳計劃與我們交涉,頗有越俎代庖之嫌。”一位經紀公司的公關抱怨說。
龐大的“粉絲”人群也引起了網絡公司的注意。博客中國上海分公司總經理王吉鵬創立了中國第一個以粉絲為中心的專業性門戶網站———粉絲網,主要做的就是滿足粉絲的一切需求,讓粉絲分享追明星的快樂。成立至今,最大的粉絲群是周杰倫的粉絲,有70多萬注冊用戶。
王吉鵬認為,“粉絲”正在成為造星的主宰力量之一,運用互聯網則可以打造“粉絲經濟”的財富鏈條。比如組織粉絲與明星的見面會,可以帶動銷售明星相關產品;網站通過提供圖片、文章、視頻、音頻等增值服務,還可以增加盈利模式;甚至還可以通過與唱片公司、經紀公司合作,把粉絲包裝成“明星粉絲”。
王吉鵬向媒體透露說:“去年11月網站上線后,目前的流量已是當時的300至400倍;百事可樂、耐克等已在粉絲網上投放廣告;無線業務正在籌備,第二筆融資也在洽談。”
另一個專業粉絲網站IGOGO8網為粉絲推出了一系列的服務內容,包括制作專業的“粉絲身份證”。目前IGOGO8網正在積極地與經紀公司談判,在身份證上增加一些附加的內容;粉絲裝備的衍生產品,比如粉絲T-Shirt,在線把粉絲與偶像頭像放在一起等等,這些將為網站帶來一定的收益。
“娛樂產業的金礦只露出了一小角,粉絲網將挖掘更深的領域。”王吉鵬說,“從粉絲的規模、消費力量及組織架構上看,當前的娛樂市場已進入以粉絲為主導的時代。”
偶像的黃昏
從表面上看,粉絲是作為明星的附庸而存在。然而在粉絲當道的時代,他們的崇拜者們卻面臨尷尬的境地。
2007年,各種選秀活動依舊進行,希望一夜成名的人們仍然在惴惴不安地憧憬著明星之夢。然而那些昔日的偶像卻并不如人們所想象的那樣幸運。選秀節目“我型我秀”的人氣之王師洋因不滿公司對自己的安排,單方面提出解約,但是上騰娛樂一直沒有答應師洋的解約要求,并且也不給他安排任何演出。這位紅極一時的明星如今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也沒有自由,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
這種情形是無法避免的。大眾傳媒不容許個人對任何偶像的持續膜拜,而是不斷以新的偶像替代舊的偶像。因此它們在進行造神運動的同時,卻不斷進行著對這些偶像加以否定和毀滅。這個偶像替換游戲,瓦解了“粉絲”們的情感,卻刺激了他們新的欲望。
英國學者克里斯·羅杰克在《名流》中寫道:“隨著上帝的遠去和教堂的衰敗,人們尋求救贖的圣典道具被迫壞了。名人和奇觀填補了空虛,進而造就了娛樂崇拜,同時也導致了一種淺薄、浮華的商品文化的統治。因而,娛樂崇拜掩飾了文化瓦解。商品文化無法造就完整的文化,因為它在每件商品上都打上了轉瞬即逝和完全不可替代的烙印。”
對于一夜成名的偶像來說,即使你簽了約,途中的變數也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相對龐大的娛樂工業,明星只是可以加以利用的鏍絲釘,一個任由扭曲的符號,隨時可以被取替和遺忘。而他們的“粉絲“,也只能在失望中等待著下一個偶像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