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謠諺：中國古代社會一種重要的輿論形態

謠諺，是當時社會上口耳相傳的一種通俗的#65380;便于記憶的歌謠#65380;俗諺，是民眾生活與思想實踐的直接反映#65377;本文所著重討論的是政治謠諺#65377;政治謠諺不僅僅只是一種文學形式，更重要的，它具有十分嚴肅的政治內容，是我國古代社會一種重要的輿論形態，它不僅有著來自民間的鮮活流傳形式，還傳達著深刻的社會政治信息#65377;

一#65380;謠諺傳播概況

謠諺與政治謠諺#65377;謠諺傳播是口頭傳播的一種重要而特殊的形式#65377;“謠”，即不配樂的口頭歌唱，《詩經·魏風·園有桃》之“毛傳”曰:“曲合樂曰‘歌’，徒歌曰‘謠’”;“諺”，即廣為流傳的熟語#65380;俗語，許慎《說文解字》云:“‘諺’，傳言也”#65377;①謠具有歌的特性，諺具有話的特性;謠表達內容復雜，因而略長，諺表達內容簡明，因而略短#65377;由此看來，謠諺之間還是有形式和內容上的差異的#65377;但之所以二者可以合稱，是由于它們具有一定的共性，即在形式上或因押韻而朗朗上口，或因對仗而便于傳誦，在內容上多反映一種比較深刻的道理，具有一定的思想性，這是其長期傳承的重要原因所在#65377;

謠諺是民眾生活與思想實踐的直接反映，本文所著重討論的政治謠諺，具有與一般謠諺不同的特殊之處#65377;首先，這些政治謠諺并不針對日常性的個人私生活或個人事件，而是關于社會某些公共事務和突出問題的輿論和評價，它反映的是普通民眾的共同社會評價，其內容往往與社會政治生活中的許多“熱點”#65380;“焦點”問題密切相關#65377;其次，這些政治謠諺，常常帶有鮮明的政治目的性，是一種參與和反映政治的手段#65377;

政治謠諺是中國古代一種重要的輿論形態#65377;漢字的產生，有據可查的，是在約公元前14世紀的殷商后期，這時形成了初步的定型文字，即甲骨文#65377;西周后期大篆逐漸成型，這標志著方塊字已經形成了堅實的基礎#65377;在中國，文字傳播的歷史綿長悠久，然而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里，文字的使用一直是主流精英階層的特權#65377;相反的，人口數量占壓倒性優勢的農民和下層城市居民一直處于“有語言#65380;無文字”的狀態，因此在廣闊的“民間”，與這一狀態相適應的口頭傳播就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謠諺就是這種口頭傳播的主要表現#65377;

所謂“民間”，是與“官方”相對而言#65377;政治謠諺，正是那些無法通過官方途徑來表達意見#65380;參與政治的社會成員所尋找到的一種表達方式#65377;得以廣泛流傳的謠諺，大多數都蘊涵著民間的共同意見#65380;共同認知和共同愿望，是這部分社會成員普遍性#65380;公開性的社會評價，因此也是社會輿論的重要組成部分#65377;

一般來說，這些以謠諺形式流傳的社會評價都是與社會主流意見有偏差的，甚至是相左的#65377;比如《尚書·湯誓》中記載的一則謠諺:“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65377;”夏桀的暴政招致民憤滔天，這則謠諺表達出民眾對夏桀的怨恚仇恨，流傳甚廣，以至于后來這一歌謠還成了商伐桀的借口與檄文#65377;在夏王朝未亡之時，這種充滿仇恨的詛咒顯然與官方輿論大相違背#65377;這是一個相當極端的例子，更多的政治謠諺則采取了較為溫和#65380;更少顛覆性的面目#65377;

作為一種重要的輿論形態，政治謠諺以民間輿論的姿態，并不僅僅扮演著官方輿論的補充者，其更顯著的角色當是官方輿論的制衡力量#65377;

二#65380;政治謠諺的社會輿論功能

作為我國古代社會重要輿論形態的政治謠諺，其社會輿論功能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65377;

針砭時弊，反饋民意#65377;正如《漢書》中所言，“言上號令不順民心……則怨謗之氣發于歌謠”，政治謠諺常常承擔著這樣一個“回音壁”的任務，表達對時弊的看法，將所謂的“怨謗之氣”及時反饋給統治階層#65377;“采詩觀風”就是這樣一個反饋機制下的產物#65377;文字形態的詩與風，其前身就是口語形態的謠與諺，“采詩觀風”是先秦特有的一種制度，王朝派出專門官員到各地去采集民間歌謠，其目的就是為了從這些民間歌謠中獲知民情，洞悉民俗#65377;雖然這一制度后來不復存在，但“觀風”這一觀念卻被長期保留了下來#65377;從史冊中我們可以看出，中國歷代統治者，都對民間歌謠十分敏感，甚至朝中議事，也常常有大臣以謠諺來作為諷喻工具#65377;在傳播工具欠發達時期，民間政治謠諺所傳達的反饋信息，對于統治階級來說是十分寶貴而難得的#65377;在針砭時弊#65380;反映民意方面，《后漢書·五行志》記載了一首童謠:“直如弦，死道邊#65377;曲如鉤，反封侯#65377;”直刺宦官專權的腐敗朝政，十分具有代表性#65377;

預言暗示，煽動輿論#65377;除了寫實主義的針砭時弊型謠諺，還有一種政治謠諺頗具神秘色彩，這就是讖語預言型謠言#65377;元朝末年，黃河洪水沖毀了山東地方的海鹽場，影響了元政府的財政收入，于是元政府發十三路民工十五萬人修河，引起民怨#65377;正準備起義反元的白蓮教劉福通等人，利用這個機會，刻了一個獨眼石人，埋在即將開挖的河道上，并散布“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民謠做號召，不久黃河里真的挖出獨眼石人，消息不脛而走，廣大群眾以為是天意，于是天下真的“反”了②#65377;類似這種帶有策反性#65380;煽動性的政治謠諺，往往出現在改朝換代的前夜，它既凝聚著百姓對統治階級的切齒仇恨，又往往是農民起義軍揭竿前預謀并借重的讖語#65377;中國歷史上這一類的謠諺非常多，它們雖然具有深厚的神秘色彩，卻同時也樸實原始地反映了民意向背#65377;

同樣比較著名的讖語預言型謠諺還有不少#65377;《古謠諺》記載，東漢末年董卓蠻橫專權，當時的京師就有童謠傳唱“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以隱語的形式暗示了董卓的下場;《古今風謠拾遺》記載，元末紅巾軍起義之前，廣泛流傳著這樣一首歌謠“天雨線，民起怨，中原地，事必變”，元順帝至元二年，彰德大雨成災，然而苛捐雜稅仍然繁多，“事必變”預示著黃河中下游一帶無法生存的窮苦百姓要進行斗爭了#65377;《群譚采余》中記載明代民謠“少做衣裳少做鞋，過了年下去南臺”，兵荒馬亂的歲月，人民預感到來年要外出逃難#65377;在社會將要出現大的變革或轉折點的時候，這一類的謠諺就格外容易出現#65377;③

然而，由于歷史年代久遠，我們已經很難考證出這種以讖語或預言形式出現的政治謠諺，其作者究竟是普通民眾，還是懷著特定意圖的政治投機者#65377;甚至很難考證出，這些讖語真的是當時盛傳，還是后世為史者刻意添加進史冊中的(有一個很典型的例子，據說是貞觀年間流行于長安坊間的民謠“唐三代后，女主昌”，后人很難判斷這是否是武則天稱帝之后才有人附會而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讖語預言型的政治謠諺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和政治氣候#65377;

記事抒情，民間良史#65377;《孟子》書中有言:“王者之熄而詩亡，詩亡然后《春秋》作#65377;”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詩(謠諺)”是“史”的前身，是中國社會在出現文人寫史#65380;史官記事之前的社會信息存儲器#65377;在史官記事制度系統化之后，謠諺依然承擔著民間史的流傳與表達功能，是正史的重要補充#65377;

人們在傳唱歌謠時，往往以一些有廣泛影響的歷史事件和人物作為歌唱對象，可以從三皇五帝一直唱到當今，有時也以知識競賽式的互相盤問，對當地有影響的事件和人物，以歌唱來流傳#65377;全國聞名的傳說也用此形式流傳，如《孟姜女》#65380;《梁山伯與祝英臺》等，對當地或某一民族有影響的傳說或人物，也往往在謠諺中流傳#65377;歷史傳說故事歌，有長有短，短的三四行，提到一個人物或事件，長的從幾十行到幾百行不等，這類歌很受人們的歡迎#65377;

這些依賴謠諺傳播至今的歷史人物#65380;歷史故事，有些是沒有資格被記入正史而流傳的，比如《孟姜女》和《木蘭辭》;有些則是為正史所避諱的——詩經中有《新臺》一篇，“新臺有，河水#65377;燕婉之求，蘧不鮮”，一直被認為是當時民眾暗喻衛宣公強納兒媳的歌謠，強烈諷刺了當時“禮崩樂壞”的諸侯宮廷生活#65377;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謠諺都充當了民間良史的角色#65377;

三#65380;現代政治謠諺的傳播

本文上述的謠諺，有很多都歷經千年還鮮活如初，這充分說明了謠諺傳播的強大生命力#65377;在現代中國，盡管各種媒介工具#65380;輿論形態都已經十分發達，謠諺依然還活躍在社會生活中#65377;

現代社會中廣為流傳的并不僅僅是古老相傳的民謠俗諺，尤為引人注目的還當數近年來的一些政治順口溜及各色政治笑話，這也是政治謠諺在現代中國社會的體現#65377;這些政治歌謠大都是諷刺當今社會一些不良現象的，諸如干部腐敗#65380;官僚主義等，正是因為如此，在各級黨委政府明確反對，或者至少是不支持這些“低級順口溜”的流傳和蔓延的情形下，它們仍然能夠得以迅速傳播和擴散，而且其中不能不說有的民謠針砭時弊#65380;揭露矛盾的準確和深刻#65377;例如:

諷刺用人制度的民謠對聯:上聯是“說你中你就中不中也中”，下聯是“說你不中你就不中中也不中”，橫批是“不服不中”;

諷刺干部作風浮漂#65380;不務正業的:“上午坐著車子轉#65380;中午圍著盤子轉#65380;晚上摟著裙子轉”，“喝酒基本靠請，吸煙基本靠送，工資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用”;

諷刺高校機構臃腫#65380;人浮于事:“校長一走廊，處長一禮堂，科長一操場，上課沒地方”;

批判形式主義和浮夸作風:“村哄鄉，鄉哄縣，一直哄到國務院”……

如上種種現代政治謠諺，和古代政治謠諺相比，有兩個重要的特色:

其一，現代政治謠諺表達更為直白寫實，沒有古代政治謠諺的神秘主義和含蓄色彩，這與現代白話文的發展演變#65380;民間輿論鉗制力度的弱化，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其二，現代政治謠諺，不再局限于古代的口頭傳播和少量文字記錄傳播，而是綜合運用口頭#65380;印刷#65380;廣播電視乃至各種各樣的電子媒體，其傳播速度和廣度#65380;歌謠產量和更新變異速度，都遠遠不是古代政治謠諺可以相提并論的，尤其是手機短信這一“第六媒體”，在現代政治謠諺的傳播中扮演著最為重要的角色#65377;

現代政治謠諺不僅能反映民間輿論，同時也是一種良性的民怨宣泄途徑，因此具有相當重要的政治意義#65377;

結語

歷史證明，政治謠諺不僅能反映政治，更能參與政治，由一則政治謠諺肇端進而演變成社會大變遷的事例層出不窮#65377;因此，無論是古代民謠，抑或當下民間廣泛流傳的各種反映社會現實以及民心所向的民謠，都不僅僅只是一種文學形式，更重要的，它具有十分嚴肅的政治內容，代表著一種社會輿論，在貌似“以謠傳謠”#65380;諧謔調侃#65380;諷刺嘲弄的流傳形式之中，傳達的則是深刻的社會政治信息#65377;

注 釋:

①李敬一:《中國傳播史·先秦兩漢卷》，武漢大學出版社，1996年12月版#65377;

②http://www.junmeng.org/viewthread.php?tid=19847，《中國古代民謠與軍政史研究話》，2006年6月10日#65377;

③張宇等:《從時政歌談人民的預見性》，《洛陽大學學報》，1999(3)#65377;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