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局長剛從局長位子上退下來,退居二線不到一個星期就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輕,被家人送到醫院治療。他到醫院檢查,B超、心電圖、CT、驗血、超聲波……從內科到外科,從內分泌到神經系統,從腳趾頭到頭發絲,總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查了個遍,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也不知到底患的是什么病。
邢局長退休前是縣直一要害部門的一把手,在偌大的縣城算得上炙手可熱、權傾一方的新聞人物,前來求他辦事的人很多,加上手中有權有錢,成天過著燈紅酒綠、花天酒地的生活,盡管他成天酒肉穿腸過,但身體一向倍兒棒,很少生病或住院。這下可好,剛剛退下來沒幾天,就突然生病了,急壞了全家老少。
邢局長確實病了,并不是沒病裝病,紅潤的圓臉沒了光澤,皮膚泛黃,眼圈發黑,整天茶不思飯不想的,往日爽朗的笑聲不見了,身體也佝僂了,一副病怏怏的樣子,老伴只好帶著他去看全城最有名的老中醫。老中醫抬起頭,照例一番“望、聞、問、切”,好奇地看了看邢局長蠟黃的臉,叫他把舌頭伸出來。
邢局長這一伸,把老中醫嚇了一跳:一個長長的厚實的手形的舌頭,手指般微微地一伸一屈,像要抓住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極不情愿地收回到了口腔。老中醫給邢局長把脈,轉過臉問邢妻:“病人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大的刺激?”“沒有呀。”邢妻沉思著,忽然像回憶起什么地說:“前不久才從局長位上退下來。”
老中醫“哦”了一聲,認真地給邢局長把了脈,然后只說了四個字:“氣血散亂。”邢妻一聽,心里有些高興——總算知道得的是什么病了,這樣才好對癥下藥。邢妻迫不及待地問:“有什么好的治療辦法嗎?”老中醫說道:“我先開些藥,暫時把病狀給壓下去,不過要把病治好,還是在家慢慢調理,慢慢調養。”
邢妻忙說:“我知道,我知道。他現在賦閑在家,也不用上班,調理起來比較方便。”老中醫話題一轉,“我診治這類病人已經不止一個了,”接著問邢妻,“官療院聽說過嗎?”邢妻想了想說道:“只聽說過療養院,還沒聽說過官療院。”老中醫說:“你老頭子的病只有去官療院治療才行。”邢妻說:“那聽您的。”
“你就帶你老伴到官療院去,我打個電話給施院長。不過——”老中醫說,“調理也是很難的。”根據老中醫的介紹,邢妻提了一大袋子中藥,回家拿了幾件衣服和洗漱用具什么的,然后領著邢局長坐出租車直奔官療院而去。邢妻帶著邢局長來到官療院,只見一幢裝飾豪華的大樓,深藍色旋轉玻璃大門,深色的大理石門柱與整幢大樓的氣派交相輝映,相得益彰,顯得非常莊嚴肅穆。
門診大樓前面是一大片綠化地,大門右邊的廊柱上,掛著黑色宋體“子虛縣人民官療院”的牌子。邢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生活的縣城有著這樣一所醫院。施院長早已站地門口迎候,見邢局長到來,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彎腰點頭,握著邢局長的手說:“歡迎領導光臨視察指導本院工作。”邢局長臉上立刻有了不易察覺的笑意,邢夫人心情似乎也明媚起來,趕忙自我介紹道:“施院長,我們是……”
等邢妻說完,施院長接過話頭:“我知道了,不用介紹,到了這里,你就放心吧。”說完,施院長又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小馬,你過來一下。”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款款地來到院長辦公室。施院長吩咐小馬將邢局長領到三樓預備的那套房間去,然后說:“我和邢夫人說個事。”施院長請邢夫人坐在自己對面,笑著說:“我們官療院是一所心理醫院,臨床主要是采取情景療法,請家屬多理解和配合。”
邢夫人點點頭,臉上微微泛紅,有點難為情的樣子。邢夫人在施院長的帶領下,到醫院四處轉了轉,發現官療院與其他醫院最大的不同點還在于這里沒有這科那科這病區那病區的標志,也看不到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施院長陪著邢夫人來到三樓的一扇虛掩的防盜門前說:“這里就是邢局長的病房。”說完,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邢夫人跟著施院長走了進去,不禁被眼前的豪華擺設和布置驚呆了。
邢夫人仔細打量了一下,好生奇怪: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病房?房間分里外間,外間確確實實就是一間領導辦公室,比院長辦公室還要大。寬大的辦公桌,氣派的真皮老板椅上,丈夫正斜靠著閉目養神呢。電腦、文具、電話等現代辦公用品一應俱全。靠墻的一邊是一排書柜,里面是帶有衛生間的起居室,席夢思床、真皮沙發、仿古茶幾……完全是星級酒店客房布置啊。邢妻看了,除了驚奇,就是滿意。
邢夫人心滿意足地回家去了,留下邢局長一人在官療院接受醫療。在官療院,邢局長又理所當然地成了“邢局長”。他很快就進入了角色,先后通知各“副局長”開了幾次局長辦公會、局黨組會,還經常找股長們交心談心。邢局長輕車熟路地找回了任局長的時的派頭和架子,身體也康復得很快。當然,其間還輔以了老中醫的中藥療法。不過,小馬煎了后是把它稱作“補藥”送給邢局長喝下的。
大概過了半個月后,施院長通知邢夫人到官療院結賬,說邢局長可以出院了。邢夫人聽說丈夫已經痊愈,非常高興,連忙趕到官療院,結清了治療費、住院費。結完賬后,施院長又拿出了一大把發票:餐飲、停車、租車、差旅、過橋過路等,大多數發票上有丈夫“同意報銷”的簽字。沒辦法,邢夫人只好也一一結了。到了丈夫的病房,邢夫人就不再為花那么多錢后悔了——丈夫臉色紅潤,神采煥發。
邢局長見夫人進來,打了兩個爽朗的“哈哈”,說:“老婆,這些天局里的事情太多了,沒回家看你,生氣了吧?走,讓我們回家看看去。”邢夫人一聽,喉嚨里像卡了個青可杏兒,吐不出,咽不下,心里泛酸,因為她拿不準,丈夫這一去,是否還會回來。邢夫人領著邢局長剛走出門,邢局長就不肯走了,說:“司機呢,趕快讓司機把車開來。”邢夫人哭笑不得,施院長只好讓官療院派車送他回家。
果不其然,邢局長回到家里沒呆上幾天,老毛病又犯了。邢夫人這次有了經驗,沒有讓邢局長到醫院去做各種檢查,而是直接把邢局長送到了官療院,雖然這樣耗費了大量錢財,但邢夫人覺得只要治好丈夫的病也值得。邢局長在官療院落得個逍遙自在,無拘無束,整個像換個人似的,要么開開會,要么講講話,要么喝喝酒,完全不像病人。邢夫人嘆了口氣:“看來老頭子這輩子只能呆在官療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