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的藝術生涯中,使我成名立業、與我關系最密切的事物,除舞臺之外,就是唱片。
我灌錄的第一張唱片是《明月重圓夜》。大約是1944年,我才十六七歲,剛從陶葉劇團科班結業,便到大來劇場登臺,主要演員就是袁雪芬大姐。當時正是越劇改革的初期,從劇本、排演到布景、化妝都有不少新的嘗試。我作為科班的小演員,為袁大姐配了不少戲,諸如《人海飄航》、《香妃》等等。其中有一出《明月重圓夜》,后來被唱片公司請去灌了唱片。一個片斷由三個演員唱,袁雪芬演姐姐,徐天紅演父親,我演妹妹。當時我初出茅廬,剛登舞臺,無論演技和唱功都很幼稚。在這張唱片中,我只有八句唱詞,唱的都是老腔老調,而且完全是模仿袁雪芬的腔調,沒有一點新意,也沒有一點韻味。
但這卻是我灌的第一張唱片。
后來,我還灌錄過《香箋淚》和《淚滴燈花開》這兩張唱片,是我一個人唱的。《香箋淚》是1947年我和徐玉蘭合演的劇目,是一出悲劇。有人說這是我初挑大梁的成名作,也是以悲旦出名的開鑼戲。在演唱上,它比《明月重圓夜》的水平應該說是大有進步了。《淚滴燈花開》是1948年我和焦月娥合唱的一場,劇情已記不清楚了,反正劇名有個“淚”字,也是出悲劇吧。這兩張帶“淚”字的唱片和《明月重圓夜》,就是我在解放前所灌的全部唱片,也是我當年作為越劇新秀的部分成果。
這三張唱片,現在看來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因為當時的錄音技術條件很差,演唱水平也很低。然而如今卻難以尋覓了,恐怕只有在音像資料館這類地方還可能找到它們殘缺的身軀。但是,作為歷史的記錄,我對它們倒是懷有深厚的感情,鄭重其事地轉錄了下來,靜靜地聽著,悠悠地回憶,細細地品味,就像看到自己童年時代的生活照片——扎著羊角小辮子,在小床上赤著腳傻里傻氣地爬來爬去,既笑其幼稚,又感到親切。

解放以后,戲曲藝術百花齊放,我欣逢其盛,灌錄了大量唱片。特別是五十年代可以說是越劇的黃金時代,也是我在藝術上最興盛的時期。自我灌了《婚姻曲》這張使我聲名遠播的唱片以后,中國唱片社將我演出的劇目一出接著一出都灌了唱片,有《白蛇傳-合缽·哭塔》、《玉堂春-蘇三起解·三堂會審》、《琵琶記-南浦送別·糟糠自咽·剪發賣發·描容上路》、《梁祝-十八相送·樓臺會·英臺哭靈》、《血手印-花園相會·法場祭夫》、《屈原-讀離騷·天問》、《魚針記·哭父》等等。其中,《屈原》是和尹桂芳同唱的,這一劇目是尹大姐在五十年代的代表作,她飾演屈原,我為她配演嬋娟。這出戲參加了1954年華東戲曲會演,尹大姐和我都獲得了演員一等獎。這是解放后我與尹大姐同臺演的唯一一出大戲。另一出《魚針記》是和陳金蓮合灌的。她是解放后與我長期合作的老生演員,從合作越劇團到靜安越劇團,我倆都是舞臺上的老搭檔,可惜前幾年她已不幸病逝。此外,《白蛇傳》、《梁祝》、《血手印》、《玉堂春》、《琵琶記》等幾出戲,則均為我與畢春芳共同灌錄的。除《琵琶記》之外,其余四出戲都是我倆從五十年代唱到八十年代,唱成了保留劇目,唱成了兩人共同的代表作。我們從一對初露頭角的青年演員,唱成了各有風格的流派演員,舞臺自然是主要的活動陣地,但也決不會忘記唱片所起的不小助力。它將我們的唱腔傳送到祖國大地的東西南北,遠及港澳地區和海外,既助我們出名,又助我們立業。

八十年代是越劇的復興時期,也是我在藝術上的再生時期。我過去的保留劇目——《血手印》、《玉堂春》、《白蛇傳》、《梁祝》等再度搬上了舞臺。我與唱片又重新結上了緣,中國唱片社把我演唱的這幾出戲的唱片,或再版發行,或運用立體聲錄音技術二度制作。時代在前進,科技在發展,不僅唱片流行,盒式音帶也同步發行。《王老虎搶親》是我五十年代就演過的劇目,八十年代又重新灌錄;《玉蜻蜓》是我在八十年代新排演的戲,也灌成了盒式音帶。1984年,中國唱片社選編了我演唱的《血手印》、《玉堂春》、《白蛇傳》、《梁祝》這四個劇目的選段,列入《中國戲曲藝術家越劇唱腔選》出版發行;1986年,我主演的《相思樹》、《香箋淚》、《龍鳳花燭》這幾出戲的選段唱腔,通過戲曲作曲家劉如曾、連波的合作,重新配器,伴奏樂器則增添了電子琴、爵士鼓,又運用了現代錄音技術,從而為演唱平添了新的色彩。1988年,我在“戚雅仙流派表演藝術演唱會”上演唱的主要節目,也已被編成《戚派唱腔選》盒式音帶出版。
如果說五十年代是唱片助我成名,那么八十年代則是唱片助我復興。唱片在我的藝術生活中始終占有重要的位置。
我喜愛這些唱片,也珍視這些唱片。它們記錄了我幾十年來在越劇藝術道路上的足跡。這些唱片和盒帶,走入了尋常百姓家。若是我的唱腔能為人們增添一點樂趣,我將感到極大的滿足。
我愛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