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以振興京劇為宗旨的新編歷史劇大量創演,令人耳目一新,其中部分精品在觀眾中引起了熱烈反響。不過,曲終戲散之后,大多數觀眾并沒有想多看幾遍的愿望、多聽幾遍的沖動,百看不厭、百聽不厭更是無從說起。

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許多新編歷史劇過度重視文學劇本的創作。劇本是一劇之本,是出好戲的前提。不過,京劇是綜合性的表演藝術,觀賞性強,要吸引觀眾,還是應以表演為中心。一些新編歷史劇過度強調人物之間的矛盾沖突、心靈碰撞,而從把雅俗共賞的京劇硬拉進高雅藝術的殿堂。須知,京劇畢竟是戲曲,首要的目標是滿足觀眾的愉悅要求,滿足觀眾的審美情趣。
戲曲和話劇是戲劇中兩個完全不同的藝術門類。話劇打動觀眾,主要靠曲折的情節和哲理的語言;京劇打動觀眾,主要靠名角的表演。觀眾對許多情節簡單的傳統戲目已耳熟能詳,但看了還想看,聽了還想聽,不但看和聽,還要哼上幾句,從不厭倦。新編歷史劇從中可以借鑒,不妨在劇情上多做些減法,而在表演、唱腔上多下功夫。
其次,許多新編歷史劇過重地背上了包裝的包袱。京劇傳統戲基本沒有布景,其目的是突出演員的表演。許多京劇藝術大師都認為,戲曲的布景就在演員的身上,演員要靠演技交代人物所處的環境。現在大多數新編歷史劇的布景氣勢恢弘、金碧輝煌,臺上搭臺,給演員的表現空間越來越小。
德國詩人海涅曾這樣批評演出經紀人韋龍:“在歌劇堂皇的標簽之下,用搶眼奪目的布景、服裝、舞蹈來最大限度滿足那些附庸風雅而去大歌劇院的人們”,“韋龍先生美化了音樂女神的殿堂,但卻把女神本人從殿堂掃地出門”。這種批評至今仍有現實意義。不妨套用海涅的話:“那些不懂京劇藝術的導演美化了京劇藝術的殿堂,但卻把梅蘭芳本人從殿堂掃地出門”。
京劇舞臺上的寫實布景,同演員虛擬寫意的表演是格格不入的。此外,舞臺燈光忽而全亮、忽而全暗,追光掃來掃去,也是大煞風景。
其三,許多新編歷史劇擔起了評獎、獲獎的任務。編戲、演戲,都是給廣大觀眾看的,不是專門給領導和評委們看的。有的新編歷史劇,在創作之初就定下了“沖獎”的指標和任務,難免將浮躁之氣傳染給編導演員。這樣的戲,在創作時往往巨資投入、不惜工本,在演完后往往是馬放南山,束之高閣,是對人力物力資源的巨大浪費。
諾貝爾自然科學獎項,絕大多數不以當年或近期科研成果為評獎對象,有的獎項甚至會頒給多年前的某項研究成果,原因是它已被大量實踐證明是正確的。例如2005年諾貝爾醫學獎授予了兩位澳大利亞科學家,表彰他們發現了導致胃炎、胃潰瘍和十二指腸潰瘍的元兇——幽門螺桿菌。這個發現是二十多年前就宣布的一項科研成果。
綜觀現在的創新得獎劇目,很難說有幾個是真正經過時間考驗、得到觀眾認可的精品佳作。有些劇目似是靠抄作新題材、新概念而得獎的,比如“交響詩京劇”,諸如此類。為評獎而創作,是戲劇創作的一種精神負擔,應當甩掉,按戲曲規律輕裝前進。
其四,許多新編歷史劇過于依賴交響樂伴奏。現下,幾乎所有的戲曲劇種在開演大戲時運用交響樂來伴奏。在西洋樂器的統一指揮下,具有濃郁地域特色的劇種被指揮成統一的風格,這種戲曲的趨同現象,究竟是進步還是退步,到底是喜訊還是噩耗?經常聽到一句時尚話:“用交響樂伴奏是為了適應觀眾,特別是青年觀眾的審美需求”,難道現在的中國青年對洋樂情有獨鐘嗎?
且聽李世濟唱的“文姬歸漢”。李世濟用的是民族樂器伴奏,那種黃沙低迷、胡馬嘶鳴的蕭瑟景象撲面而來,恍如眼前。再聽聽關肅霜的“黛諾”,那種苗族旖旎風情,也只有用民族樂器演奏才能表現出來。

最近,一個中國京劇團體赴英作商業巡回演出。值得注意的是,英國的經紀人很有眼光地要求劇團:演出節目必須“原汁原味”。既然外國人能接受“原汁原味” 的京劇,難道國人非要接受變味的京劇嗎? “凡是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這句名言,在這次中國劇團英國巡回演出得到了印證。蘇州園林是世界共同擁有的文化遺產,如果硬把一座西式建筑搬進去,會是什么景象?國人當然不會答應,外國人恐怕也不會贊成。
新編戲很多唱段不耐聽的問題,多少也與伴奏有關。其唱腔多高亢激昂,缺少表現演員個人藝術魅力、流派唱腔的空間。戲曲不能沒有流派,沒有流派的戲劇是沒有生命力的。
現代觀眾的審美趣味,確實在發生變化。其實,所謂“變化”二字并不確切,不如說“分化”更為準確。
藝術是沒有國界的,大量外來文藝娛樂形式涌進國內,國人的審美趣味必然產生分化。有些青年人工作壓力大、精神負擔重,因此特別喜歡迪斯科、搖滾樂,以宣泄感情、張揚個性;有些中年人事業有成、生活穩定,則比較喜歡輕音樂、交響樂、西方歌劇或芭蕾舞。有些人熱愛傳統文化,平時看京劇、聽昆劇、習書法、作國畫,求得精神享受。青年人的喜好,又與家庭、學校、工作環境分不開。他們中的大多數不是不愛京劇,而是沒有機會了解京劇。京劇藝術工作者應該積極組織力量引導有文化的年輕人了解京劇、喜愛京劇,培養新一代有文化、會欣賞京劇的觀眾群。
期待百看不厭的新編歷史京劇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