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接觸背景下的漢語英化傾向及本質

2007-01-01 00:00:00武小軍

現代語文 2007年6期

一、現實的悖謬

時下，我國在語言政策及升學、就業等領域對漢語、英語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態度。對英語可謂是寬容、縱容和重視，對漢語則是苛刻、放任和輕視。在中國掀起的“英語熱”，至今熱度不衰。與之相反的是世界較多國家對漢語學習的熱情和投入。美國“國家地理”網站的一項研究①顯示，全球人口中從小即以英語為第一語言的人口比例正在縮小，而越來越多的人講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將來，英語可能是其中之一，而漢語將是占第二位的必學語言。美國《下一步雜志》(Next Step Magazine)登載了署名John F CoPPer的語言學家的文章，排出了學習外語(非英語)的選擇優先順序并把漢語列在了第一位。而據美國亞里桑那州立大學的學者統計，在過去的10年里，已經有大約41萬人到中國學習漢語，而且正在以每年35％的速度增加。早在19世紀就有人提出，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會講英語。而實際上講英語的人在不斷地減少，20世紀中期，世界上有近9％的人口把英語作為第一語言，而預計到2050年，這個數字可能會降到5％。所以，語言學家DavidGraddol認為，世界語言體系正處于一個十字路口，一種“語言新秩序”(a new linguistic order)正在形成。

世界范圍的HSK考試作為中國教育部門主辦的唯一的國際性漢語水平考試，至今已10年有余，遍布36個國家86座城市，海外考生已超過50萬。目前②，美國開設漢語課程的高等學校已超過700所，法國開設有中文課的中學已達130多所，日本有約100萬人在學習漢語，95％以上的日本大學都將漢語作為最主要的第二外語開設。韓國開設中文系的大學有200余所，開設漢語課的中學達120余所，德國一些中學甚至干脆將中文列為必修課程。漢語在世界范圍的持續升溫，表明了隨著中國經濟的強勢發展，這一有著悠久歷史的古老東方國度，其母語正日益受到重視。國際友人不僅希望了解偉大而神秘的中國傳統文化，更希望學到正統的漢民族語言，以便今后進行更大范圍的合作與交流。

二、語言接觸中的漢語英化傾向

但現實卻讓我們產生了思維和行動的悖謬。由于對英語的偏執，出現了國人對自己母語認識和運用的一種后遺癥。目前，漢語體系正遭受來自英化傾向的沖擊，突出表現在漢語交際領域。英化傾向在口語和書面語兩個層面上均有大面積的涉及和體現，英化傾向因網絡而生、而繁衍，語域已進行了極大地擴展。信息時代的標志是互聯網的發達，現今人們更多地到網絡中去獲取信息并進行交流（說話、書寫），網絡語言已由行話搖身變為大眾化的通俗語言，并受英語的詞匯、語法影響，傳統的漢語結構逐步滲入了英化特質。目前，英化傾向最顯活躍的是CMC（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領域，如在e-mail、BBS、OICQ等的語言交流，并以此形成極強的應用型輻射圈：如影視文本、影視頻道、影視歌曲、時尚類刊物、課外讀本、地方版新聞娛樂報刊、中小學生日記、賀卡等。英化現象充分表現在漢語的詞匯和語法方面。具體如下：

1.漢語詞的英化

在現今的漢語交際環境里，很多漢語詞已被英語字母詞或譯音詞替換，如：PK（player kill），粉絲（fans），VIP一個（VIP，有錢佬），玩NC（NC，網絡電腦），我暈（暈，faint，模糊的、不清楚的、昏暈），好酷（酷，cool），“脫口秀”節目“秀”給你看（秀，show），重新“克隆”一個（克隆，clone）。其它如：e時尚、e族（e，E1ectronic），U(你，you)，K(吻，kiss)，當(下載，download)，溫酒吧(Windows98)，伊妹兒(e-mail)等。在我們的日常學習和工作、交流中還可以隨處見到其他一些英語縮略語和漢英混合詞。如GDP、WTO、ISO、CEO、CTO、MP3、MBA、IT、CCTV、SCTV、KTV、卡拉OK、T恤、IC卡、SOS等。還有些詞目前僅存在于網絡中，作為網絡行話使用，如B4（以前，Before）、GZ（驚訝，greeze）、Ur（你的，Your）、 r（是，are）、CJK(中日韓三國網絡英文縮寫)等。

2.漢語句子的英化

在一些社會媒介如網絡、報紙、雜志的報道標題以及漢語言語社團的口語中，夾雜著英語的中文語句隨處可見。以“超女PK”為例，點擊強大的Baidu搜索引擎，就有6，490，000篇網頁標題，內容可謂豐富多彩，其他如“PK網絡，讓您PK無極限”③；“8月PK足球烽火再燃廈門”④；“韓國美女PK中國古典美女”⑤；“看來，國慶節的夜晚才是兩人（田亮和胡佳）PK的最佳時刻”⑥等。其他如：I服了you（U）；who怕 who；別忘了e我(e我：發電子郵件給我)；2004年十大網絡流行語征集ing⑦；快來參加……征集and評選⑧；跳最IN的舞；他的生活方式很IN (in，指in fashion：跟得上潮流的)等等。

再如：CUL（一會兒見，See you later）、IC（我知道了，I See）、NP(沒問題，NOProblem)、ILU(我愛你，I love you)、3X（謝謝，thanks）、3Q（謝謝你，thank you）、IOU note（白條，IOU：債款、債務，I owe you的縮略轉義）等。

以上語句，原在網絡中語言交流時用得最多，但現在有些已逐步融入現實環境，成為人們的日常交際用語。有些語句在學生的課堂快速交流、書信、賀卡、日記和電話用語里運用已很廣泛了。

3.其他英化現象

諸如企業的CI策劃、翻譯書名、人名取名等也出現了類似的英化現象。一些社會組織在CI策劃中規劃組織形象時必定要仔細考慮組織的外化名稱，于是在大街小巷，我們就看到了鋪天蓋地的英化招牌。在眾多的洋名之下，不乏眾多的本土企業，一些近似的英語詞，被反復地譯音翻譯，大玩文字游戲，如CLEAN、CLEAR，就有“科力”“科利爾”等譯音之分。包括一些外國譯著，也以中英夾雜作為時尚，如《FIT FOR LIFE》，翻譯過來卻變成了《FIT一世》等等。英化現象甚至波及到中國的人名取向，特別是網絡中的ID、網名等，如：大衛（David，小英雄）、莉莉（Lily，百合花）、朱迪（Judy，寶貝）、安妮（Anne，高雅）、尼娜（Nina，嫵媚可愛）、羅絲（Rose，玫瑰花）等。有些英語詞已有固定的漢語詞，但仍嫌落俗，于是繼續加以改造，如CATOON一詞，原譯為“動畫”，現又稱“卡通”。有些英化縮略詞甚至直接將字母改變創新，如OIC，由句子“0h，I see”改變而來，用“C”替換了“S”字母。

三、英化現象本質芻議

以上列舉的漢語英化詞和句子，僅為交際漢語表現出來的極小部分。我們認為，它們并非全部不對，不能運用于社會交流。漢語歷經幾千年的發展演變，早已突顯出“四方吸納”的特質，但這種“吸納”一定要符合漢語的構詞特點和習慣。漢語作為至今保留完好的、穩定的世界最古老的語言之一，本身就說明了一切。從《說文解字》（收錄漢字9353個）到《康熙字典》（收字47000多個），再到《漢語大字典》（收字56000個），漢語以其少量的單字便可創造出無與倫比的層次豐富的情景語句，與之相比，英語的詞匯量則大得驚人，一部普通字典單詞量就達到16萬個以上，著名的《牛津字典》收單詞60多萬個，《韋伯斯特大詞典》收單詞近100萬之多。

任何一種語言都不會孤立地存在，不同語言文化間的接觸交流，總會導致語言間的相互吸取，漢語正是在和外部的語種及內部方言的接觸中不斷充實和完善的。在中國的歷史上，有幾次吸收外來語的高峰時期，如漢代張騫出使西域時期，魏晉南北朝佛教盛行時期以及在唐、清末等時期，產生了眾多的新詞，如琉璃、玻璃、獅子、剎那、佛、佛陀、魔等語詞，大量的外來語被吸收到漢語中。歷史上漢語處理外來語的方式主要有音譯、半音半意譯、意譯等三種，在這當中，國人最喜歡的是意譯，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用語習慣。

在我國的現代化進程中，涌現出了很多新的詞語。比較而言，英語在吸收漢語詞的過程中，往往采用創新詞和詞組組合等方式，將漢語詞按英語的特質和語言規律進行轉換，而不論短長，也不會受其他語詞的干擾，始終讓英語詞符合英美等民族的用語習慣，始終堅守英語語言的規律。英語正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詞匯量不斷攀高，至今已達百萬之巨。

英語如此，其他國家的語言發展規律又是怎樣的呢？日本語的“借詞”，無論對中國漢字還是西方外來語，在其形成體系的過程中，均沒有盲目地照搬，而是經過細心地改造和整合，將外來語和日語有機地結合，如注假名、加詞尾、片假名直接注音等；法國對法語有專門立法以保護語言的純潔，杜絕英語詞匯侵入；俄羅斯也已將斯拉夫語言立法而加以保護等等。

有人認為，漢語中使用英語原詞（縮略語）、字母是語言接觸中的一種融合現象，而且能使漢語表述更為簡潔、方便。但從當今漢語發展的表象看來，這種融合卻只能將漢語的發展導向一個誤區。站在英美等英語國家的立場上看，如果在英文里隨處看（聽）到夾雜的中文漢字（也包括其他語言文字），人們肯定會認為這種做法是對自己語言和文化的不尊，甚至會認為是對民族自尊和個人人格的侮辱。反過來想，漢語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網絡支撐著現代信息社會，“與國際接軌”已深入國人之心。在國家語言政策的影響下，英語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日漸升高。但現實的情形是，我國的東、中、西部地區經濟文化發展不均衡，信息平臺差距較大，加之少數民族的“三語”教育負擔沉重，實際上英語的升溫在總的層面上收效并不大，人們熱衷于談論和使用英化詞語，但其潛藏的目的和實質迥然不同。面向社會的招聘，社會組織大打“過級”牌，并將之作為求職的硬性標準，至于工作性質與“過級”的關系，似乎從來沒人問津。學子們學習英語，顯示出極大的投機性。當今信息時代產生的數字鴻溝將會帶來兩種后果，一是“語言更為不公平”，二是“大量語言發生生存危機”[1]，因此，漢語的英化現象絕對不是一種簡單的表象，也不能把它直接看成是受語言政策影響和“與國際接軌”趨向的一種反映。其實質在于，語言和文化的接軌，并非讓我們放棄固有的、傳統的、擁有幾千年歷史的精華，而一昧屈從、迎合外民族的口味和習慣。阿爾溫·托夫勒在《權力的轉移》中一語中的：“世界已經離開了暴力和金錢控制的時代，而未來世界的魔方將控制在擁有信息強權人的手里，他們會使用手中掌握的網絡控制權、信息發布權，利用英語這種強大的語言文化優勢，達到暴力金錢無法征服的目的”[2]。網絡作為漢語英化的輻射中心，其造詞用語已滲透到國人學習、工作和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影響力不容小覷。網絡已形成了一股強勁的英語文化勢力，并慢慢在消解非英語國家的文化，如果文化的載體——語言受到破壞以至喪失，其文化也就沒有生命力了。

漢語英化現象反映出了國人語言觀念和文化心態的變化，也是一個對外來語言文化如何“借詞”的觀念問題。時下關于漢語演變發展的論爭從來沒有停止過。“一種語言在世界范圍內的覆蓋程度并不取決于使用這種語言的人口數量，而是取決于此語言在世界各民族中能夠流通的最大閾值，即取決于能夠流通的民族數量”[3]。歷史的發展總是在證實一種規律，即具有較高文明水準的民族總是易于“征服”和“同化”低于它的文明水準的民族。雖然意大利學者馬西尼(Federico Masini)談及中外語言接觸產生的新詞要融入漢語體系需經歷一個優勝劣汰的過程[4]，但目前的情形是漢語英化現象愈演愈烈，漢語在國人心目中的忠誠度在急劇下降，對母語的濫造、濫用，不能不讓我們憂思。

語言是一個民族的靈魂與血液，如果說文化的特性都展示在自己的語言體系中，那么保護語言其實就是保護文化，保護母語就是保護我們生存的文化基因。漢語是中華民族精神的載體與外在表現，幾千年的中華文化靠漢語言而不斷延伸著。“倘若一個民族的文字支離破碎，其民族精神靠什么來表達和傳播？”[5]破壞和濫用母語，只會使中華民族在未來失去賴以生存和發展的空間，

我們要熟練地掌握英語，但我們更不能隨意地丟掉自己的母語！

注釋：

①參見www.national geographic．com內容。

②相關數據摘自《外國留學生工作研究》2003年各期。

③http://www.pker.cc/，PK網絡。

④http://news.fjii.com/2004/08/26/251131.htm：首頁·新聞中心·科教新聞，2004年8月26日。

⑤http://ent.scol.com.cn/rhxw/20050929/2005929100322.htm。四川在線·娛樂。

⑥《廈門晚報》（體育新聞版），2005年9月29日。

⑦http://blog.csdn.net中的網頁標題。

⑧同⑦。

參考文獻：

[1]李宇明.信息時代的中國語言問題[J].語言文字運用，2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