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然又必遇非常之時,而后其功可成。
——張居正致南京工部右侍郎徐軾
一
隆慶六年五月庚戌(即公元1572年5月26日),三十六歲的明穆宗朱載垕駕崩了。消息傳入內閣,顧命大學士高拱、張居正、高儀掩面而泣,其中首輔高拱哭得最兇,他如喪考妣地喊道:“皇上你走得太早了,留下一個十歲的孩子,如何做人主?”
六月十日,十歲的朱翊鈞即位,這就是明神宗。神宗剛即位,就有一份中旨——皇帝的手諭頒到內閣,授司禮監秉筆太監馮保為掌印太監。高拱一看,大為不悅,對傳旨太監說:“這中旨到底是誰的旨意?皇上的年齡還小著呢,一切都是你們做的,早晚有一天要把你們都趕走。”小太監回官把高拱的話傳給了馮保。
接下來幾天,高拱策動言官紛紛上疏,彈劾馮保,提醒皇上懲戒宦官專政,還權于內閣。高拱怕馮保將奏疏留中不發,事先讓彈劾者將副本以揭貼形式送到內閣,隨后邀請言官們到自家的后花園縱情飲酒。
這些日子,次輔張居正到大峪嶺視察先皇的陵墓去了。天熱,路上又辛苦,回京城后,他沒去內閣上班,而是請了幾天假,在家休息。這天晚上,他正要上床睡覺,家仆游七通報:大珰馮保來了。
張居正聽完馮保的陳述,感到一場風暴就要到來。他平靜地對馮保說:“先皇病危之時,高拱在乾清官門外和內閣曾多次號啕大哭,說:‘十歲的孩子,如何做人主?’倘若這話傳到皇后、貴妃和皇上的耳中,該會怎樣呢?”
馮保摸著自己光滑的下巴,反復念叨著:“十歲的孩子,如何做人主?”漸漸地,臉上露出了笑容:“相公,我懂了。”
六月十六日,早朝,皇上在會極殿召見群臣。張居正因在假中,沒有上殿。高拱滿心以為驅逐馮保成功,早早就上朝了,可當他抬頭一看,發現御椅的旁邊站立的正是馮保,他手執拂塵,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高拱心中不由一驚。
馮保高聲宣讀:“傳皇后懿旨、皇貴妃令旨、皇上圣旨——告爾內閣五府六部諸臣:大行皇帝賓天先一日,召內閣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親受遺囑日,‘東宮年少,賴爾輔導。’大學士拱攬權擅政,奪威福自專,通不許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驚懼。便令回籍閑住,不許停留。爾等大臣,受國厚恩,如何阿附權臣,蔑視幼主!自今宜洗滌忠報。有蹈往轍,典刑處之。”
“皇上,老臣有話要說……”
馮保卷起圣旨:“退朝!”
六月十九日。皇上在平臺召見張居正。這是張居正當上首輔之后的第一次召見。這年他四十八歲。
二
在張居正推行他的“萬歷新政”之前,他有過兩次陳述政見的機會。一次是二十五歲,他由庶吉士轉為翰林院編修之后,給嘉靖皇帝上《論時政疏》,文中為時局號脈,指出宗室驕恣、庶官瘰曠、吏治因循、邊修未備、財用大虧等五種臃腫痿痹類病癥,同時提出治療辦法:活血化淤法,即只要君臣上下齊心,人盡其才,則積弊可除,無病可患。可惜此時他人微言輕,沒有得到皇上半個字的回復。
第二次是隆慶二年八月,他的老師徐階剛剛致仕,無所作為的李春芳出任首輔。四十四歲、已身為大學士的張居正由于做過今日皇上昔日裕王的日講官,所以說話還有些底氣,就向穆宗上《陳六事疏》,提出省議論、振紀綱、重詔令、核名實、固邦本、飭武備等六條施政方針,這次得到皇上二十個字的朱批:“覽卿奏,俱深切時務,具見謀國忠懇,該部、院看議行。”
兩次上疏,張居正都是以滿腔熱血往里面潑灑,可是收獲的是沉寂和冷淡。嘉靖帝忙于設壇修醮(道士念經做法事),幾十年不視朝;隆慶帝喜歡游玩,喜歡女人,對朝政也沒啥興趣。只有在幼主即位,自己成為首輔的時候,張居正才感到一切掣肘都散去了,他成了真正的攝政王,所有的施政方針在他的眼前展開了一條通向現實的可行之路。后來,他在致南京工部右侍郎徐拭的信中說:“夫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功,然又必遇非常之時,而后其功可成。”可以說,萬歷新政正是非常之人在非常之時成就的非常之功,這三條缺一不可。
三
《明史》中這樣描述張居正:“居正為人,頎面秀眉目。須長至腹。勇敢任事,豪杰自許。然沉深有城府,莫能測也。”這里面暗含貶意。如果我們從積極的方面去理解,張居正的確是一個有謀略有能力有辦法的人。他第一次展示自己的領導才能,是處理韃靼頭領俺答的孫子把漢那吉歸降一事,那時他還不是首輔,而是分管軍事的大學士。
隆慶四年十月,俺答的孫子把漢那吉因爺爺搶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三娘子,憤而出走,跑到大同,投奔大同巡撫方逢時。消息傳到京城,很多大臣擔心受降以后,韃靼會以此為借口,大舉入侵。但是張居正支持宣大總督王崇古、大同巡撫方逢時的意見:接受把漢那吉的投降。把漢那吉被當作上賓,好吃好喝好招待。而明朝向俺答提出的條件是,以漢奸趙全等十幾人交換把漢那吉。當年為韃靼入侵提供便利的漢人趙全此時已沒有多大使用價值了,俺答很痛快地答應了明朝的條件。
把漢那吉被俺答領了回去,還穿著明朝賞賜他的大紅袍;趙全等十幾人則被押解進京’,落了個午門斬首。接下來,俺答同意入貢,明朝同意互市,大明皇帝還詔封俺答為順義王,賜紅蟒衣一襲,同時封了61人為官。張居正只費了幾十件紅袍,就解除了困擾朝廷上百年的北方邊患,這樣的政治手腕不是一般人所具有的。還有一個細節是,張居正專門寫信叮囑王崇古,說韃靼要求買鍋的時候,如果賣給他們鐵鍋的話,鐵可以熔化制成武器;所以要賣給他們廣鍋,這種鍋不能鑄造兵器,而且買的時候要拿破舊的鐵鍋調換才行。從這件小事可以看出,張居正是一個非常細致的人。
除了謀略,最主要的是用人。可以這么說,張居正改革成功的最關鍵因素就是用人。他不是全才,他未必懂軍事,但他會用懂軍事的譚綸、王崇古、戚繼光。一個戚繼光,保了薊遼十六年的平安。他也未必懂水利,但他會用懂水利的吳桂芳、潘季馴。在朝中,吏部有楊博,戶部有王國光,兵部有譚綸,工部有朱衡,刑部有王之誥,都是這一位置的不二人選。
可是維持一個龐大帝國運轉的不只是官,更大的群體是吏。怎么讓吏動起來?這是決定改革成敗的關鍵。張居正引入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考成法。
用今天的話說,張居正是機關大院里出來的,他深知機關之弊。每年每月每日,朝廷頒發的法令、章程,案牘勞神,不可謂不多;“置郵而傳之四方”,不可謂不及時。但效果如何?大小官員成日辦公,其實只是辦紙!紙從北京南紙店里出來,送進衙門,看過之后,再出衙門,經過長短不等的公文旅行后,便進入另一衙門歸檔。朝廷的法令、章程是否落到了實處?大小官員是在踏踏實實地工作,還是人浮于事、混天聊日?沒有一個考量的辦法,龐大的帝國只是按慣性平穩、平靜、平庸地運轉著。
張居正的考成法,就是要加大對官員的監管力度,督促一切政務的進行。具體方案是在各衙門分置三本賬簿,一本是底冊,記載一切發文、收文、章程、計劃,把其中例行公事無須查考的剔除之后,其余項目再列成兩本同樣的賬簿;一本送各科備注,完成一件,注銷一件,定期檢查,如果有積壓未按時完成的,就由各科上奏候旨;另一本送到內閣備查。為使這一方案得以實施。張居正在明朝祖制六科控制六部的基礎上,再以內閣控制六科,這樣內閣——六科——六部,由內閣出政策,六部抓落實,六科抓監督,從而形成一個相互制約、相互監督的管理體系,這不能不說是張居正在完善政治體制方面的一大創舉。
如果說考成法是張居正的政治體制改革的話,一條編法就是他的經濟體制改革。他借鑒王安石變法的經驗教訓,在推行一條編法的時候,沒有搞一刀切,而是審慎地、一步步來。與王安石相比。張居正沒有基層工作的經驗,他一直待在機關大院里,但他是個務實的政治家,他不追求表面的轟轟烈烈,而是審時度勢,積極穩妥地推進工作,結果到頭來,他的改革沒有半途而廢,反而最有成效。一條編法就是先在浙江、福建、江西等地試點,張居正看到成效之后,于萬歷四年推廣到湖廣,到萬歷九年正月,才通行全國。
一條編法是張居正對明朝賦稅制度的一次大膽改革。明初的賦役制度是將賦和役分別征收。賦以土地為對象征收,按田畝計算;役以人為對象征收,分為接丁和按戶征收兩種。在征收內容上主要是征收實物和勞役。這種賦役制度在商品經濟極不發達的當時,是比較合理的。但到明朝中期時,社會經濟狀況發生很大變化,大量土地集中到地主手中,而官方掌握的數據還是老皇歷,這就造成地主偷逃賦稅,而農民負擔越來越重。張居正推行的一條編法,就是在清丈全國土地的前提下,把一切征項包括田賦、徭役、雜稅等合并起來編為一條征收,無論田賦或力役一律折銀繳納,差役由政府雇人充當。
這項改革的最大難題是清丈土地。孟子說:“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可是清丈土地就是要巨室把吃到肚子里的肉再吐出來,他們能愿意嗎?
然而,張居正以驚人的毅力將考成法和一條編法堅持了下來,他裁汰了大批冗官(僅萬歷九年即裁減160多名官員),也得罪了不少地主豪強(清丈之后,全國的土地增加了180多萬頃),然而老百姓的負擔減輕了,國家的財力增強了。根據隆慶二三年間的預算,每年國家收入250萬兩,支出400多萬兩,財政赤字150萬兩:在考成法實施三年之后,庫存銀達703萬兩,每年正常開支390余萬兩,尚有盈余300萬兩,京師地區的存糧可支撐七八年。這是怎樣輝煌的成就!
四
張居正的成功,除了上述幾方面的原因之外,還與皇帝背后一個女人的支持有關,她就是萬歷的母親李太后。這個出身于山西小農家庭的女子。在夫死子幼的情況下,知道大明的江山只能依賴首輔張居正等忠臣的扶持才能穩固,所以在內廷,她負起了監管兒子的義務——在萬歷結婚以前,她一直在乾清官陪著兒子睡,督促十歲的孩子按時早起上朝;在外廷,她把一切大權都交給了張居正,包括輔導皇帝。在萬歷結婚前,張居正簡直可以視為皇上的教父——他把前朝歷代皇帝正反兩方面有代表性的事跡編成插圖本的《帝鑒圖說》,供皇帝學習、借鑒,還采用啟發式教學,比如,有一次給皇上講宋仁宗不愛珠飾的故事,講完問萬歷這是為什么?萬歷乖巧地回答:“賢臣才是寶貝,珠寶有什么用處?”居正高興地發揮:“明君貴五谷而賤珠玉;五谷養人,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萬歷說:“宮人們喜歡珠玉,但我每年賞賜他們時都減少了。”張居正還把全國知府以上官員的名字寫在屏風上,供皇上瀏覽。就連皇上讀書時念了個錯別字。他也會大聲申斥……
張居正是專權的。他愛權,他知道,在中國,權力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前提,而且專權可以使一個人在領導和決策過程中受到的限制最少。在萬歷結婚以前,張居正幾乎很少受到皇帝和李太后的掣肘。李太后是一個要求不多的女人,張居正只須給她加一個慈圣皇太后的封號,給她的父親加一個武清侯的封號,或者給事佛的她撥點建廟款,就足以討她的歡心了。而此時的萬歷還沒有找到做皇帝的感覺。倒像個私塾里的小學生。
但是,張居正畢竟只是朱家雇來的高級打工者,他的專權即使是為了社稷百姓而無任何個人利益打算,也是非法的,合法的專權者是萬歷。居正的專權總有一天會消失或者被另一個人的專權所代替。在萬歷結婚以后,在萬歷身上現出與他的祖宗一樣驕奢淫逸的癥狀之后,張居正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寫下了這樣的文字:“然是道也,事明主易,事中主難;事長君易,事幼君難。”事幼君難在哪里?難在幼君總有一天會長大,而長大之后的皇帝,身上有太多的可變因素。張居正隱隱感到了一種悲哀。
五
前面說到,張居正專權之后,幾乎很少受到皇帝和李太后的掣肘,這并不是說他是完全自由的,相反,他受到了來自清流知識分子的極大挑戰。
在中國,清流知識分子一直是作為真理的化身和社會良心的象征而存在的,在歷史的每一個關鍵時刻,都可以看到他們活躍的身影。東漢末年,反對宦官專權的太學生是清流;魏晉南北朝時期,“建安七子”和“竹林七賢”是清流,他們以憤激的言詞批評朝政,或者以怪誕的行為表示不與政府合作。
張居正專權時期,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他的是自己的學生劉臺。兩人結怨,是從一件小事開始的。萬歷三年,遼東取得大捷,在巡撫張學顏還沒有奏報的時候,巡按御史劉臺的捷報先傳到北京。明朝律法規定,巡接不得過問軍事,劉臺因此受到張居正的嚴厲批評。他可能覺得委屈,于第二年上疏彈劾張居正。疏中說朝中官員:“畏居正者甚于畏陛下,感居正者甚于感陛下。威福自己,目無朝廷,祖宗之法若是乎?”還揭露張居正“起大第于江陵,費至十萬,制擬宮禁,遣錦衣官校監治,鄉郡之脂膏盡矣……蓋居正之貪,不在文吏而在武臣,不在內地而在邊鄙。不然,輔政耒幾,即富甲全楚,何由致之?宮室、輿馬、姬妾、奉御,同于王者,又何由致之?”
措詞是嚴厲的,這是把人往死里整啊。其中當然有很多不實之詞,這不足以讓張居正氣憤,真正讓他痛心的是。上疏者竟是自己的學生!
這劉臺是隆慶五年中的進士,而那年的主考官正是張居正,按慣例,兩人就有師生之誼。從大明開國至今,學生彈劾座主的,這是唯一的一例。張居正跪在皇帝面前,委屈的淚水撲簌簌流下。
張居正請求辭職的要求當然沒有得到恩準,劉臺以讒言亂政。被除名為民,本來還要廷杖一百的,張居正為他求情,免了。
更大的風暴發生在萬歷五年。這一年的九月十三日,張居正的父親、七十四歲的張文明在江陵病逝。接明朝丁憂的制度,張居正必須解職回家,服喪二十七個月,也就是三年多。只有在特殊情況下,如戰爭的需要或經皇帝特許,才可以奪情,即不用解職,繼續工作。
從嘉靖三十七年張居正得閑回江陵見父親最后一面算起,他已有19年沒有見過父親了。盡管他和老人缺乏溝通,父子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但他不是一個不孝之人,他真的想回去送老人一程;可是內心里他絕不愿意丁憂三年多。一則自己的改革大業剛見成效,一旦停頓下來,很可能會半途而廢,宋朝王安石的變法就是先例;二則他太貪戀自己現在的權位了,一旦解職歸鄉,誰知道三年后自己能不能起復,也就是說這個位子還是不是自己的呢?很難說啊,三年之內,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
張居正是一個聰明的人,他把自己的這個意思向身邊的親近李幼滋、馮保、陳道基等人透露出來,于是有人上疏挽留居正。皇上和李太后的意思也不希望張居正休息三年,恩準他在京城自己家中守喪49天,然后入閣上班。等來年皇上完成大婚之后,再擇日奔喪歸葬。
然而此時,天上的彗星出現了,朝中的清流們憤怒了。翰林院編修吳中行、檢討趙用賢,刑部元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觀政鄒元標等先后上疏,要求張居正丁憂守制,理由不外是孝、綱常、義理等等。
皇上執意挽留,清流們愈加“義正辭嚴”。雙方僵持的結果是上疏者各被打六十、八十大棍不等。清流們毫不畏懼,有的自豪地把大腿上的腐肉割下來風干,留給子孫作為傳家寶。
六
權力是一服藥力很強的腐蝕劑。從主觀上◆說,張居正攫取權力是為了國家社稷,為了蒼生百姓,可是從客觀上說,他一朝威權在手,就會有逢迎拍馬之徒找上門來,就會有貪賄之人蜂擁而至,也會有各種各樣的誘惑令他目眩神迷。有道是利令智昏,其實權力最容易使人智昏,權力早已使張居正異化而不自覺。
張居正原是一個生活極為檢點的人,他曾向部下這樣剖白過自己:“仆自當事以來,閉門卻掃,士大夫公談之外,不交一談。”又說,“士大夫公見之外,不延一客,公談之外,不交一語,即有一二親故,間一過從,不過相與道故舊、遣客懷而已,無一語及于時政。”甚至說,“門巷闃然,殆同僧舍。”這里不免有些夸張。古詩說:“翩然一只云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連鶴都喜歡到宰相家串門,何況別有所圖的人呢?但我們看到張居正能把八小時內外分得這么清楚,也實在不是一件易事。他還有很多“政治秀”,也做得很好。比如,兒子回江陵應試,他吩咐兒子自己雇車;父親張文明生日,他吩咐仆人帶著壽禮,騎驢回鄉里祝壽;次弟居敬病重,需回鄉調治,保定巡撫張鹵破例發給通行證,居正立即交還,并附信說要為朝廷執法,就不能不以身作則。他的家仆游七因為與外面官員有勾結,還曾遭過一頓痛打。他的書信往來中,留下了很多拒賄的記載,像“厚惠概不敢當,謹用納璧”、“厚儀概不敢當,謹以璧諸使者”等語匯,連篇累牘。
但是大明的空氣中彌漫著腐化的氣息,他張居正要一個人做到出淤泥而不染,難矣哉。誰沒有私心,誰跟錢有仇?正如劉臺疏中彈劾的那樣:“蓋居正之貪,不在文吏而在武臣,不在內地而在邊鄙。”張居正可能不接受一般官員的賄賂,可是像戚繼光這樣的老朋友,送來的波斯美女,張居正也笑納了。據說嚴嵩收藏中十分之二的精品,最終歸于張居正。他曾送給大太監馮保名琴七張、夜明珠九顆、珍珠簾五副、金三萬兩、銀十萬兩,顯然是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在北京,他建起一座豪華的官邸,壯麗不減王公;在江陵,當地官員歷時三年,耗資二十萬兩銀子,為他建起一座富麗堂皇的太師府第,他自己拿出的錢,還不到十分之一。在這類事情上,張居正也忘不了耍一點小聰明。他曾把江陵的遼王府強占過來,沒有付一分錢,后來,當地官員為拍馬屁,要為他建坊,居正就說,別建了,就用這筆錢抵我購遼王府的費用吧。你看,他不花一分錢,既購了王府,又不算強占。明史專家王春瑜幫我們算過一筆賬:做官前,張居正家中不過有田數十畝,當了內閣首輔后,按一品官月俸87石米計算,他一輩子的官俸加在一起,至多不過折銀兩萬余兩。可是最后從張居正家抄出的財產,折價約金銀19.58萬兩,另有良田八萬余頃。海瑞說張居正是有限度地貪,看來這個限度是有些寬的。
晚年的張居正,不僅生活奢靡,而且氣焰熏天。沈德符《萬歷野獲編》描寫張居正:“性喜華楚,衣必鮮美耀目,膏澤脂香,早暮遞進。”衣著都這么講究,肯定是個會享受之人。他從北京回江陵歸葬父親的時候,乘坐著三十二抬大轎,轎內飲食起居一應俱全,吃飯時菜肴過百品,還覺得沒有下筷子的地方。一路上有薊鎮總督戚繼光派來的銃手、箭手隨同保護,沿路巡撫和巡按御史出疆迎送,府、州、縣官跪著迎接。按規矩,連公侯謁見王爺的時候都要執臣子之禮,可是張居正沿途見襄王、唐王的時候,卻坐到了主座上。在他歸鄉奔喪的這些日子里,朝中遇有大事,神宗還要派人快馬加鞭到江陵去請居正裁決。
此時的居正,私心越來越重了。原來說“愿以深心奉塵剎,不于自身求利益”,那說的是公事;而說到私事,居正絕對是一個護犢子的家長。萬歷五年,他的兒子張嗣修考中二甲第一,神宗拔為榜眼;萬歷八年,他的兒子張懋修高中狀元,長子張敬修也同時及第。刑部主事的丘橓為此向居正獻上一聯:“上相太傅,一德輔三朝,功光日月;狀元榜眼,二男登兩第,學冠天下。”還是這個丘橓,后來帶隊查抄江陵張府,逼死敬修,餓死張家十幾口子人。此是后話,暫且不表。
氣焰熏天的另一個表現是,張居正變得越來越不寬容,甚至越來越小心眼了。當初高拱剛下臺,他繼任首輔的時候,應天巡撫張佳胤因自己是高拱的人,心里很忐忑,提出辭職,居正不同意,還寫信激勵他,說:“天下之賢,與天下用之,何必出于己?”他還多次跟下屬說過:“為國家愛養人才,不敢以私意用舍。”“內不敢任愛憎之私,外不輕信毀譽之說。”可是后來的張居正就沒有這么大度了。
比如,按慣例,首輔因故離開崗位三天以后。次輔便可以把座位從內閣的右邊搬到左邊,翰林院的后輩和內閣同僚要穿上紅袍到內閣道賀。張居正在北京家中辭俸守喪的時候,翰林院的后輩和內閣同僚穿著紅袍跑到內閣向次輔呂調陽道賀來了。呂調陽是個老實人,沒有挪動自己的椅子。但大家來道賀,他總要和顏悅色地敷衍一下吧。這事傳到張居正耳朵里,他記恨了,他從江陵奔喪回京是萬歷六年六月十五日,七月,呂調陽就因病重退休回原籍了,這難道是巧合嗎?
還有,張居正奔喪回到江陵,在父親下葬當天.方方面面的官員來了不少,只有湖廣巡按御史趙應元沒有來,張居正心中便有些不快。張居正的門客、僉都御史王篆覺察到了這一點,便慫恿左都御史彈劾趙應元,結果趙應元被降旨除名。
后來以《牡丹亭》名世的文學家湯顯祖,當年準備考進士時,因為拒絕張居正的延攬,即受到張的報復,第一次應試落榜,以后幾年應試皆不中。直到張居正死后的第二年,三十四歲的湯顯祖第五次上京應試,才得中進士。
不難看出。處于權力巔峰時期的張居正,心態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人為他獻上一副黃金聯:“日月并明,萬國仰大明天子;丘山為岳,四方頌太岳相公。”太岳是居正的別號,這是把他和當今皇上相提并論,居正聽后狂喜,居然要提拔撰聯者,只因一病不起而作罷。他聽慣了諛詞,一旦聽到譏刺的話,立馬會暴跳如雷。所以當戶部員外郎王用汲上疏挑撥君臣關系,說什么“無威福者陛下所當自出,乾綱者陛下所當獨攬,寄之于人,不謂之旁落,則謂之倒持;政柄一移,積重難返”的時候,張居正像一只雄獅一樣被激怒了,他向皇上剖白:“如以臣為賢也,皇上以一身居于九重之上,視聽翼為,不能獨運,不委之于臣而誰委也?先帝臨終,親執臣手,以皇上見托,今日之事,臣不以天下自任而誰任耶?”如此剛愎自用的話,其實是居正潛意識的自然流露,無疑會刺痛萬歷漸漸醒過來的兩只耳膜的。
七
和許多偉人一樣,張居正也是一個矛盾的混合體。他身上有儒家思想,但他是儒家的經世致用派,對只會空談不會實干的腐儒不屑一顧,對不近人情、缺乏機變的直儒如海瑞則敬而遠之;他也學佛,但他絕不是學佛的忍讓慈悲,而是學佛的弘毅、果敢,他說“愿以深心奉塵剎,不于自身求利益”是這樣的意思,說“使吾為劊子手,吾亦不離法場而證菩提”也是這樣的意思;他身上更多的是峻急的法家思想——中國的儒家一旦掌了權,往往會變成法家,就和儒家一旦隱逸,立刻變成道家或愿以深心奉塵剎·散 文者禪宗是同樣的道理。
張居正是圓熟的。他曾經說過:“人情物理不悉,便是學問不透。孔子云:‘道不遠人。”’張居正知道,人在官場,必須既講原則,又有靈活性。只講原則沒有靈活性,人就會被孤立;只有靈活性而不講原則。人就會胡作非為。海瑞就屬于前者。張居正居官的最大特點是會用人,但他偏偏不用大名鼎鼎的海瑞。海瑞在南京任應天巡撫時,革黜貪官污吏,打擊地主豪強,與張居正的目標是一致的,居正對此做過肯定,他對海瑞的繼任者說過:“至于海剛峰之在吳,其施雖若過當,而心則出于為民;霜雪之后,稍加和煦,人即懷春,亦不必盡變其法以徇人也。”但是他對海瑞六親不認,連徐階的兒子都敢抓的做法是不滿意的。他認為海瑞不會通融,不近人情,在政治上不夠成熟,難以成事。也是,這海瑞把大地主嚇得都跑到大城市做寓公去了。土地大面積撂荒,這不是得不償失嗎?正是在張居正主事期間,海瑞一直賦閑在家,長達16年時間,直到張居正死后三年,海瑞再次出來做官,已經是個七十二歲的老頭了!
也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張居正做出了兩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決策:整頓學政、詔毀書院,說白了,就是和愛議論朝政的知識分子過不去。這是從思想上、文化上為他的改革大業掃清路障。也是典型的法家思維。洪武年間規定,府學、州學、縣學里的學生,可以享受各種福利或得以減免賦稅,但張居正發現這些人已成為地方的特權階級,他們中的一部分。更成為學霸。他于萬歷二年以“浮言可畏”為借口提出整頓學政。大規模裁減生員,更于萬歷七年,詔毀天下書院,以皇帝的名義關閉全國64處書院(有的史書上說實際只有16處,占全國書院總數的百分之一二),改為辦公場所。出于同樣的原因,他暗示地方官員逮捕并殺害了講學惑眾的心學大師何心隱。作為政治家的張居正不喜歡異端,在對付知識分子的時候,他信奉的絕對是儒家正統。這是張居正的局限。向三百多年前的他要求民主思維,顯然是不現實的。
一心事佛的慈圣皇太后,兩次提出停止處決死囚,都被張居正否決了,這不是說張居正不懂仁政,而是他認為這是婦人之仁,是不利于統治的仁慈。他有政治家的仁慈,有佛的大慈悲,那便是富國強兵,為民造福。
張居正的功德有多大?十年首輔,“起衰振隳,綱紀修明,海內殷阜”,只需看這么一組數字就可以了然:萬歷初年,全國的土地是7億多萬畝.人口6000萬,到萬歷末年,土地下降百分之五.人口下降百分之十五。
可是,居正的這份大慈悲,生前有幾人可解?
八
眼看著皇上一天天大了。萬歷六年二月,十七歲的神宗結婚了。他的母親不能再陪在兒子旁邊睡覺,只好退居慈寧宮。監護皇帝的責任全部交給張居正了。
俗話說,兒大不由人。神宗已不是那個乖巧、聽話的小孩子,來自先輩昏聵霸道的基因在他體內復活了。萬歷八年十一月,神宗在太監孫海、客用的誘導下,佩劍夜游。先是將一宮女的頭發割下,醉打了兩名小太監(都是馮保的養子),然后騎馬到馮保住所,叫著馮保之名罵罵咧咧,嚇得馮保趕緊抱起巨石支撐大門。第二天,馮保報告了慈圣皇太后,氣得太后換上青布袍,沒戴簪珥,就要召見閣部大臣,揚言廢掉神宗,另立他的弟弟潞王為帝。神宗跪在地上哭泣多時,太后才肯原諒。
張居正感到了一種危機。正是從這一年三月開始。他有了致仕的打算。他覺悟到“高位不可以久竊,大權不可以久居”,多次上疏“乞休”。可是太后不允,對神宗說:“與張先生說,各大典禮,雖是修舉,內外一應政務,爾尚未能裁決,邊事尤為緊要。張先生親受先帝付托,豈忍言去!待輔爾到三十歲,那時再做商量。先生今后,再不必生此念。”在李太后眼里,神宗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居然要求張居正輔佐他到三十歲時。可還有十幾年的光景呢!
偏偏居正的身體對這一決定提出了抗議。一條編法的推行,黃河淮河的治理,邊防戰事的運籌,一樁樁一件件,無不耗費張居正的心血;金屋藏起的美嬌娃。每晚也要居正全力打理。萬歷九年的夏天,五十七歲的張居正病倒了。萬歷十年(公元1582年)二月,又一次生病,這次是痔瘡,做了個割除的小手術,可是術后,脾胃衰弱,精神困頓。六月二十日,張居正病逝于北京寓所,身后撇下七十多歲的老母,相守三十多年的妻子和六個兒子、六個孫子。
張居正一死,神宗終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他開始找到做皇帝的感覺。他首先把目光瞄向了大太監馮保,一是生馮保的氣,二是貪馮保的錢財,同年十二月,馮保被查辦。第二年三月,距張居正死后僅九個月,便被詔奪官蔭謚號。萬歷十二年四月,下詔抄家,加給居正的罪名是謀反、叛逆、奸黨。
萬歷四十二年,李太后死。萬歷四十八年(1620年),神宗駕崩。在他死后兩年.即天啟二年,熹宗做皇帝了,鄒元標,那個當年上疏指責居正“才雖可為,學術則偏,志雖欲為,自用太甚”,“今有人于此,親生而不顧,親死而不奔。猶自號于世日:‘我非常人也’,世不以為喪心,則以為禽彘,可謂之‘非常人’哉?”的刑部觀政,此時做了左都御史,正是他,拖著一條被張居正打瘸的腿。為張居正的平反昭雪奔走呼號。也許在親身經歷了一個王朝由盛而衰的過程,看到太多庸碌、貪賄官員的表演之后,鄒元標才在更深的層次上理解了張居正——他的雄才大略,他的通識時變,就是他的貪戀權位,不也是以社稷蒼生為重嗎?熹宗很快采納了鄒元標的動議,恢復居正原官,給予祭葬禮儀,發還沒有變賣的房產。崇禎三年(1630年),在禮部侍郎羅喻義的呼吁下,思宗恢復居正后人的官蔭與誥命。為此。有人為張居正故宅題寫一聯:“恩怨盡時方論定,封疆危日見才難。”
1644年,李自成打進北京,思宗在煤山上吊,明亡。此時距張居正去世62年。
西方有位政治家說過:“一個天生果敢的人經常可以使一場災難推遲幾個世紀出現,盡管這些災難表面看來正在迫近,但在他看來卻是已經降臨。”當災難已然來臨。明代的末帝拍著大腿想起張居正時,他們才意識到一百個庸相也不如一個救時之相。我們不妨做一個保守的假設:如果沒有張居正,明亡的日子至少要提前20年。
九
張居正死后,蓋棺而沒有論定。詆毀他的人說他專擅、貪鄙、奢華、好色,沈德符評價張居正“功罪約略相當,身后一敗涂地”,他和同時代的另一個大文人王世貞都說張居正死于縱欲過度,是吃房中藥過量而引起毒性發作,一命嗚呼。倒是曾受張居正排擠的于慎行說得較為客觀:“江陵殫精畢智,勤勞于國家;陰禍機深,結怨于上下。當其柄政。舉朝爭頌其功而不敢言其過;今日既敗,舉朝爭索其罪而不敢言其功,皆非情實也。”并懇求皇上照顧張居正的老母和未成年的孩子。《明史》對張居正的評價是:“通識時變,勇于任事。神宗初政,起衰振隳,不可謂非干濟才。而威柄之操,幾于震主,卒致禍發身后。”倒也中肯。
不過這里有一個悖論:在明朝的政治體制下,張居正如果不專權,像他的繼任者申時行那樣,只做一個好好先生,那么晚明的中興就無從談起;如果專權,必然引起皇上的失位,等幼主醒過悶來,張居正難逃劫數。好在張居正死得早,己身免禍;身后的災難,誰又能預料到呢?這里我們假設張居正可以預知這樣的結局,那么當天降大任于其身的時候,他是會重新來過還是會選擇退縮呢?我想答案只能是前者,這是一種以天下為己任、“茍利國家,生死以之”的士大夫情懷,是一種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擔當精神。一直被晾在一邊的海瑞評說張居正是“工于謀國,拙于謀身”,其實像張居正這樣聰明的人,何至于拙于謀身呢?為了大明的江山,他真的是全身心投入,早已忘掉自己打工者的身份。而全心全意地做起當家的來了。
世移時易,經歷了明清的衰亡,經歷了太多的國難,越來越多的官員和知識分子開始想念張居正了。到了這個時候。張居正的專擅、貪鄙、奢華、好色等等缺點已經被時間沖淡,人們關注的只是他的赫赫功業,頌揚的聲音占了上風。亦官亦文的陶澍、梁啟超發現了張居正,學者們重新認識了張居正。歷史學家孟森說:“以一身成萬歷初政,其相業為明一代所僅有。”朱東潤在抗日戰爭期問寫《張居正大傳》,對張居正的擔當精神給予高度評價。一代大儒熊十力與友人談論張居正:“漢以后二千余年人物,真有公誠之心,剛大之氣,而其前識遠見,灼然于國覆種奴之禍,已深伏于舉世昏偷,茍安無事之日,毅然以一身擔當天下安危,任勞任怨,不疑不布,卒能扶危定傾,克成本愿者,余考之前史,江陵一人而已。”“竊嘆江陵湮沒三百年,非江陵之不幸,實中國之不幸。”
又是多少年之后,作家熊召政以長篇歷史小說《張居正》榮獲茅盾文學獎。他同樣為傳主還沒有文學人物武大郎的名氣大而鳴不平,進而分析張居正在老百姓中知名度低的原因是他得罪了知識分子。得罪了強勢集團,雙方聯合起來扼殺他、壓制他。我認為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而不是全部。當年王安石變法得罪的知識分子和強勢集團比張居正多得多,但王安石的知名度好像沒受什么影響。而且,《宋史》對王安石做了大量的丑化描寫,而《明史》對張居正的記述則客觀得多。這說明得罪人與名氣大小沒有必然聯系。
真正的原因在于張居正只是一個政治人物,他只有政績而沒有風流韻事和瀟灑詩文,而后者往往更容易被人們傳頌。為什么呢?因為那時候沒有電視,張居正出頭露面的機會還沒有風流才子們多呢。那些風流韻事和瀟灑詩文經人們添油加醋之后,有一種放大效果。比如,傳說中的蘇東坡和唐伯虎都比歷史上的本人要豐富得多,他們的名氣很大一部分是靠傳說催大的。張居正沒有這些。雖然他也寫過詩,但有文采的不多;他有很多精彩的政論,可惜今天沒有幾個人會去讀它。
其實,談論一個政治人物而談到名氣是有些荒唐的,明星才需要名氣呢!張居正不是明星,他不需要和誰去爭名氣,他有自己的功德事業在。表面看來,他創造的一切輝煌都被萬歷糟蹋殆盡,他的功德事業已成過眼云煙,其實不然,有誰敢說,他們的祖宗未曾在萬歷初年沐浴過張居正改革的恩澤?從這個角度來說,張居正的功德事業寫在三百多年前遼闊的大明疆域內,寫在每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里,也寫在今天老百姓每一張燦爛的笑臉上!
十
我識居正,是在2001年讀到朱東潤先生的《張居正大傳》之后。此前,中學的歷史課本上學到過他,但記住的只是一個名詞解釋。《張居正大傳》為我開啟了一扇走進歷史、觸摸英雄心靈的大門。那時,我剛剛結束在河南某貧困縣為期兩年的掛職生活,對文人對政治恰好有了全新的體會。那兩年讓我知道。在基層要為百姓做成一件實事該有多難,更不用說是做一個杰出的政治家、改革家了。此后,我讀到了更多寫張居正的作品,但與朱東潤的《張居正大傳》相比,無人能出其右,因為他們都沒有寫出那個字:魂。
朱東潤先生說,在他生活的那個亂世,正需要張居正身上的擔當精神。今天是盛世了,可以追星可以休閑可以享受可以娛樂可以香車寶馬可以紙醉金迷甚至可以戲說可以惡搞,但是否就不需要擔當了呢?我很困惑,因而追懷居正。
責任編輯 陳東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