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孩子

進入臘月中旬，就離年不遠了。這天一早，黃大慶站在自己飯店門口，看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邊得意地笑，一邊在心里快速地打著小算盤。

黃大慶是縣城“萬客隆”飯莊的老板，他的飯莊雖然店面不太大，但自從挖來一個好廚子之后，近來生意異常火爆，加上黃大慶腦子活絡，夏天還在店面前加一個大排檔，一年來，小小的“萬客隆”已經給他帶來了數萬元的純利。想當初，他給飯店起名“萬客隆”時，曾有人笑話他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現在，那些人只有羨慕的份兒了。

黃大慶正偷著樂，李建軍來到他跟前，吞吞吐吐地說：“老板，我、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李建軍就是黃大慶花大力氣挖來的那個廚師，飯店的生意好，有很大功勞要記在李建軍身上，黃大慶對李建軍自然高看一眼。他親昵地拍了拍李建軍的肩膀，問：“什么事？”李建軍聲音更低了：“我，我想把工錢支了，跟我老婆一起回家過年……”黃大慶一聽，笑臉當即就沉了下去，呵斥道：“我說李建軍！你腦子沒病吧？廣告我都打出去了，你這不是成心要拆我的臺嗎？”

原來，上星期黃大慶花錢在縣電視臺做了一則廣告，說是“萬客隆”今年春節期間照常營業，而且專門推出年夜飯。這幾年人們的觀念轉變快，以前都是在家里吃團圓飯，現在大家都灑脫了，走出家門到飯店去訂一桌年夜飯，已經成了一種時尚，而今年這種時尚風似乎刮得更勁了。黃大慶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賺錢的機會。廣告打出去之后，效果非常好，包廂早已經預訂出去了一半，看這架勢，沒準到最后一座難求。可人們到“萬客隆”來，都是沖著李建軍的手藝，關鍵時刻放這個頂梁柱回家，不僅大賺一筆的如意算盤要落空，很可能連招牌都給砸了，黃大慶不是欲哭無淚了嗎？

黃大慶籠絡人還是有兩手的，他見李建軍臉色有點難看，口氣趕緊緩和下來：“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給你雙倍的工資，還不行嗎？”李建軍沒再說什么，囁嚅著回去了。黃大慶鼻子里哼了一聲，心說，這小子，看著蔫蔫巴巴的像個老實人，知道我離不開他，就來趁火打劫！

這天，黃大慶找李建軍研究新菜譜，兩人正說著，李建軍的手機忽然響了，通完話，李建軍的臉色已經蒼白，結結巴巴地又把那個話題搬了出來：“老板，我還是得回去看看……”原來，剛才李建軍的老婆打來電話，說他們的兒子在村里跟人打架，拿磚頭把另一個孩子的頭敲破了，那個孩子住進了醫院，李建軍的爹娘好話說盡，又到醫院輪流陪護，可人家還是不干，而且老人年紀畢竟大了，精力不濟，就給這邊來信兒，讓他們趕緊回去處理。

黃大慶半信半疑，怕是這夫妻倆唱的雙簧，他強忍著不快，說：“這樣吧，你可以提前把這月的工資支了，給老家匯過去，給那個孩子看病，非回去的話，也只能讓你老婆先回去。”

李建軍苦笑著搖了搖頭：“老板，您知道我們打工的多不容易嗎？想當年，我兒子出生沒半個月，我就出來了。您也知道，干廚師的根本就沒有節假日，也就是過年的時候回去看望一趟，可還沒有熱乎夠，就又要出來了。現在，孩子大了，可我卻感覺他跟我們兩口子越來越生分，見了面直往他爺爺奶奶后面躲，就跟我們是外人似的，現在，又闖了這么大禍……”說著，聲音已經哽咽。

黃大慶早不耐煩了，見狀不滿地瞟了他一眼：“瞧你這出息，還要哭了？你以為我容易嗎？我在城里開飯館，兒子就在鄉下，其實離這里也不過百十里路，可我一兩個月都不回去一趟，好幾年不也這么過來了？咱們出來闖蕩這么辛苦，還不是為的他們？別看現在他們可憐，可等咱給他們打下一個好基礎，將來他們嘗到甜頭的時候，不就一切都理解了？”

李建軍直搖頭，卻不反駁他。由于黃大慶堅決不放他回家，他只好讓老婆一個人回去……

春節眨眼就到了，果然，從除夕到初七，“萬客隆”一直爆滿，每天都營業到后半夜，總共不下幾百桌宴席，讓黃大慶著實狠賺了一筆。直到過了正月十五，生意才冷清了下來，黃大慶覺得錢掙夠了，就給早已疲憊不堪的員工們一人發了一個紅包，又給他們放了一周的假，黃大慶自己也借機回鄉下老家去看看老人和孩子。

員工們大多離家近，都回家去了，李建軍是外省人，短短一周時間不值得回去，結果，飯店里一眨眼就沒了人，只剩下他獨自一個。李建軍給家里掛了個電話，得知事情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那個孩子的傷也沒有大礙，這才放了心。可是，這七天怎么打發呢？他實在沒轍，每天不是逛大街就是蒙頭大睡。

這天晚上，李建軍睡不著覺，就到外面溜達。此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多了，又剛下了一場雪，大街上冷清得嚇人，只有遠處的一家網吧還亮著燈。李建軍沒進過網吧，但聽說過這東西的厲害，知道好多小孩子不吃不喝，沒日沒夜地泡在里面。他想，這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剛要繞過去，忽然從里面慌慌張張跑出來兩個孩子，差點撞在他身上，緊接著，又跟出來三個小青年，一把拽住他們倆，拳打腳踢起來。他們下手兇狠，兩個孩子很快就哭喊起來。李建軍忙過去勸解。其中一個小青年橫了他一眼，說：“管什么閑事？這倆小子欠我們八百塊錢，好幾個月了，今天又來了，哪那么容易讓他們跑掉？”李建軍說：“那也不能打，打壞了咋辦？可以找他們家長理論。”話一出口，其中一個孩子來了精神：“就是，不就區區八百塊錢嗎，我爹是開廠子的，有的是錢，等開了學，我借著要學費的工夫，就把你的錢還了！”小青年不信：“廢話少說，老子只認錢！今天你們就給家里打電話來贖人，不然我把你們關起來，餓死你們兩個小崽子！”說著就要動手。這可把兩個孩子嚇壞了，另一個忙說：“我爹也是在城里做生意的，你知道‘萬客隆飯莊’吧？那就是我家開的！”

李建軍一聽，大吃一驚，他上下打量那個孩子，覺得他跟黃大慶還真有幾分相似，便問：“你叫什么？”那個孩子說：“我叫黃金寶。”李建軍這回確信了，因為黃大慶跟他說過兒子的名字，就叫黃金寶。

李建軍趕緊對那三個小青年說：“孩子的賬，我給付了。”

李建軍到網吧里把黃金寶的欠款付清，出來之后，就給黃大慶打電話，此時，黃大慶家里因為兒子的失蹤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聞訊連夜開車趕了過來。

原來，由于父母不在身邊，爺爺奶奶又嬌慣，黃金寶已經養成了逃學的壞習慣，每次考試都是一塌糊涂，可他歪點子多，把試卷用消字靈涂抹一番，拿回家去糊弄，竟屢屢過關，因此，黃大慶夫婦一直以為兒子在學校成績不錯呢。春節剛過，黃金寶就跟爺爺撒謊，說是到同學家做作業，然后和朋友兩人騎自行車一溜煙到了縣城，鉆進網吧昏天黑地玩游戲，一晃三天已經過去了。

黃大慶見了兒子，氣不打一處來，“啪啪”就是兩個耳光，罵道：“混蛋！老子起早貪黑地掙錢，是為了讓你將來有出息，可你竟拿著老子的血汗糟蹋，你對得起老子嗎？”

黃大慶怒火滿腔，下手就重了，把金寶打得嘴角都流了血。可這孩子也真倔，抹一把嘴角，頂撞道：“我沒你這樣的老子！別人家再窮，每天還能見到爹娘的面，跟他們撒嬌，可我呢？都說咱家是開飯店的，可我從小到大，吃過你們幾次飯？你們管過我幾次？我知道，在你們眼里，賺錢比兒子重要！”

在旁人的勸解下，父子倆互相瞪著眼上了車。李建軍看了直搖頭。

正月二十二是飯莊開張的日子，黃大慶回來了，一見面就把八百元錢還給李建軍。李建軍問：“你兒子現在改了嗎？”黃大慶搖了搖頭：“這小兔崽子，打小就沒怎么管他，哪那么容易說服他？我想好了，等過些日子，就讓他轉到縣城來上學，慢慢培養感情，免得大了走歪路。”

聽了這話，李建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心里酸酸的，便不再說話，往廚房里走去。黃大慶卻從后面叫住了他，認真地說：“老弟，等放了暑假，就把你兒子接來吧，我給你們一家三口安排吃住，看來，不管窮富，兒子離了爹娘真不行啊。”

李建軍回頭笑了：“老板，有您這句話，今年我一定幫您賺到六位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