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在胡適家

徐志摩就任北京大學教授，于1931年1月4日到北平，住在胡適家。他最忙的工作是編《新月》，還給出版單位審閱譯稿。他除上課外，整天在家工作。出我意外，想不到這個蜚聲文壇的大詩人竟與書呆子相類。那時傅斯年還不曾和俞大結婚，晚上無聊，見汪原放來自胡適家，幾乎每晚都來和我們打麻將，徐志摩從來不參加。可是石原皋《閑話胡適》記徐志摩竟說：“徐志摩任北大英文教授，陸小曼在上海，他單身在北京，住在胡家。與徐志摩同住在胡家中的，還有王徽（當時任平漢鐵路局局長），他倆終日無事，找人打牌。徐恃其聰明，不勤于讀，卻是風流倜儻，有詩人的雅興。那些日子，我不常去胡家，怕其三缺一，拉我打牌。”其實并無王徽與徐志摩同住胡家的事。我們夜夜打麻將，徐志摩連看都沒有來看過，更哪有要拉人打麻將的事！徐志摩整天工作，卻說他終日無事，自恃聰明，不勤于讀。徐志摩溫文爾雅，卻說他風流倜儻。那是把徐志摩的形象都歪曲了。

徐志摩初來時，胡適吩咐我說：“徐先生工作忙，我建議他每天下午去北海公園散步休息。你陪他去。”米糧庫離北海公園后門很近。第二天下午五時，徐志摩就到我房間來約我去。此后，除非下雨，沒有一天不去。到公園就是散步，不飲茶，不劃船，也不坐那些為休息預備的長椅。那時，北平是冷落的故都，公園游人稀少。我們每天享受公園的幽靜，清風吹拂的愉快。徐志摩去公園散步很少說話。有一次，游罷出了后門。有個老婦叫化子向他乞討。他就站著，詳細問她什么地方人，家中有無子女，因何流落到北平來等等。他和那老婦叫化子絮絮談話，懇切有如親人。隨后把袋里的錢都給了她，還在沉思遲遲不走，回家吃晚飯的時間都忘記了。他想什么，當不只是那老乞婦的問題，而是由于她引起對社會宇宙的沉思。我靜靜站在旁邊，使我如同讀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時那樣感受到大詩人悲天憫人的愛。

徐志摩在胡適家寫有一篇關于《醒世姻緣傳》文學價值的長序。胡適說，“志摩這篇序，長九千字，是他生平最長的，最謹嚴的議論文字。”又說這是一篇“生動的文字，活潑的風趣，聰明的見解，深厚的同情”文章（見胡適《醒世姻緣傳考證#8226;后記一》）。先是1930年夏天，徐志摩生病，胡適去看他病，他向胡適借小說看。胡適拿了《醒世姻緣傳》清樣給他。他看見清樣本已發黃了，紙張又薄，說看不得，翻起來會變成蝴蝶飛。胡適說是很有趣的書，叫他試看看，留了下來。過兩天再去看他，見他正與陸小曼在床上搶著看呢。胡適因向徐志摩提議徐志摩寫序，胡適做考證。徐志摩便寫了這篇長序。我想如果不是徐志摩欣然答應與胡適合作，1931年胡適要做的工作，是已油印裝訂成冊的《中國哲學史》中古的一部分須要修改，其次他父親的年譜也打算要寫，是不會做《醒世姻緣傳》考證的。1931年九#8226;一八后，要辦《獨立評論》那要沒有時間寫了。

（選自《師門五年記#8226;胡適瑣記：增補本》/羅爾綱 著/生活#8226;讀書#8226;新知三聯書店/2006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