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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界

2007-01-01 00:00:00周宇紅
十月 2007年5期

公元1654年,自作聰明的愛爾蘭大主教厄謝爾根據《舊約·圣經》里記述的系譜年代,進行了從紙面到紙面的簡單推論,結果得出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年代數字,認為地球的誕辰是在公元前4004年。更滑稽的是,一位同時代學者還煞有介事地推算出地球降生的準確時辰——2004年10月23日上午9點!

幸好人類的智慧未終止求索。天文學家哈雷假設測量海水鹽分;生物學家達爾文試嘗計算地球熔融核心的冷卻時間;被尊為地質學之父的萊伊爾則另辟蹊徑,設法估計地球生命的出現與成長歷程……20世紀初,美國化學家伯爾特伍德劃時代地發現了藏在地球放射巖石中的“地質鐘”,通過鈾一鉛比例測定與地球同齡的隕石年齡,估算地球的年齡大約為46億年!要是厄謝爾大主教在天有靈,肯定會羞愧得無地自容。

人類居住的地球,至少已經寂寞成長了46億年,而地球上的人類,從出現到今天卻只有區區600萬年。盡管人類科學在最近的200年內爆炸性發展,但要認知地球,就跟讓一個人搜尋自己的胚胎記憶一樣艱難。但是艱難并不等于不可能,在地球的各個角落,每天都有許多風餐露宿、與巖石為伴的地質科學家用自己的腳丈量它,用自己的手感知它,用知識的慧眼洞察它滄桑的表情,用心靈的耳朵聆聽它寂寞的訴說。

中國地質科學院地質力學研究所的胡健民研究員,便是這個特殊人群中的一個。20年來,他用腳板丈量著山川江海,從秦嶺山脈到青藏高原,從燕京腹地到南極冰蓋,個體的寂寞中有著人類的悲壯。

1

1959年9月,胡健民出生在寧夏回族自治區靈武縣的一個礦區人家,兄弟姐妹6人中,胡健民排行老五。父親在解放前讀過高中,雖然考上了大學,但因為家境原因沒能就讀。解放后先在寧夏煤炭工業廳工作,1952年被派到靈武縣的磁窯堡煤礦當基層干部。

磁窯堡煤礦是一家規模不大的國營礦山,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是寧夏煤礦廳的直屬礦。“文革”前后,它的年產量只有10萬噸,還不及現在的百分之一。當時的采礦工藝落后,主要靠炸藥和礦工們人工手鑿采煤。因此,鑿下的煤塊往往又大又沉,然后工人們要用脊梁一塊塊背出礦井。當然,與井下的危險相比,皮肉上的勞苦可以忽略不計。

父親去了煤礦后,女人仍然留在農村繼續種地。僅憑父親一個人的工資,不可能養得活一家人。過了幾年,母親決心跟丈夫團圓,于是帶著當時已經出世了的兩個兒子騎著毛驢去了煤礦。兩百多里路,娘兒仨走了整整一個星期。

到了礦上,母親找不到工作,但又不能閑在家里,便跟礦上的其他女人一樣到煤場當“家屬工”。所謂“家屬工”,多半是在煤場給拉煤車裝煤。小塊兒的用锨鏟,大塊兒的只能用肩扛背馱。直到現在,胡健民都能記起母親手中的大鐵鍬,記得母親身背一米見方、一尺多厚的煤塊步履艱難地踩著只有一尺寬的木板爬上解放牌卡車的情景。礦上的女人與美麗無緣,每天下班洗澡之前,除了口罩遮擋的位置外,她們沾滿煤灰的黑臉,很難辨出誰是誰。母親每天不是從凌晨干到烈日午后,就是從午后干到月黑風高。

婚后女人生了六個孩子,吃飯的嘴變多了,養家的擔子自然加重,夫妻倆的工資加在一起還不到百元,根本不夠八口人吃穿。胡健民回憶說:“母親無疑為我們的成長獻出了一切,每天不僅是那繁重的八小時勞動。下班后,她還要帶大哥二哥去脫土坯、去打豬草、去喂豬喂兔喂雞,為了改善家里生活,母親不得不想出別的一切可能的辦法去掙哪怕幾塊錢的收入。母親的家務也很繁重,我們小時候一直穿她納的千層底和她手縫的布衣褲……”

說起母親受過的苦,當兒子的心痛如絞,那樣沉重的歲月,真不知她是怎么熬過來的。胡健民小時侯家境很窮,兄弟姐妹6個人,常年擠在一個大炕上。雖然給孩子買不起新衣,但每逢新年,母親會把全家人的棉衣拆洗一遍,都會讓孩子得到一份讓同伴羨慕的過年禮物。每年春節,還不到臘月二十八,她就做好幾大缸年貨,面餅、熟食和餃子餡。北方的冬天很冷,不燒煤的屋子本身就是天然冰箱。

“母親做的假豬肉以假亂真,母親做的面條細如線薄如紙,這些絕招是外婆傳的,后來她又教會了我大嫂。母親就這樣任勞任怨地操持著家務,從未因為勞累而疏忽了給我們制造快樂……”前不久,胡健民回家為母親祝賀80大壽,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甚感自己的母親偉大。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一個連小學都沒上完、只讀過一個掃盲班的勞動婦女,居然在6個子女中培養出四位大學生。“我們家沒有人能比母親更優秀,父親在世時也這么說。”說這話時,胡健民的視野又開始潮潤。 關于父親,在胡健民記憶里是個永遠疲憊不堪的“大忙人”,在礦上既管生產,又抓基建,雖然沒有學過專業,但是在實干中成長起來的專家。他不僅工作出色,而且很有人緣,涵養深厚,脾氣溫和,雖然對人不嚷不罵,但骨子里有股讓人敬畏的威嚴。作為干部,他不能做脫土坯那樣的私家活,否則得遭組織批評。他只能在家里分擔家務,不僅會做鞋,還會紡毛線、打毛衣。他很體諒妻子持家的辛苦,即便母親嘮叨抱怨,他也總是悶頭聽著。這種時候,母親縱使有再大的怨艾,都像拍打礁巖的海潮,碎成浪花,重又平靜。胡健民經常聽母親說:“你爸是家里的頂梁柱,不管是工作還是身體,都不能有一點閃失……”

在山嶺烏黑、漫天煤煙的礦區上,胡健民多少算“干部子弟”,但在父親的告誡和敲打下,他從小就習慣了“夾著尾巴做人”,總習慣隱在人群里,似乎那樣才有安全感。

父親的謹慎,不僅由于自己是干部,還有一個感覺像定時炸彈似的“政治原因”,解放時父母兩家雙雙被劃為地主成分。雖然父親人緣很好,在“文革”中沒被批斗,但還是時刻謹慎,不敢張揚。在講“血統論”的年代,這“地主”二字就像頭頂懸著的刀,運動一場接著一場,隨時都可能掉下來。要知道,在胡健民的檔案上,從小就白紙黑字地寫著——“可教育好的子女”。

讀小學、中學時,每個新學期開學時,都要填寫一份家庭情況和社會關系表,然后在全班同學面前大聲朗讀。他的社會關系一欄中差不多每一位親戚都是“地主”,或者“國民黨連長”之類的字眼。無形的羞辱在他幼小的心靈里,投下濃重的心理陰影。胡健民12歲那年,爺爺去世,事事小心的父親瞞了好久沒有告訴孩子。直到有一天,胡健民發現父母在一間小屋里低聲哭泣,才知道爺爺病逝的消息。父親處事謹慎的性格,無形中影響了自己的孩子,胡健民從小就羞澀自閉,多愁善感,同時具有自強自律的內在張力。

幾十年過去,自己也早成家立業、將知天命了的胡健民每談起父母,都會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對他來說,父親教會了他實在地做人,母親使他懂得了如何感恩,低調是他從父母身上繼承的美德。

2

胡健民的家鄉地處寧夏與甘肅的交界地帶,煤礦則位于荒涼的毛烏素沙漠邊緣。在他童年的記憶里,幾乎就沒見過幾種草木,除了鉆天的白楊樹,就是野蒿子、牛筋條和駱駝草,花卉只是畫上的風景。長到十幾歲時,他才第一次看到大麗花,對當時的興奮,至今都記憶猶新。

沙漠里有一條“無中生有”的西天河,上游為多條泉水匯聚,下游居然有十幾米寬。河水清澈,水草漂浮,魚影穿梭,夏天可以游泳,冬天能夠滑冰,是當地孩子的“天然游樂場”。礦區孩子的生活雖然很貧苦很單調,但也培養了他們對大地山川的樸實親情。學生時代的胡健民,雖然性格內向,少言寡語,但仍是一個陽光少年。他很感激父母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為他的成長苦心經營了一個健康環境,不僅明朗,而且有夢。

在學校,胡健民聰明乖覺,機敏感性,是頗受老師寵愛的好學生。有位名叫肖光宇的中學老師對胡健民的少年時代影響很大。肖老師是“文革”前上海師范大學最后一批畢業生,畢業后分配到磁窯堡煤礦子弟學校教數學、物理。在胡健民眼里,肖老師是世界上最智慧的人,他不僅課講得很好,還會裝收音機,他讀過的書很多,知道許多礦上人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的事。肖老師排球打得好,加上1米93的個頭,使他輕松入選寧夏排球隊,代表寧夏參加過全國運動會。胡健民從小聽慣了寧夏方言,第一次聽到老師講的南方口音的普通話,不僅覺得好聽,而且很有韻律。肖老師的出現,仿佛神的顯靈,突然強化了胡健民的學習興趣,幾何、代數考試從不失手。初中畢業,胡健民考到原叫“東方紅中學”的靈武縣一中上高中,他又幸運地遇到了另一位啟蒙恩師一肖老師的大學同學周婭娟老師,扎實的學習為他后來參加高考打下了根基。

1976年夏天,“上山下鄉”的插隊風潮已接近尾聲,17歲的胡健民被派到靈武縣郝家橋公社落戶,干了兩年重體力活:割水稻,挖大渠,開荒種地,蓋房筑堤。“挖大渠干的是跑馬工,是水利工地上最苦的活,體質越差的人,干的活反而越多,”胡健民一邊解釋一邊比畫,“挖渠雖說是各包一段,但是體力好的早收工,挖的是個‘倒梯形’;體力差的收不了工,還要挖人家剩下的‘正梯形’。”一段還沒有挖完,新的地段已經劃好,17歲的他身體并沒有完全發育好,以前也沒干過農活,因此他每一段都要挖別人留下的倒梯形的量。每天回家筋疲力盡,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

當時他所在的生產隊里,只有他一名插隊青年,住在生產隊在糧倉里騰出的一間矮屋里。說是宿舍,實際是一個老鼠窩。與拖家帶口的老鼠“同居”,起先他還膽戰心驚,時問久了,也習以為常,觀察探頭探腦的小東西出沒,消磨了沒有電視、錄像機歲月的閑暇時光。每天,胡健民一個人形單影只地出工收工,回到家還要拉風箱做飯,笨拙地照料自己的生活。農忙時中午休息不到半小時,別人進門就能吃到家人燒好的熱飯熱菜,他卻要從淘米點灶開始。常常是未等米飯煮熟,大喇叭里就傳來生產隊隊長的聲嘶力竭的叫聲,又得扛著工具出門了。因為總是飯還沒做好就又要出工,后來只好到老鄉家入伙。

插隊時的胡健民,是個喜歡閱讀、寫作的文學青年,他習慣借助自己幼稚的詩文,表白日常的內心感受,打發體力勞動的寂寞日子。偶然的機會,他的文才被公社領導發現,于是被安排到公社干些寫寫畫畫的事情,配合政治運動組織宣傳活動,還編寫些文藝節目的本子。后來毛主席去世、“四人幫”倒臺,中央號召學大寨、普及大寨縣,胡健民總要拎著一只白灰桶走街串巷地刷標語,公社到處都留下了他的手跡。

1977年是全國恢復高考制度的第一年。10月12日國務院正式批準教育部意見,宣布當年立即恢復高考,消息傳出,一代人興奮地奔走相告。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個可以改變命運的輝煌時刻!中國兒童劇院編劇陳傳敏回憶說:“當時我的+同學格外興奮地騎著自行車來告訴我。我雖然早就盼望著這一天,但還是一下子驚呆了,眼淚刷地流下來。我神經質地反復自語:這下有希望了!當時我們像在黑夜里行路,四面漆黑,什么也看不見。迷路了,你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恢復高考的消息,猶如前方突然亮起的火光,當時沒有別的念頭,只想趕快蹦到那兒去。”

當時胡健民還在農村插隊。由于消息閉塞,他不僅沒有思想準備,甚至連恢復高考的消息都不知道!父親一聽到這個福音般的喜訊,立即趕到兒子勞動的工地將他拖回家去,報名高考。當時離考期不到一個月時間!

胡健民清楚地記得,那天他正跟往日一樣汗流浹背地在引黃灌溉水利工程的工地上勞動,平時一向穩重謹慎的父親突然風風火火地出現在面前。當時,胡健民心里咯噔一沉,暗吃一驚,以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聽了父親的解釋之后,他仍感到云里霧里,說不清楚是什么感覺。作為在特殊時代背著特殊成分的插隊知青,他當時的腦子里除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最大的希望就是以后能夠找一份工作,哪里有過上大學的奢望?

再者說,雖然上了兩年高中,但幾乎沒有學過什么課程。胡健民所在的學校里有兩個高中班,一個以學農機為主,另一個重點學音樂、體育、美術,胡健民上的是后一個班。所謂的農機班。不過是到縣農機廠學習如何釘釘子擰螺絲,畢業考的是開手扶拖拉機。胡健民所學的“小三門”,也只是打球唱歌寫美術字畫黑板報,并沒有學多少數理化。當時高中的辦學目的非常明確,就是“畢業插隊為農村服務”。到城市里讀大學,盡管這對胡健民來說有著很大的誘惑力,但憑自己的那點高中底子,怎么能夠考上呢?他心里納悶:以前上大學都靠單位推薦。“考大學”又是個什么概念?

胡健民懵懵懂懂地跟父親回家,才知父親讓已經工作了的三哥和姐姐也報了名。有遠見的男人時刻操心著孩子們的前程,認定“上大學”是保證他們未來的理想之路。

1977年的高考,無疑是中國現代史上的一樁大事,經過鄧小平親手修改的招生條例拋開了“出身”,給了所有人均等的機會。終止了十年的高考制度終于恢復,童話般地喚醒了十屆畢業生心里隱秘的夢想。從青年到中年,570萬人涌上同一座獨木橋,師生同考、叔侄同考、兄弟姐妹同考的空前盛況,成為中國跨入知識復興時代的歷史見證。當時紙張緊缺,為了解決考卷用紙,中央政治局特做了一個緊急決定,決定要拿印刷《毛澤東選集》第五卷的紙印高考試卷。

那年還未實行全國統考,各省各自制定考卷。經過十幾天的突擊準備,胡健民兄妹三個同上考場。胡健民回憶說:“考試成績下來,我家三個人都通過了錄取線!那些天是我記憶中父母最高興的日子!”后來,三哥和姐姐都被名校錄取,他自己卻不知什么原因,未被錄取,那次高考的考分對考生是保密的,他至今也不知道當時考了多少分。

僅隔半年,全國又進行第二次招生。胡健民在父親的支持下,去縣城復習,準備參加1978年的夏季高考。當時,胡健民的二哥也在縣城找了份工作,雖然月薪只有18塊錢,但還是盡力接濟他。幸運的是,胡健民上初中時最喜歡的肖光宇老師也已經被調入到縣一中任教,成為他人生轉折時的重要恩師。

有資料統計,1977年冬季和1978年夏季的兩次高考,考生人數多達1160萬人,創了世界考試史上的最高紀錄!兩個月后,縣上第一批收到了四份大學錄取通知書,其中一份就是胡健民的。

3

“我考上大學了!”

胡健民收到了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些日子,一家人都高興得合不攏嘴,父母甚至比兒子還要興奮,從早到晚都圍著他轉。胡健民即將過他的19歲生日,長到這么大,他從來沒有這么得意過,從來沒有這么自信過!事實上,他當時并不清楚,也并不在乎被錄取的礦床學專業將學些什么,真正讓他感到興奮的是:貧瘠的礦區童年和艱苦的插隊日子,都將成為過去,都將淪為經歷。他一遍遍翻看錄取通知書,紙上的標點都暗示著幸福,他猜想南京的樣子,構想大學的生活,壓抑了19年的所有的夢,似乎都將在明天實現。

“現在回想,當時自己還是不懂事,”胡健民事后回憶說,“我只看見父母為我高興,但是一點都沒意識到,我去南京上學將給家里增加多么大的經濟負擔。三個孩子同上大學,兩年后妹妹也考上了大學,一家人只靠父親一個人的工資,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挺過來的?他們只為我們高興,卻從來不說家里的難處。兄長們對我們也特別好,若沒有他們幫助,我們很難完成學業。”

去南京前的那些天,胡健民的父母一邊忙著幫兒子準備上學的各種用品,一邊跟熟人打聽南京大學和那座城市的有關情況。父親心細,就連“在南京大街上怎么上廁所”之類的細節問題也不漏過,生怕兒子出門緊張尷尬。“隨地尿”!一位不知道猴年馬月曾去過一趟南京的朋友回答,事實當然不是這樣。

70年代末,靈武縣還是一個火車無法到達的交通死角,對于火車的概念,胡健民還是從電影《鐵道衛士》里得到的。不難理解,幫兒子了解“坐火車注意什么?”的知識,是父親必操的一份心。這個對當代人來說近乎荒誕的細節,聽起來滑稽,品起來溫馨。

終于離家了,父親一百個不放心地將兒子送到銀川,送上火車,不厭其煩地囑咐。平時一向干練的父親,突然變得婆婆媽媽起來。火車開了。父親在站臺上一直招手到列車遠去,隨著最后一聲汽笛和最后一縷塵煙,父親內心的自豪,忽然變成沉甸甸的憂慮。兒子這么大,還從來沒有遠離過家。

車廂里,胡健民正跟同行的旅伴興奮地聊天。那天與胡健民搭伴的,是姐姐高中時的同學姚小帆。去年他也參加過高考,但據說因沒有通過政審而落選。今年順利考上一所上海的大學。列車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行駛,在天光下劃出兩道亮灰色的劃痕,兩個年輕人肆無忌憚地熱烈閑聊,不時扭頭望望窗外的風景:寂靜的戈壁,忽然變得蓬勃起來;無云的天空,忽然變得流動起來;在年輕的心中,激蕩起一股潮水樣的豪情,充滿對生活的滿足、憧憬和深深的感恩。

從銀川到南京沒有直達線,必須要在北京轉車。第一次走出客流如潮的老北京站,第一次踩上自行滾動的傳送電梯,第一次誠惶誠恐地走在寬闊的長安街,第一次聽到電報大樓報時的《東方紅》,第一次被淹沒在王府井嘈雜的人流,第一次嗅到外國人身上散發的香水味,第一次親眼看見圖畫里金光四射的天安門,金水橋頭的華表,漢白玉欄桿上的云柱,儀態祥和的獅子,紅墻上的樓宇,晴空里的鴿哨,呼啦啦的國旗……年輕人心中的興奮,根本就無法用“興奮”二字形容,他們的喜悅如同展翼的飛馬,在偌大的廣場上撒了歡地奔跑。那天的感受,胡健民一生都不會忘記,他至今珍藏著那張29年前拍攝的黑白照片:在天安門前,在領袖像下,一個一臉虔誠、渾身喜悅的寧夏小伙兒在天安門前——在領袖像下幸福地留影。

在北京站中轉簽票處,扛著大包小包的旅客排成一條長龍,兩個年輕人趕車心切,想也不想地擠到了隊伍前頭。人群里有人沖他倆叫喊,挖苦他們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喜歡嘻嘻哈哈的同伴頑劣地回應:“土包子怎么了?我們西北人就是這樣!”聽到朋友跟人拌嘴,一向不愛惹事的胡健民自覺尷尬。要在以前,他肯定會羞愧地退出人群,但是那天他卻沒有,他的情緒被同伴的豪放感染了,并在心里暗暗地吼叫:土包子怎么了?正因為我們是土包子,才要出來看看世界!

列車轟隆,朝南方疾馳,距目的地越近,胡健民的心情越發緊張。他想象不出大學校園是什么模樣,更不知道大學生活該是怎樣,他只知道:一切日子都將是新的,明天的太陽,肯定跟今天的不一樣。離家前,父親的同事還告訴他,南京市有兩個火車站,第一個是西貨站,第二個才是南京站,一定要等到第二個站再下車。誰知道,快車在南京城里只停了一站,若不是列車員及時提醒,他險些繼續坐到蘇州。

由于比規定報道日期早到了兩天,胡健民在南京站附近的一家旅社里住了一天。放下行李,他實在忍不住興奮和好奇,穿著一身嶄新的藍色滌卡布中山裝,頭戴當時西北地區還算流行的滌卡帽,在南京火車站廣場轉來轉去。一名警察攔住他詢問是干什么的,顯然沒把他當好人。胡健民掏出了錄取通知書,但對方還是半信半疑地用濃重的南京普通話奚落他:“小癟三也上南大?”

許多年來,胡健民雖然沒跟任何人講過此事,但卻沒忘記那句話對他的深深刺痛。不過羞辱也有雙重效應,一是讓人自卑,二是促人奮進,自尊要強的胡健民選擇了后者。從那一天起他就暗下決心:一定要給自己爭氣!

第二天,1978年9月15日,校方派人到車站迎接新生,胡健民正式被接進校園。雖然錄取通知書上清楚地寫著“礦床學專業”,但他直到報道也沒弄清礦床學到底研究什么。在家時,他也曾問過周圍的人,一位初中時的老師分析說:“礦床學,估計是搞礦山機床吧。”等到胡健民拿到了教科書,才一知半解地了解到:礦床學并不是研究礦山機床,而是一門研究礦床形成、富集規律的學科,是以地質學為基礎的綜合學科,為找礦和勘探提供理論基礎。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曾是中國的地質學熱,一是開采石油為國爭光,二是可以享有野外補貼。地質學家李四光,曾是影響了一代人的科學泰斗。但是到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地質學熱已經過去,由于野外勘探工作的艱辛,自愿學習地質的人越來越少。不過南京大學的地質系。在全國地質學系中絕對是頂尖的,也是南大綜合實力最強的系之一,因此,胡健民即使對自己的專業發生過“曲解”,但還是為能考上這個著名的地質學系感到自豪。

4

“剛開始時,宿舍里住了10個同學,分別來自10個省市。那時的社會還很封閉,初次將自己植入這樣一個大家庭,那種新奇和興奮絕不亞于出國。南京是著名的火爐城。到了夏天,10個人和10個人的行李擠在一間陋室,悶熱的滋味可想而知。晚上躺在床上,一身一身的汗,跟蒸桑拿沒什么兩樣。從西北來的我,以前從沒睡過涼席,然而在大學的幾年里,我不僅對涼席產生了身心依賴,而且離不開手里的芭蕉扇。宿舍樓每層都有一個盥洗間,沒有淋浴,大家就一臉盆一臉盆的水往頭上澆,雖然涼快,但也很鬧,到了考試那幾天,煩得人天亮都睡不著覺。”

不久前,在標簽為“恢復高考30年”的新浪論壇上,胡健民忙里抽閑地貼了張題為《30年前大學里的吃住行》的博客帖子,生動描繪了20世紀70年代末的“象牙塔”生活:“為了緩解教學樓緊張,學校蓋了些簡易的平房。與其說蓋的,不如說堆的,我記得磚與磚之間都沒有抹泥,也許為了拆起來方便。房子低矮,光線昏暗,悶熱無風,有的男生光著膀子在里面學習,蚊蟲再多,也要比衣服粘在肉上舒服。這種時候,當男人確實比當女人好。平房里的桌椅十分簡陋,地上砌幾個水泥墩,上面鋪上一塊木板,木板粗糙,漬了一層汗涔涔的污垢。于是,坐下之前我們習慣先在桌子和條凳上分別鋪兩張舊報紙,走時揭下,薄薄的報紙硬被從中間一分為二,在木板上留下薄薄一層……”

當時大學生每月平均消費十幾元就夠,食堂的菜便宜的只有幾分錢一份,最貴的也只不過兩三毛錢。但是那時,這十幾元錢對胡健民家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除了父母省吃儉用,在大學讀書的姐姐也常從自己的生活費里省出幾元,補貼給他。

金陵南京,既是六朝古都,也是十朝都會,是風景迤邐的“江南佳麗地”。滿城的法國梧桐,流彩的秦淮倒影,紫金山的險峻,中山陵的威儀,玄武湖的荷花,棲霞山的紅葉,但是這一切美景對胡健民來說似乎都缺少魅力。“20世紀70年代末,追求科學幾乎成了全社會的時尚,大學里的生活非常簡單,我們在學校里每天的日程一模一樣: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同學們都是這樣,除了學習還是學習。”

胡健民坦誠地說:“進校時,自己的基礎并不很好,心理壓力很大,在我個人印象中,感覺整個大學時代都在不停地追趕別人,不停地開發自己的智力和對世界的認知……”“我感激南京大學,感激南大所擁有的一批一流的老師們,他們教給我們知識,教會我們做人。比如說,教普通地質學的夏邦棟,教礦床學的胡受溪,教結晶學與礦物學的羅谷風……他們不僅幫助我們將中學、大學的知識順利銜接,更重要的是培養了我們對地質科學的興趣,教給我們立體的、歷史的思維能力。”胡健民尤其佩服羅谷風教授,“他不僅能在黑板上徒手畫一個標準的圓,還能精確畫出各種復雜的礦物晶體結構的立體圖。”

由于地質學專業的特殊性,大學期間,每年都要在老師的帶領下到野外實習。南大地質系對學生的要求很嚴,每次實習的日程都安排得非常緊張。老師們一絲不茍地追求真理的科學精神感染同學們,也正是這幾次實習開始了胡健民對大自然的親密接觸。塵埋的頑石藏著神跡的玄秘,激發起年輕人對造化的興趣,那時候,同學們對專業的了解還裹著詩樣的夢。今天,干這行已經干了20多年的胡健民說:“地質學是一門實踐性探索性很強的科學,人門容易成材難,要想侃侃關于地質的故事,得等到很多年以后。”

長期的野外勘探工作,使地質科學家對時空的記憶有著超人的敏慧。許多年過去,胡健民仍能對曾經做過的野外路線記憶清晰,說起地層、構造都如數家珍,講起沿途歷險更是歷歷在目。山石無語,但他能在無語中聽到地心深處的滔滔訴說。

1982年大學畢業,胡健民被分派到西安地質學院(現長安大學)地質勘探系教書,在那里一干就是近20年。在這期間,他不僅帶出了一屆又一屆畢業生,自己也先后師從張伯聲院士、王鴻禎院士讀下地質構造專業的碩士和博士學位。

張伯聲院士的祖父輩半農半商,父輩雖以教書為業。但兼事農耕。張老教學之余,經常跟弟子提起自己的村野童年;回憶青年時代科學救國的志向;講述20年代留美期間先學化學、后研地質的原委,以及1930年回國后的探索經歷;闡述他創建的、被列為中國五大地質構造學派之一的“波浪鑲嵌構造學說”,并將“天行健,自強不息”的求知精神,一點一滴地灌注到弟子們身上。

與張老一樣,王鴻禎院士也是加世紀初生人的地質學元老,父親是前清秀才,王老從小受到古典文化熏陶,擅書畫,工詩文,并在魯迅進步思想影響下關注西方,投身科學。1935年報考北大、清華、北洋三所大學,均被錄取,最后他選擇了北京大學地質系。王老經常跟后輩們強調野外工作的重要性,早在1938年,他就參與了1:5萬地質填圖和1:1萬的地形地質測量。1945年他留學英倫,兩年后獲得劍橋大學博士學位,立即返鄉報效祖國。“投筆久負經國志,開卷長懷續學憂”,胡健民每每吟起王老的詩句,都不禁涌起感恩之心。中國正因為有了他們那樣身處逆境,仍執迷科學的一代科學大家,才可能有世紀末的騰飛。胡健民尊張老和王老為“完美的良師”,從他們身上,不僅學到了知識,還繼承了科學家的美德。

1991年底,胡健民被破格晉升為副教授。也正是這一年,經過幾年的試點研究之后,地質礦產部組織的全國性1:5萬地質填圖全面展開。20世紀70年代末,全國范圍的1:20萬地質圖已經基本結束,為了進一步查明國家地質及地質礦產資源狀況,地質礦產部組織全國地質力量開展更大比例尺的1:5萬地質調查。已經進行了十幾年的改革開放,現代地質學的理論與方法已經引起我國地質科學的迅猛發展。為了將新的地質科學理論和方法引入1:5萬地質填圖工作,以便取得高水平的地質調查成果,地質礦產部打破常規,讓高等院校的教師和科研單位的研究人員也參與這一次全國規模的地質填圖工作。這是一項偉大的地質調查工程,全國幾乎所有的擁有地質學系的高校都參加了這次1:5萬地質調查,包括北京大學、南京大學、中國地質大學等國內頂尖的地質院校。胡健民和他在西安地質學院的同事們爭取到5幅圖幅的任務。橫貫秦嶺南北,采取穿越秦嶺造山帶的地質走廊式布圖思路得到了地質礦產部有關部門的高度贊揚。這也是第一條穿越秦嶺的地質走廊,胡健民負責走廊最南邊的“南化塘幅”填圖項目,這樣的機會對一個年僅32歲的青年教師來說已相當不易。

地質填圖是地質學領域最重要、最基礎,也最艱苦的工作。查尋《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地質填圖”的詞條,會得到這樣的注釋:“在野外實地觀察研究的基礎上,按一定比例尺將各種地質體和地質現象填繪在地理底圖上而構成地質圖的工作過程。”1:5萬地質圖,意思是按照1cm表達實際500m的比例,將自然界巖石、地層按其出露的原始方位表達在一張相應比例尺的地形圖上。地質圖具有兩個重要的作用,一方面它是地質科學研究的基礎資料,另一方面,它是填圖區范圍內礦產資源勘察的基礎圖件。可見它對國家資源調查和進一步地質科學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但是,地質填圖工作對地質調查路線的密度有嚴格的要求,除非路途上遇見過不去的懸崖陡坎或者其他難以逾越的天然障礙,一般都得遇山過山遇河過河,可以說,這是地質工作中最艱苦的一行。在15年前,在尚未具備全球定位系統、地理信息系統和遙感等數字化填圖技術的中國,地質填圖就是地質工作者們用羅盤、放大鏡、地質錘“三個寶”,用雙腳丈量偌大的地球,用雙手觸摸巖層的邊界,用肉眼辨識巖體的類別。

5

秦嶺長約1500公里,西起甘肅,穿越陜西,鄰接四川,東至河南,是橫亙華夏大地中部的磅礴山脈,既是中國的南方與北方、亞熱帶與溫熱帶的分界線,也是長江流域與黃河流域的分水嶺。 秦嶺雄姿巍峨,溝壑眾多,挽昆侖峰脈,舉華山天險,懷武當道觀,隱麥積佛窟,素稱“天下之大阻”。“西南雄太白,突起莫閑蓬。”韓愈的《南山》詩句,便是對中國內陸東半壁的群巔之冠一海拔3763米的秦嶺最高峰太白山的贊詠;而李白“蜀道難,難于上青天”的千古嗟嘆,則是秦嶺古道的真實寫照。

對于習慣了用時空兩個坐標系同時思考的胡健民來說,秦嶺不僅是中國內陸最重要的地理標志,還是中華大地形成的歷史見證人。

在兩億年前的三疊紀以前,現在的中原大地曾被一片被后人稱為“秦嶺洋”的瀚海隔成華南、華北互不相連的兩大板塊。遠古的地球和今天一樣,地殼包著4000度以上的地核熔融體緩慢地自轉。地球自轉產生的內部浪潮極其強烈,既可能在地質史上的某個特定階段,薄薄的地殼彎曲斷裂,造成巖地塌陷或熔巖噴發,也可以導致大陸漂移,板塊碰撞,擠壓隆起,由此導致我們星球的造山運動,高山、深海、盆地、平原、峭壁、峽谷等不同地形的輝煌誕生。無論是喜馬拉雅山脈,還是阿爾卑斯山脈;無論是安第斯山脈,還是秦嶺山脈,都是由于兩個大陸板塊的撞擊造成的“地球褶皺”。

三疊紀末,華北、華南兩大板塊在世界上最著名的碰撞帶之一的秦嶺地區發生碰撞,海洋退去,山脈突兀,形成了巍峨的秦嶺一大別山脈。弄清秦嶺的地質構造和形成歷史,對中國人來說更有著特別的歷史意義。要知道。中國發現的最早古猿化石——祿豐古猿,至今只不過800萬年,即便算上云南開遠發現的1400萬年前的人科化石,與秦嶺兩億年前的造山相比,仍相距遙遠。從這個角度說,秦嶺的誕生,形成了中華文化的地理搖籃。

在橫斷南北的秦嶺大山里,胡健民教授帶著學生一扎進去就是個把月、幾個月。每天都要翻過幾道山嶺幾條溝壑,沿著既定的地質路線勘察采樣。一般都是兩人一組,有時也需要單獨行動。作為帶隊教師,他總是要在出發前、到達后將所有瑣事安排停當,總是把最遠最險的路線留給自己。晚上。大家都累得呼呼睡去,胡健民則要把大家一天收集的數據整理好,把所有人走過的路線的內容轉繪在他的總圖上。經常午夜后躺下,天不亮就起來,抬腿又是漫長的一天。

在深山里考察,沒有相應的后勤保證,身上背的考察工具和隨身干糧,是他們的全部家當,再有,就是沿途采集的巖石標本。累了就地一坐,困了隨地一滾,用不了幾天下來,野外穿的衣服就爛得不成樣子,尤其是肩膀和口袋,很快就會磨出洞。1994年11月底,有一次胡健民和-隊員們要從陜西的白河到湖北竹山縣,他們沿著省界的山巒走了三天的路,一邊爬山一邊采樣,每個人身上背著幾十公斤的石頭樣品。胡健民走得腿如鉛鑄,挪不動步,每走出幾米,就要停下來喘息一會兒。餓了,咬一口干硬的饅頭;渴了,接一口巖縫間的滴水。有一次附近實在找不到水喝,他就找一個牛蹄踩出的水洼,跪在地上用手捧一口泥水喝……這種場景,不要說別人看了心里難受,就連自己想來也覺得委屈。到了大柳樹鄉的三岔溝,他們又遇到大雪封山,氣溫突然下降到零下10攝氏度,而師生穿的還是秋衣,凍得渾身瑟瑟發抖。晚上住在當地老鄉家里,屋子不嚴,冷風颼颼,兩個人擠在一床被子里,靠著體溫相互取暖。

在野外地質考察,到處潛伏著危險。深山里經常沒有路,只有野豬在荊棘叢生的灌木叢中跑出的路。走險路時,他們一般兩三人一組,有人手握鐮刀開路,有人機警觀察四周。偶爾會被突然躥出的獠牙野豬嚇出一身冷汗。山里除了野豬外,還有令人恐懼的蜂窩和各種毒蛇,金環蛇、銀環蛇和竹葉青。在死寂的山林里,嘶嘶的蛇信子和那滑膩無足的軟體,足以讓幾乎累到極限了的男人們心驚膽寒。有一回,胡健民帶隊走在山梁上考察,山石突兀,懸崖陡峭,一個名叫王永科的學生腳下一滑,滾下山頂,幸好他順手抓住一把長在巖縫間的雜草才死里逃生。那次遇險,讓胡健民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胡健民記得,當他們剛到秦嶺地區時,一位曾在當地區調隊干過的老先生王全慶,就給他們講過一個20多年前發生的不幸悲劇——“擂鼓山事件”。擂鼓山是海拔3700米以上的一座秦嶺主峰,由于這條地質路線環境險惡,氣候多變,填圖隊幾次嘗試,都沒能通過。1968年,陜西區調隊調集地質學、地球物理、地質勘探、地化勘探等多學科專家組成一支填圖分隊,帶著放射勘測儀對擂鼓山展開突擊調查。沒料想,一行人在山頂附近遭遇風雪,突然降溫,隊員們沒有當即停止工作,掉頭下山,而是突擊到山頂后實在不能繼續工作時才決定下山。但是不幸的是,只有一個人走回到大本營,其他三四名隊員均因公殉職。王全慶教授說,其中有個隊員凍死在離大本營不遠的雪地里,手里緊緊抓著儀器。場面震撼,催人淚下。

“1993年11月13日,星期六,陰。

下石門——左家莊路線。

這幾天連跑了很長的路線,營養跟不上,人十分疲勞。昨天下了一晚上雪,氣溫驟然下降,早晨起來雪已達20厘米厚。我心里亂極了,如果時間耽擱,現有的經費將會無法支撐。下午4:45,我們終于爬上山頂,然后順著山梁,想把一些地質界線點補做一下,但沒過一會兒,天就黑了,只好順山梁返回。一路沒有任何光線,我們只能憑借地質隊員的經驗找到一條難走的小路,艱難地摸黑回到左溪。快進村時,突然遭到三條狗圍攻,幸好有老鄉幫我們解圍。晚上睡不著,想到干地質,尤其是地質填圖,太苦太累付出太多。真想父母和衛、越。”

“1993年11月22日,星期一,晴。

山里的太陽升起來得很晚,直到九點才見光線從門外射入。我們四人被封在左溪幾天了,出不了山,也無法出門工作。早晨起來,我卻看見另一番風景。雪后的高山,干枯的樹干,零星的農舍,整個世界一片銀白,純潔無瑕。人間原來還有如此美麗的瞬間,沒有任何污點……昨天,盡管管理區的薛主任給我們生了一點火,但還是冷得讓人無法招架。天這么冷。父母在家能受得了嗎?爸爸患有肺氣腫,每到天寒,他都要經歷一次磨難。我何時能回去看望父母呢?越的小學里應該有暖氣,孩子只要不病就好。有衛在家,越會幸福的……”

這是胡健民當年在秦嶺深處寫下的兩篇日記,忍不住跟自己訴了些委屈,傾吐了對親人深深的掛念。他在日記里提到的“衛”和“越”,是指妻子高衛和兒子胡越。日記只是日記,胡健民不會讓家人看到,而在平日的家信里,他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胡健民說:“其實,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習慣,恐怕所有地質工作者都會這樣……”

在秦嶺填圖的那六七年,胡健民最久一次連續半年沒有回家。當時,他的寶貝兒子胡越正在讀小學,自己顧不過來,只好送到孩子的姥爺家。至今他都覺得心里歉疚。至于妻子高衛,自從跟胡健民結了婚,就很快習慣了這“沒有男人”的日子。當然了,說是習慣,其實只是不抱怨而已。將心比心,當丈夫的清楚自己對女人的虧欠。

6

說起自己的感情生活,胡健民更顯得嘴笨口拙。不是他想隱瞞什么,而是因為簡單得沒什么好說。大學期間,大家除了讀書還是讀書。畢業后,熱心的朋友為他介紹對象,只見過一個,就娶了一個。

現在,胡健民連第一次見到高衛時的情景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是在秋天,女孩比自己自然得多。高衛性格溫順,很有教養,父母都在西北大學當老師,自己在大學圖書館工作。如果將婚前的相處都叫做戀愛,那么這就是胡健民唯—的一次戀愛經歷:沒有鴻雁傳書,沒有撕心裂肺,所謂的浪漫就是一起看書聊天看電影。這段時間里胡健民經常跑野外,有件小事讓他記憶猶新。

1984年;也就是他倆認識后的第二年,胡健民帶學生在秦嶺實習。有一次,他跟高衛通電話時無意提到:自己在采巖石標本時不小心把手砸了……沒想到高衛撂下電話直奔長途汽車站,一路打聽地走了幾百里山路到達丹鳳縣城,隨后搭卡車趕到胡健民當時過夜的巒莊,整整花了一天多時間。晚上,胡健民帶著學生從山里回來,被她的出現感動了。高衛在村里住了幾天,幫他們買菜燒飯,洗衣服,晚上跟一位女同學在老鄉家借宿。這是胡健民記憶中最幸福的一次野外地質生活。

胡健民與高衛1983年相識,1985年成家,當時結婚的理由是認為對方“人還不錯”。在當代年輕人眼里,胡健民的婚姻平淡如水,但正是這樁平淡如水的婚姻,成了他至今依賴的感情寄托。

兒子出生后,三口人住在西北大學岳父家一間10平方米的小屋里擠了13年!1997年,38歲的胡健民被破格晉升為教授,才在學校教授樓分到一套像樣的住房。在秦嶺填圖的那幾年,胡健民經常出差,很少顧家,時間久了,他和家人早已經習慣:經常離家出差沒有告別,幾個月后回家,也引發不出驚喜,兒子甚至連父親去哪兒也不過問。兒子的成長和里里外外的家務事,幾乎全壓在了妻子肩上。胡越聰明靈氣,懂事很早,但是因為小時弱視,每天都要跟著母親求醫,多少影響了孩子的學習。作為丈夫和父親,胡健民心中的失落自不必說,他對妻兒的歉疚更是日常性折磨。

如果說抱怨,高衛只抱怨丈夫一樣:說他從未帶自己出去過,結婚這么多年他們還沒有一起旅游過。如果非要說“一起旅游過”,該是1990年他倆一起去趟深圳……提到深圳之行,胡健民憨憨地撓了撓頭皮:“那次去深圳,是因為高衛的妹妹在那兒工作,所以該算她帶我去的……過年過節,有時我實在脫不開身,她還要代我去看望父母。”

2001年5月離開西安來到北京,被聘為中國地質科學院地質力學研究所研究員。第二年,高衛帶著兒子隨夫進京。當時所里把一間30多平方米的實驗室改造后讓他們一家暫住,里屋門上還一直貼著“財務室”的字樣。兩間簡陋臥室,實際是用不通棚頂的鋁合金板相隔,既沒光線,又不通風。電視是他做博士后時才買的,洗衣機沒有地方擺,只有臨時拉來拉去……堂堂的大學教授,生活條件窘迫得跟剛參加工作的大學生差不多。

為了能改善家里的生活現狀,高衛決定去找工作,但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談何容易。胡健民說:“那陣子,她一有空就到街上找工作,就連超市和飯館廚房的工作都去問過。后來,她到西安高新區駐京辦事處、研究所資料室和北大圖書館打過幫工,月薪高時一千,低時六百,但她只要有活兒干就很開心,從不計較。為了兒子上學她四處磨人,有一次在一所中學教務處一等等了三個小時,硬是感動了教務主任……”為了這個家,高衛付出許多代價,從小了說是為了丈夫和兒子,從大了說則是為了男人的事業。中國有多少胡健民這樣的地質工作者,就有多少像高衛這樣的自愿犧牲者。

2003年,他倆在北京貸款買了套房,人過中年,終于安下了溫暖的小巢。當時胡健民還在外地踏勘,從看房買房設計裝修,都累了高衛一個人。房子剛裝修好,胡健民又搭上“雪龍號”去了南極,直到2006年春天,一家人才算真正地團圓在一起。

“她從小在很有涵養的知識分子家庭長大,大事小事上都通情達理,從來不在金錢上跟別人比較,從不在經濟上給我壓力,只是抱怨我很少陪她。”買過房子后不久,胡健民在家跟妻子閑聊,無意中問起:“家里的存折還有多少錢?”女人口氣自然地回答:“幾千吧。”男人當時聽后嚇了一跳。“平時幸好我不管錢,要是真讓我管,肯定會把我急死了。”胡健民說這些話時,既是無奈的自嘲,也是對妻子的感激。

一提到“家”,胡健民就感到歉疚,不僅欠妻兒的,還欠父母的。2001年冬天,正在秦嶺跑外的胡健民接到父親病危的消息,立即趕匾老家探望。守護了八天之后,一是父親的病情稍有穩定,二是野外考察工作不能耽擱,胡健民不得不趕回秦嶺。離家前,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他意識到:這很可能是跟父親的訣別。胡健民將自己的臉貼在生命垂危的父親唇上,父親竟響響地親了他一下。這個吻胡健民至今都能感覺到,這輩子,這是自己記事以后父親給他唯一的吻。

胡健民回到秦嶺不久,第二次病危通知就追了來。等他再趕回家,父親已經撒手去了。清晨出山時,秦嶺漫天飛雪,銀裝素裹。趕到家里已經夜深,父親靜靜地躺在鮮花叢中,自紙覆蓋著他消瘦的身軀。上香,燒紙,淚水奪眶涌出,再聽不到父親的呼吸,甚至再看不到那兩個陪了他生命最后一程的氧氣瓶。妹妹告訴他:父親是在睡夢里走的。悔恨,自責,眼淚,都無濟于事,—縷香火繚繞,他陪著父親過了最后的—夜。

“早上入殮,爸爸被抬到屋外的瞬間,天上忽然飄起雪花。妹妹在爸爸身邊日子最長,哭得也最撕心裂肺。院里的靈堂,子女守靈。追悼會上,大哥將念悼詞的機會——最后一次跟爸爸說話的機會竟給了我……”

“為爸爸送葬,民俗。20多米長的黑布做成的挽幛由40名后代牽著靈車緩緩向南,到達墓地。墓穴已快挖好,我們跪在墳前最后訣別。墓中撒滿鮮花,妹妹再次哭暈過去。之后在飯館里設宴,答謝親朋好友,一輩子第一次喝了那么多酒。第二天醒來,覺得家里空蕩蕩的,六神無主。父親的遺像總在微笑。遺像前香火繚繞,入神,仿佛聽見父親的對話—一我已經知道你三哥的事了,不問,是怕你媽媽難過……”胡健民日記里提到的三哥,在幾個月前車禍去世,兄妹幾個怕年邁的父母經不住打擊。于是謊稱三哥因為逃債去了美國,老母親至今蒙在鼓里。

又要離家了,胡健民在父親睡覺的位置陪母親睡了一晚。母子倆聊著心里話,胡健民心里有股從未感到過的溫暖。黑暗中端詳母親的面孔,想她一生從未道出的艱難。老人說她很想丈夫,盡管以前的口角總是因為他的倔犟引起,但她還是后悔,后悔自己總責備他。聽到母親的自責,胡健民心里感動得攣疼,突然感到相依為命的內涵。

回到北京,他立即跟母親通電話,老人一聽到兒子的聲音就失聲痛哭。

7

感情這東西,也同樣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在秦嶺山區填圖的那幾年里,胡健民雖然離家遠了,但對大山里的人的感情卻日益深厚。搞地質的人多是這樣,自己的家名不副實,在荒山野嶺里卻四海為家。

胡健民他們在野外工作期間,很難事先安排住處,只能根據當天工作的進展情況,就近在山頂找—個人家。通常來講,山頂上的人家生活最苦,條件最差,有的老鄉家里窮得連吃的都沒有。土房里雖然低矮,但空空蕩蕩,基本上沒有什么家具。—進門地上挖一個大坑,坑里堆著木柴,支一個鐵架,鐵架上懸一只大鐵壺,這只鐵壺,就是一家人最值錢的家當了。這樣的家庭一般沒有多余的床,胡健民和他的學生們經常只能睡在一米多長的竹條編的笸籮里。有一天晚上剛剛睡著,笸籮里又爬進來一個夜歸的老鄉。于是,三個人睡在一只笸籮里,還要搶一條被子……這種情景,對沒有野外工作經歷的人來說,簡直是荒誕派電影里的場景,但對胡健民來說,都是當時哭笑不得、事后感慨不已的親身經歷。

山里人的生活很苦很原始,但老鄉們的淳樸善良讓人感動。他們雖然聽說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從來不抱有嫉妒之心;他們再苦再難也不抱怨,簡單滿足于從昨天活到今天;他們對陌生人毫不提防的信任,特別是對這些敲門借宿、渾身骯臟的地質隊員們,更有著令人感動的真誠熱心。有一次,胡健民帶著一個學生在武當山地區踏勘,下山時遇到了暴風雨。山林里漆黑一片,狂風呼嘯,頭頂上暴雨瓢潑,雷電交加。他們別無選擇,在山坳里敲開一戶農家,這家的男主人出外打工,家里只有妻子帶著兩個孩子。按理說,丈夫不在家時留陌生人借宿,很容易招致鄰里的閑話,但是女主人毫不猶豫地留他倆住下,并張羅他們吃飯,幫助晾烤衣服。

在陜西白河縣的一個山溝里,胡健民考察期間遇到過一個三十多歲年輕寡婦,男人在河南挖煤時瓦斯爆炸不幸去世,留給她三個未成年的孩子。在深山里,像她這樣的女人生活得最艱難也最尷尬。既不能下地勞動,也無法改嫁他人,想在公路邊做點小生意,但是沒人能幫助上貨。當她看到別人成雙成對,女人說只有每天以淚洗面。“農村像她這樣的寡婦命很苦,本來帶著孩子就很難出嫁,加上早早做了絕育手術。所以就連村里的老光棍都不會娶……”

這個貧困山區女人的遭遇對胡健民的觸動非常大,在他的野外日記里,這類的故事比比皆是:

“2001年9月……經過一天疲勞旅行后,來到小寺溝一帶調查。小寺溝銅礦一片蕭條,曾經輝煌過的企業已經破產,凄涼得讓人不寒而栗,我不知道那些職工如何生存,這是一個大山里的工廠,工廠破產后,工人們徹底成為無產者,沒有土地不能像農民那樣種地糊口,礦山遠離城鎮,又使他們無處打工,生活艱難無比。”

“2001年10月……在柳條子溝922高地調查。有個紅色的影子在山坡上蹦跳,一個身穿紅衣服的放羊女一邊嗓音清脆地唱歌,一邊吆喝著頭羊。走近了才發現是個只有13歲的女孩。女孩告訴我們,每天都要趕著50多只羊上山,擔負養家糊口的重擔。上學對她來說已是往事。我問她以后最想干什么,女孩回答:‘上學。’”

在大山里,胡健民還住過這樣一戶人家:這家的三個小伙子每天饑一頓飽一頓,身上的褲子從褲腿到屁股全都磨爛,窮得穿不起一條好褲子。已經年近三十的老三從十五六歲起就到外地混事,為了生存,偷摸搶劫什么都干過,也挨過人家太多的打。像他這種人曾經肯定是被定義為“社會閑雜人員”、“無業游民”等等,肯定是各個大城市收容的對象。小伙子在外漂泊多年,父親去世前家里人甚至不知道他在哪里,沒辦法通知他。就是這樣的家庭,對借宿的地質隊員,他們不僅熱心招待,而且處得跟兄弟一樣。胡健民從他們身上,不僅看到了生活的不公,也看到山里人堅忍頑強的生命力。

在秦嶺填圖的歲月里,胡健民接觸的當地人成百上千,但讓他記憶最深、感情最深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鄉村女教師楊國蓮。1991年秋天,胡健民帶著兩個學生到了一個名叫松樹灣的偏僻山村,熱心的楊老師接待了他們。楊國蓮是土生土長的山村婦女,自己在當地小學當校長,丈夫則是大柳樹鄉的獸醫站站長。從村到鄉有幾十里路,步行要走三個小時,父親雖然不經常在家,但對住在家里的“外人”從不疑心。夫妻倆無論從相貌上,還是性格上都反差很大,男人身材稍胖,性情憨厚,說話做事都不急不慌,慢條斯理;女人卻不然,黑瘦精悍,潑辣豪爽,愛開玩笑,每天不會有一分鐘閑著,似乎總有耗不完的能量。楊老師從來沒出過遠門,可能連自己居住的這座大山都沒有走出去過。

胡健民說:“我們前后在她家住了2個多月,楊老師每天從學校回來,就馬上忙著擇菜做飯。她有副山里人特有的大嗓門,每回喊我們回家吃飯,一公里外都能聽到。如果我們工作的地方離家太遠,她就背上飯菜給我們送來,有時屁股后還跟著兩個學校的學生。”時間長了,胡健民跟松樹灣小學的老師同學也熟悉起來。校舍很差,設在一座搖搖欲墜的古廟里,光線昏暗,桌椅吱呀。孩子們上學,不僅要自己帶咸菜、干糧,還要給學校背柴火。看到這些,胡健民心生憐愛,不禁想起自己礦區的貧苦童年,似乎看到自己小時投在煤堆上的影子。

野外工作結束時,他們采集了很多巖石標本,楊老師找來老鄉幫他們用扁擔挑到幾十里外的南化塘。胡健民一路小心陪護,仿佛是押送金銀珠寶。的確,對地質科學家來說,這些石頭好比地球的賞賜,是地球對他們的呢喃情語。 作為地質工作者,胡健民的工作雖是跟沒有生命的石頭打交道,同時也接觸到世間最原始最淳樸最真誠的、與人共生的美好情感。隨著時代的變遷,這種情感在日益發達的城市里日漸消失,但在秦嶺的深山老林里,在物質生活極其貧瘠的偏僻山鄉,卻像草木一樣自然滋長。胡健民不僅與當地人建立了相互尊重、信任的友好關系,也加深了他對社會使命感和對他人的關愛知心。山林里,胡健民信口吟的一首無旋律的歌詞,是他心里真誠的祈禱:

北山,老虎坎墳,新營子。

剛從牧羊人低矮的小屋出來,

歇息在掛滿果實的梨樹下。

幽谷清風,讓人陶醉。

我喜歡生命里單純盼望,

一種安定和緩慢的成長。

我喜歡歲月漂洗過的顏色,

喜歡那沒有唱出的歌。

希望所惦念的人一生平安。

千禧年后,有一次胡健民到東北考察,在一個名叫百牛群的偏僻小鎮上,不僅住上了干凈的旅社,居然還不可思議地看到了一家網吧。“中國真是進步了!”他在日記里由衷地感嘆,同時希望住在秦嶺大山里的質樸鄉親,也能過上溫飽不愁的日子。

8

胡健民先后在秦嶺和武當山完成了3幅1:5萬地質填圖項目,并因此獲得地質礦產部頒發的勘察二等獎,這是目前為止政府對1:5萬地質圖頒發過的最高獎。千禧年后,他還是馬不停蹄地翻山越嶺,足跡踏遍了青藏高原、巍峨天山、莽莽昆侖及燕山山脈,完成了多項條件艱苦的地質研究工作。

胡健民介紹說:研究燕山地質情況對了解華北板塊與西伯利亞板塊、蒙古板塊及太平洋板塊間的關系至關重要,而在世界屋脊上的研究工作,則是對“青藏高原的隆起時間、機制”這一全球性課題具有重大的推進意義,它在幾千萬年前的崛起,對地球的自然環境、地理環境、大氣對流,甚至對南極冰蓋的形成都可能產生過巨大影響。

2005年11月18日至2006年3月28日,是胡健民野外工作生涯中最浪漫別致的艱苦日子,作為地質專家,他受中國地質調查局派遣前往南極執行1:50萬的普里茲帶地質填圖任務。隨中國南極科學考察隊乘雪龍船離開上海,經澳大利亞抵達南極中山站,然后開雪地車進入了離中山站400多公里的格羅夫山冰蓋。潔凈的世界,連綿的島峰,滑稽的企鵝,刺骨的酷寒,危險的冰縫,瘋狂的風雪,還有他在兩個月的時間內親手揀拾到的348塊深藏宇宙秘密的天外隕石……南極的環境雖然艱苦,但對已與大自然結緣了的胡健民來說,則只有地質科學家才能體會到的那種聆聽地球、冥思造化的通慧美妙。

南極的經歷,讓胡健民回味不已,既激發了他的科學靈感,也煽起了他的文學熱情,從南極回來,他就在新浪網上開了一個博客,名字就叫《南極故事》。南極童話般的冰蓋神境,是大自然對他20年辛苦奔波的精神獎賞。一幅幅照片,一篇篇回憶,是一位地質科學家對宇宙的抒情對話,他不僅覺得離地球很近,而且離太陽很近。胡健民在博客里寫道:“在格羅夫山地區進行地質考察,往往只有自己獨自遠行工作。蒼茫的冰蓋上太陽關愛地陪伴著我,只要迎著太陽走下去,就不會孤獨。”

孤獨也是一種幸運。胡健民習慣了與無聲的石頭打交道,與原生態的山野打交道,與沒有人跡的冰蓋打交道,與圖紙儀器打交道……相對而言,他與世俗的社會接觸較少,沒有應付人際的技巧,也沒有過多的心計磨損,所以該知天命了的胡健民仍然很純,純得像個象牙塔里的大孩子。他的生活內容一大一小,十分簡單:大的是地球,小的是家。

在南極的日子里,他曾把雪龍船當家,曾把格羅夫營地當家,但也時刻惦著自己的家。一次酒后,他問自己:

“……我怎么讓自己醉了?

細細想,箅是想清楚了:原來我是想家了,想自己的家了。

想家的感覺真好,尤其在酒后。想家的滋味難受,也是在酒后。

妻在做什么?

電腦她以前很少用,現在看上去好像很熟練。

問她在干什么?她回得很輕松:找你呢!

找你的消息,找你的圖片,前兩天在電視上看見你黑了你瘦了你精神不好,是不是生活太苦?工作太累?環境太惡劣?

一連串的問話讓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什么時候關心過她呢?

結婚這么多年,妻的品質我是慢慢才品味出的。

這么多年,我沒有帶她出門旅游。沒有陪她上街購物,盡管理由絕對冠冕堂皇,現在想來,我欠她太多。

她即使抱怨,也小心謹慎,說是害怕傷了我。

她說我是我們家的頂梁柱,說我最累……

天哪,我什么時候想過:實際上她比我更累,她對這個家更重要呢?”

從南極回來,胡健民趕回老家為父親掃墓。到家時已經午夜,聽到車子的響聲,大哥迎出來說:“媽也沒睡。”坐在沙發里等他的母親側過臉來,直到看見兒子進門的那一刻,老人才終于放下了心,眼神里透出安慰和喜悅。胡健民習慣性地朝母親身上靠了靠,輕輕拉了下她的手臂。他發現母親又蒼老了許多,去年還花白的頭發已經不見一絲黑發。

自從父親去世后,胡健民每次回家,都陪母親睡一張床。母子倆總有說不完的話,那天他們一直說到母親累了睡了。他才輕輕起身,注視著床頭擺放的父親照片,悄悄地哭了。他好想念父親,如果父親在,也許母親不會蒼老得這么快。

人到中年,忽然進入了回憶的年齡。每次回家,小時候的記憶都跟魔術般變得愈加清晰。30年過去,沙漠隨著風聲悄悄移動,古代的烽火臺多被風沙掩埋。童年的西天河水面也只剩下了幾米寬,而且被礦井下抽出的污水染成了墨色。昔日的西天河,今日的黑河,仍在頑強地流淌著,仍在述說黏稠的往事。想起父親送自己上大學的情景,很遠,也很近。

從2004年開始,胡健民開始涉足另一個研究領域—一含油氣盆地與周圍造山帶的構造關系。胡健民說:“溫家寶總理就是學地質的,他既知道中國未來發展對能源的依賴,也知道地質研究對能源開發利用的重要角色。2006年召開全國地質工作會議,特別作出了《加強地質工作的決定》,在學術界又掀起了一次‘地質熱’。”目前,他參加了中石化海相前瞻性研究計劃,等待他徒步丈量的將是四川盆地邊緣的大巴山、雪峰山、龍門山和新疆準噶爾北部的阿拉泰山。

胡健民說,自己從事地質工作20多年,才剛剛敢講地質的故事。多年來的跋山涉水,使他萌生出對山石的崇拜,經常,他站在峰頂眺望遠山,感到天地的磅礴和人類的渺小,山下的水庫,忽然在腳下驚駭得瑟瑟顫抖。傍晚,火車穿山而過,橘黃色的車窗好像一串燈籠一閃即滅,轟隆的咆哮轉瞬被山林的沉寂埋沒……對于一位研究自然的科學家來說,從征服到敬畏,才是進入一種更高的境界。

蔚藍色的天空,蔚藍色的冰原,交界的遠方,是一道細如毫發、閃著力刃光芒的橫亙天光……在胡健民的博客里貼過這樣一張題為《天地界》的南極照片。那奇妙玄秘的疆界,莫非就是呼喚他的目標?

恐怕,那個目標他今生來世都不可能抵達,因為地球是圓的。

即便如此,他也會朝蓍那條疆界滿懷希望地寂寞行走,正因為地球是圓的,所以他才永遠不會失望。

責任編輯 曉 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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