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是我自己帶大的。
女兒3歲時,白天上幼兒園,晚上接回家。一天,女兒從幼兒園回來,用不太清晰的口齒告訴我,老師還打小朋友呢,還要用膠布封住小朋友的嘴。我當時正在忙著,就漫不經心地說,那怎么可以呢,打人是犯法的。
幾天后,教師因什么事情在女兒頭上打了兩下,她竟漲紅臉蛋兒抗議說:“打人犯法!”
天知道,她那么小怎么理解了這句話的意義,并且運用得如此得當。
年輕的老師大概有些惱羞成怒,像拎小雞一樣將女兒拎進廁所,又關上燈,還不許她哭,也不許小朋友理她。
第二天,無論我怎樣軟硬兼施,女兒都不肯去幼兒園了。她滿臉驚恐的表情讓我仿佛看到廁所中那個幼小無助的女兒,她一定嚇壞了。
我只好將女兒鎖在家中,自己到處聯系幼兒園,希望女兒在新的環境里忘記曾受過的傷害。
但是,那次懲罰在女兒心中的陰影似乎太重了。她幼小的心靈根本無法理解成人行為的粗暴,也不能夠明白自己錯在哪里,更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忍受那么可怕的懲罰,她只是本能地渴望逃避。
每次送女兒去幼兒園,都如同一場生離死別,女兒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不肯放開我。老師剛開始還和顏悅色,一會兒便有些不耐煩,上前用力掰開女兒嬌嫩的手指,將她抱過去。女兒在老師的懷里把兩只小手伸向我,又哭又喊,徒勞地掙扎著。老師看出我的不忍,便說:“你放心走吧,家長一走孩子就不哭了。”
可我那倔強的女兒,走出老遠,還能聽見她尖利的哭聲。有時這哭聲整日都纏繞著我,讓我心神不寧。
一天晚上,我領女兒坐在街心花園里,認真地輕聲地和女兒說了很多話。我告訴女兒,爸爸媽媽要上班,寶寶必須上幼兒園,勇敢的寶寶上幼兒園是不哭的。還說,我從很小的時候起,就不和自己的媽媽在一起,但我從來不哭。
我不知道我所說的女兒是否能聽懂。
第二天送女兒上幼兒園,我一路上都在給她講勇敢小動物的故事。而一路上女兒也顯得格外安靜,閃著黑亮的眼睛好像在想心事。進到園內,我松開女兒的手,盡量語氣平和地和她說再見,其實心里緊張極了。女兒仰起臉來望著我,用小手勾住我的手指字字清晰地說:“媽媽,我說話算話,保證不哭。你也說話算話,第一個來接我好嗎?”
我使勁兒點點頭。
女兒的教室在二樓,教室前的長廊上豎著半人高的木欄桿,女兒順從地走了上去。我看見女兒站在欄桿的后面了,她顯得那么小,只露出一點粉色的衣裙和被風揚起的柔軟的黑發。她站在那里,沒有招手,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很堅決地轉過身,走進教室,一次也沒有回頭。望著女兒小小的決然的身影,想到她那么小就已經懂得忍耐和克制,淚水突然涌了出來。
這天下午,我提前半個多小時趕到幼兒園門口。
正是盛夏七月。幼兒園朱紅色的大鐵門前一點遮擋也沒有,陽光火辣辣的,連門前的小柏油馬路都曬軟了。陸續到來的家長都退避到樹陰底下,只有我牢牢堅守在門口,為了我對女兒的那個許諾。
朱紅色的大鐵門終于徐徐打開了。我第一個走進去,一抬頭見女兒正站在欄桿后面,眼巴巴地望著。見到我,她拍著小手歡呼起來,聲音里充滿掩飾不住的喜悅和激動。
淚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知道,雖然我的愛不能跟隨著女兒一生,但是我相信,孩子都是在感受中學習愛的,總有一天,我點點滴滴給予女兒的愛會匯集成光芒,溫暖和照耀女兒的生命。
女兒11歲那一年的母親節,她獨自跑了很遠的路,在花店為我買了束深紅色的康乃馨,又在燕莎商城買下了精美的賀卡,女兒在上面畫了我的像,旁邊這樣寫道:“我愛畫面里的這個女子,我愛這個大眼睛,像瓶白開水一樣溫和的媽媽。”
我的內心充滿了感動:女兒長大了,已經懂得了付出和愛,我十分欣慰。我想:愛是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必須學會的課程。心中有愛,人生才會美麗。
(祁秀梅摘自“放心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