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見陶然時她綻開的笑顏就像這丁香花,清婉香徹。
我是個孤單的孩子。14歲,我從小村到了小城。走進教室時,我呆住了。一個班級五十多名學生,比我們小村全校的人數還多。陶然邊上空了個座位,老師一指,我就走了過去。
陶然笑眉笑眼,我以為自己記住了,可一回頭,就忘記了。
我們的家在同一條路上。第二天早上,我站在路上,脖子都扭酸了,等不到她。終于她背著大大的書包不緊不慢地走來,見了我不說話徑直走過去。我跟在她后面,心里有氣。
走了好一段,她停下來,回頭問我:你是新來的嗎?我不吭聲,繼續往前走。她笑著趕上來:認錯人了吧?我是陶然的姐姐,我叫陶李!我的臉倏地紅了。原來還是沒記住。
說話間,陶然氣喘吁吁地趕上來:去你家找你,你走得真早!我仍是不吭聲,低了頭往前走。
在后來的一個月內,我不停地把陶然和她姐姐弄混,陶然總是大而化之地說:沒事,就當你的眼睛誤差大些好了!
我慢慢地習慣了陶然的這種寬容。和她在一起,快樂總像小河一樣。我會給她講小村子里的大楊樹,會講小河邊青蛙的大合唱。她總是瞪大眼睛聽得津津有味。
我們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春天鴿哨高高響起時,我和她一起跑到賣爆米花的老太太那,要賒人家的大塊糖。那種用糖把爆米花粘在一起切成方塊的大塊糖是我和陶然最喜歡的小吃。老太太用眼角瞥了我們倆:啥時給錢?兩個饞丫頭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地回答:明天!實際上明天可不可能給上,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第二天,陶然拉著我走另一條繞遠的路。某一天,我們的兜里有了零花錢,才跑去老太太那還錢。老太太也不計較,再賒時,居然還賒。
青春翩然走來時,陶然依舊是個快樂明朗的女生。她的笑清涼地流淌在教室的上空。有時,我嫉妒她的快樂。
站在籃球場邊看沈寒陽投出漂亮三分時,她會大聲地喊好樣的,全然不顧四周射來的目光。我拽她的衣袖,她回過頭,大聲說:拽我干啥?倒弄得我大紅臉。
青春的憂傷水一般襲上我的心間。柳絮兒落時,父母決定要離婚了。那個水蛇一樣的女人濃妝艷抹來家里,眼睛啪啪啪地給我照了幾張照片后,堅定地說:我可不想當這丫頭的后媽,張保國,你趕緊給她安排個地方。
媽媽哭天搶地,仿佛生活都過不下去了。她抱怨著所有的事,她消逝的青春,她為這個家付出的一切。終于在一個清晨醒來時,家里寂寂無聲。父親一臉無奈地對我說:你媽走了。
我背著書包站在陶然面前時,還是一臉漠然。我無家可歸了。或許我還要回鄉下奶奶那。她握了我的手:柳柳,你還有我。
我在家里病了兩天,唇邊起了一層一層的皮,好像我也成了一條會蛻皮的蛇。那天昏昏沉沉醒來已快上課了,陶然不知道我要去上課,所以沒來找我。
教室里亂七八糟,早自習成了自由市場。我站在門邊時,同學們都愣了一下。陶然跑過來:好了嗎?
我點了點頭:你們在干嘛?
在給你捐款!沈寒陽手里攥著一摞毛票。
我回頭盯著陶然:誰允許你們這么做的?我不要同情!
跑到樓梯口我軟軟地倒了下去。
醒來后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喜歡的人他們羞辱了我。雨水從窗玻璃上很快地滑落,依稀記得沈寒陽說“給你捐款”時的眼神,就像施舍路邊的一只小貓。我的世界一片冰冷。
收拾衣物時,陶然來了。她的眼睛腫得像個桃子:柳柳,你怎么可以那樣誤會我!
我沒誤會,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不愿意收。我有我的命。我冷冷地說。
在小鎮讀書,日子寡淡得像一杯白開水。路邊也有賣大塊糖的,偶爾會花上兩毛錢買一塊,咬在嘴里,像嚼棉花,怎么也吃不出從前的香甜來了。
陶然來信時會告訴我班里發生的事情,還是一貫的快樂。而且信里提到沈寒陽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我的信越寫越短,也會告訴她我一個人吃了大塊糖,那個賣大塊糖的老人少一分也不肯的,更別提賒了。
秋天來時,小鎮邊上的五花山漂亮極了。我采了各種葉子給陶然寄去。沒有消息。又寫了一封信,依然石沉大海。大概也是厭倦了吧,或者是與沈寒陽一起快樂得忘了我這個蒼白頹廢的朋友。
過新年時,父親居然良心發現,帶著妖媚的女人回來看奶奶。奶奶倚在門口不肯給他們張好臉。父親訕訕地與我搭腔:柳柳,那個總與你一起玩的陶然離家出走了。
我的心里山呼海嘯一般。離家出走?
她與一個男孩子好,被她爸打得半死,第二天就沒了……
沈寒陽,就是那男生嗎?
轉學了吧!柳柳多虧你回來了,不然和那丫頭不定……
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那么快樂的陶然怎么會選擇了逃離呢?青春真的是很殘酷的一件事吧?
陶然,陶然,你能去哪?怎么不來找我呢?
那個冬天我特別害怕下雪。這么冷的天,陶然會冷的。走到小鎮的路上,總是會對著面目不清的臉仔細看,很希望面前能有那花一樣綻放的臉,她會走過來,拉住我的手說:柳柳,有我呢!
從夢里醒來,窗外的月光清冷涼薄。夢里陶然拉著我奔跑在開滿丁香花的校園。在那個叫青春的小站,我們相逢,然后各自奔向不同的人生……
(李南星薦付業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