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埃及教諭文學的名實問題

提要：古代埃及的教諭文獻是我們認識古代埃及人社會倫理思想的重要文獻。從文體規劃的角度，能夠涵蓋這種文學作品的文體主要包括智慧文學、教導文學和瑪阿特（正義）文學，這些術語都不能讓我們對教諭文獻的基本性質提供一種直觀的認識，但由于“瑪阿特”是古代埃及人自己的詞匯，所以它為我們認識這種文獻提供了切入點，并促使我們從內容的角度揭示教諭文獻的基本性質、探究教諭文獻所教導的“智慧”、“瑪阿特”的基本內容和特征，從而對古代埃及人的生活準則和社會價值取向做出基本的界定。

關鍵詞：古代埃及 教諭文學 瑪阿特 智慧 倫理

從文學角度講，教諭類作品是古代埃及最初產生的文學體裁之一。形諸文字的教諭作品最早出現在古王國時期，和自傳一起成為當時最重要的文學體裁。教諭文獻的起源、發展和結束的進程，基本上和埃及古代文明的進程同步。這種文獻不但具有歷史的連續性，而且內容宏富，涉及古代埃及文學、倫理、宗教、王權觀念和社會思想等方面的內容。教諭文體自身的命名并不存在問題，在古埃及語里，“sb3yt”不但含有“教諭”（teaching，instruction）的意思，而且本身就可以代指一種文體，因為教諭作品具有一種模式化的標題部分：開始由某某（教師）為某某（學生）制定的教諭（sb3yt）。

但是從研究的角度看，當現代學者把教諭文學作品歸入更大的文學體裁范圍時，卻產生了一些帶來困惑的術語，其中具有代表性的這類術語包括：智慧文學（Wisdom Literature）、教導文學（Didactic Lterature）、瑪阿特文學（Maat Literature），這些術語所指的作品之核心部分實際上都是教諭文學。這種對教諭文體所屬的大文學范疇的命名，實際妨礙我們對教諭的內容和性質的認識。在這幾個術語中，“智慧”過于寬泛，而且古代埃及人并沒有“智慧文學”這個術語，正如下文所見，它是“外來的”，是學者們強加給埃及的相關文學領域的。“教導”一詞雖然平實，但其命名的角度是從這種文獻的“作用”入手，而不是從內容的角度。“瑪阿特”雖然是埃及語，但又過于深澀，指一種綜合性的非常復雜的觀念。 與此同時，教諭文獻的宗旨和核心，又確實是“智慧”和“瑪阿特”問題。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對教諭作品的實際內容做以深入的探討，而且在這種探討中，“瑪阿特”這個概念，應是我們認識教諭文獻乃至于古代埃及倫理觀念的關鍵。本文即從對教諭文學以及教諭文學所屬文體的總結入手，對教諭文獻的名實問題做初步的探討。

一、教諭文學

迄今所知的教諭文獻包括下面十幾篇：古王國時期的《對凱格姆尼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to Kagemni）、《哈爾捷德夫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of Prince Hardjedef）、《普塔霍特普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of Ptahhotep）；第一中間期時期的《對美里卡拉王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to Mericare）；中王國時期的《阿姆涅姆黑特一世對其子塞索斯特里斯一世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of King Amenemhet I for his son Sesostris I）、《杜阿謝提的教諭》（對各種行業的諷刺）（The Instruction of Dua-Khety）、《一個人對他的兒子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of a Man for His Son）、《效忠教諭》（The Loyalist Instruction from Sehetepibra Stela）；新王國時期的《阿尼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of Any）、《阿美尼莫普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of Amenemope）、《阿姆那克特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of Amunnakhte）；后期埃及的《布魯克林47.218.135號草紙》（Papyrus Brooklyn 47. 218. 135）教諭文獻；希臘、羅馬統治時期的《安柯舍尚克的教諭》（the Instruction of Ankhsheshonq）和《因辛草紙》（Papyrus Insinger）教諭文獻。埃及學家對這些教諭文獻基本都做過詳細的梳理。這些文獻的原始載體包括草紙、陶片、石片、木片、皮紙甚至石碑等，有些文獻是記載在不同時期的不同載體之上，考證起來相當煩瑣，其中有些教諭文獻的斷代仍然存在爭議。

雖然對這種文體的準確定義和所應包含的具體作品仍然存在不同意見，但這種文體在結構方面具有一些基本的特征：（1）標題部分，通常是“sb3yt”加上作者的名字和此文被教導者的名字，二者通常是父子關系，這也是教諭作品能夠區別于其他文體的顯著特點。教諭作品和與之有密切關聯的其他幾種文體，包括“預言”和“訓誡”等，是古埃及少有的提及作者的文學作品，盡管在許多情況下這類歸屬可能是虛構的；（2）序言部分——包括教導的目的，傳遞教諭時的背景或者作品創作時的背景；（3）教諭的正文，一般由一系列簡短的箴言組成；（4）結尾部分，一般強調接受教導的重要性。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教諭文獻都采用這種結構模式，比較典型和完整的此類教諭作品是《普塔霍特普教諭》和《阿美尼莫普教諭》，而一些教諭文獻的殘篇，我們其實無法判斷其結構特征。

“教諭”文學具有教導性、啟發性和實用性，是古埃及成果豐富的文體之一。同時，它也具有變化性和擴展性，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呈獻出不同的內容。所以，我們很難把現存的教諭作品按照某種標準進行精確的分類。大體上，有些教諭作品是關于正確的“生活方式”的教導，即關于言行和品性的教導。此外則有王室的遺囑（Royal Testament）和“效忠”教諭（Loyalist Instruction）。“王室的遺囑”繼承了傳統的教諭文體的形式，內容卻是關于“正義”的王權形象等政治方面的內容，是國王告誡自己的兒子如何進行正確統治的教導；后者是關于向王室效忠、尊崇王權的教導。還有的教諭作品被劃歸到“學校課本”里，是教導學生書吏職業的重要性的。 一種簡化的分類方法，是按照教導者和被教導者的身份，把教諭作品區分為私人教諭和王室教諭兩種。

二、教諭文學所屬文體的術語問題

學者們把教諭文體視為某種文學體裁，實際上是在為這種文體進行性質或者某種特征的定位。但是，先前的研究者總結出來的3種涵蓋教諭文學的大文學范疇，即“智慧文學”、“教導文學”和“瑪阿特文學”，卻不能給我們以這方面的直接啟示。雖然各種文體的命名依據不同，比如金字塔銘文、棺文和亡靈書，是以載體或用途來命名的，但是這幾種作品都可以歸屬到“宗教文學”中，性質一目了然。而智慧文學、教導文學和瑪阿特文學這3種文體，都是依據作品內容來命名的。所以，有必要對這幾個術語的淵源加以考察，盡量尋求認識教諭文獻性質的線索。

1．智慧文學是一個廣泛應用的詞匯，而且沿用至今。但R·J·威廉姆斯在1981年已經指出：“智慧”一詞不是來自埃及人的語言，而是從對《圣經》的研究中借用來的。 M·利希泰姆在《古埃及的道德價值》一書中對這個術語進行了具有一定理論意義的總結，她并不同意把埃及人的相關思想稱為“智慧”（wisdom），也不同意把相關的文學稱為“智慧文學”。她認為“智慧”一詞應該從嚴格的意義上解釋，“智慧”這一概念是抽象的、變動的、不具體的，嚴格意義上講，它是在公元前一千年代的中期形成的。在她看來，像N·舒帕克在《哪里能夠找到智慧——圣經和埃及文學中的圣賢的語言》一書中所提及的關于古埃及“智慧”的7個主要詞匯都不應譯為“智慧”，都應該代之以更為精確的詞匯。那些容易產生誤解和混亂的用法，使“智慧”等同于“智慧文學”，并等同于“道德”（morality）。

智慧文學所產生的混亂和其他術語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是由研究者的主觀因素造成的。尤其是伴隨著研究的深化和細化，智慧、瑪阿特和倫理、宗教問題逐漸地被糾纏在一起，當我們把這兩個概念和古代埃及的文學作品聯系起來的時候，幾乎不能在嚴格的意義上對它們進行界定。對“智慧”和“瑪阿特”概念解釋的復雜化同時也使對“智慧文學”和“瑪阿特文學”的認識更加繁瑣。例如，按J·阿斯曼的觀點：古代埃及存在“智慧”，但沒有相關的詞匯，智慧存在于那些被后世尊敬的教導人們怎樣正確生活的“有學識的人”以及他們的教導之中。還要把古埃及的智慧和倫理道德區分開，倫理道德處理的是善惡問題，由倫理道德成敗得失的結果來確認；而智慧是忠誠、正確和真實的原則，簡而言之，是瑪阿特的原則。這種對智慧、瑪阿特和倫理的見解并不能規劃和統一相關的觀點。正如利希泰姆所認為的，智慧并不完全建構和定位于瑪阿特之中。比如，在新王國末期的《阿美尼莫普的教諭》中，通過教導對“神的意志”的服從，瑪阿特和智慧都融合在“虔誠”因素之中。

2．教導文學（Didactic literature），這個術語的應用以M·利希泰姆為代表。她認為：如果不是因為“智慧”一詞容易誤導的話，它應該是概括埃及教導性文獻4種分支的最佳術語。這4種分支包括：教諭（Instruction）、自傳（Autobiography）、厭世文學（Laments）和關于善惡是非的論說（Discourses on right and wrong）。但是由于“智慧”一詞容易導致誤解和術語使用的混亂，她贊成用“教導文學”來代替“智慧文學”。所以，實際上她的意見就是，如果從內容的角度不能用“智慧”來嚴格地定義這種文學作品，那么只能從文獻的作用和性質的角度籠統地稱其為“教導文學”。她還專門撰寫了“教導文學”一文，從里面所涵蓋的文體和作品來看，“教導文學”等同于“智慧文學”。在一篇題目為《教導文學》的文章的結尾，利希泰姆贊同R·J·威廉姆斯的觀點。后者指出：“智慧”一詞并不是埃及“本民族”的，這一事實就是本文使用“教導文學”一詞的原因。” 進而，她對古埃及的“智慧”給以基本的界定，初步闡發了她在《古代埃及的道德價值》一書中的一些觀點。

3．瑪阿特文學（Maat Literature），這是一個新產生的概念，出現在J·R·布萊克的博士論文里，他的命名和考察過程可以大致總結如下：（1）瑪阿特是埃及文化和宗教的基礎，這一概念的內涵外延十分寬泛，每一種文體都和它有聯系。幸運的是，我們不用依靠臆測埃及人在這件事上怎樣想，他們已經給我們留下了一些偉大的作者的名字，不但包括教諭的作者，還有和教諭具有類似價值的作品的作者。他根據查斯特畢提4號（Chest Beaty IV）等草紙獻，舉出9位圣賢的名字，并考察了這些圣賢所處的時代和他們的作品，把這些文獻作為瑪阿特文學的核心部分。（2）然而，僅僅依靠這些圣賢的作品還不夠，還必須加上一些在內容、形式、風格、詞匯方面與圣賢的作品基本相近的作品，這些作品，從文體上講應該包括：教諭（Instruction）、自傳（Autobiography）、王室的遺書（Royal Testament、效忠教諭（Loyalist Instruction）、論說文（Discourse）、對話（Dialogue）和頌詩和禱文（Hymn and Prayer）等。這樣，除了自傳之外，共得到在《阿美尼莫普的教諭》之前或同時代的瑪阿特文學作品20篇。（3）還應該加上一些容易被遺漏的作品，包括：一些殘損的教諭文獻；大量的書吏的編撰或文集（miscellanies）；時常被合并到葬禮自傳中的短篇教諭；在阿美尼莫普的教諭之后編撰的教諭和后期世俗體教諭文獻；以及與瑪阿特有關的神話故事。

實際上，布萊克的目的就是以“瑪阿特文學”這個名詞來回避“智慧文學”這一名詞所造成的混亂。布萊克指出：“我們在這里所聲稱的‘正義’文學大部分（但不是全部）等同于我們通常所說的‘智慧文學’。像我們將要看到的，‘智慧’這一術語并不產生于埃及學，而是借用于對《圣經》的研究，附帶著大量的本身并不直接關系到埃及文學的爭論和方法問題。‘正義’文學這一術語可以讓我們把精力集中在具體的埃及問題上”。

如果不對古代埃及乃至于古代世界人類的思想狀態和宗教情況做以較為透徹的理解的話，我們很難馬上認清古埃及人的“智慧”到底是什么。這就促使我們回到能夠解釋“智慧”和“瑪阿特”涵義的文獻本身。但是我們要看到，“智慧”只是教導宗旨，教諭文學的目的就是教導人從無知走向智慧，而“瑪阿特”才是文學的核心內容。在古代埃及，智慧就是關于“瑪阿特”的智慧，而教諭文學正是確切地解釋瑪阿特含義的一種文學。其他限定在智慧文學或者教導文學亦或瑪阿特文學范圍內的文體，很難說是從正面解釋“瑪阿特”的。比如，自傳和亡靈書，也都是關于瑪阿特的重要文獻。但是，自傳中所宣揚的道德形象和面對來世，只是在說明自己已經履行了“瑪阿特”。亡靈書也是同樣，其中的插圖特別明顯地顯示，死者的心臟在接受稱量的時候，天平的另一端擺放的就是以羽毛的形象出現的瑪阿特。但是亡靈書一樣面向來世，而且它具有明顯的巫術性質。

總之，“智慧文學”這個術語對我們認識教諭文學的內容和性質基本沒什么幫助，而且也正是這個術語導致了“教導文學”和“瑪阿特文學”之類的術語的產生。如果我們確定了瑪阿特就是教諭文獻的核心內容這一前提，對教諭文獻性質的認知就會簡化許多。事實也正是如此，教諭文獻一般都有關于教導者和被教導者的身份、教諭的目的和教諭的背景等方面的介紹，但都是一些程式化的敘述。教導的關鍵內容大體可以包括兩個方面：其一是占據了教諭文學的絕大篇幅的關于正確的行為和優良品性的說教，其二是關于為什么要進行教諭以及如何接受教諭的說教。教諭文學的具體內容實際上也是瑪阿特觀念在社會秩序方面體現出來的具體內容，包括：公正執政、公平執法、壓抑強者和富人、保護弱者和窮人等維護等級制度、提倡階級調和的內容，還有安分守己、行善、慷慨、禮讓、沉默、知足、謙遜、謹慎、自控、尊重長者、敬畏王權、虔誠敬神、相信命運等等眾多的內容。關于“非正義”的概念有：饒舌、自大、誹謗、欺騙、貪食、好色、激動、挑釁、憤怒、虛偽、反叛等等。瑪阿特的觀念，雖然有一些傳統的固定的內容，但是不同時期教諭文獻強調的內容有所不同，而且“瑪阿特”的內容針對不同的人物或處在不同的場合時也都有所不同。

三、教諭文獻的基本性質

“瑪阿特”這個概念實際上已經給了我們啟示，它既涉及宗教領域又觸及倫理領域，如果教諭的核心內容是瑪阿特，那么教諭的內容也很明顯地兼具這兩種性質。因為按照埃及人的宗教觀念，瑪阿特是創世時期由創世之神所建立的一種宇宙秩序，這種神圣的宇宙秩序同樣適用于人類社會。對于古代埃及人來說，宇宙的法則和社會的法則是一致的。

盡管教諭文獻中乃至于埃及語言中并沒有表示明確對立的“善”、“惡”這樣的倫理學詞匯，但是這正如他們有高超的數學知識但是沒有抽象出“數學”的概念一樣，他們在以自己的方式和詞匯表達著對道德的認識。“瑪阿特”被放置在倫理學中心的位置，《普塔霍特普的教諭》中的兩段可以作為很好的例證：“如果你是一個領導者，控制著很多事物，去尋求每一種善（mnh）行，你的行為將無可指責。‘正義’（m3‘t）是偉大的，效力永存，自從奧西里斯時代起就沒受到過侵擾。逾越規則的人將受到懲罰，然而貪婪的人忽視這點；卑鄙的行為可以攫取財富，但邪惡（d3yt）從來沒有讓它的行為登陸靠岸，‘正義’最終永存，人們會說：‘它是我父輩的財產。’” 另有：“如果你想讓你的行為完美，就要從所有的惡行（dwt）中脫身，勿要犯貪婪（之罪惡），那是病入膏肓之癥，無藥可醫。它離間父母，甚至最親密的兄弟！它使夫妻離異；它是所有罪惡（bint）的集合，是一堆可恨的東西。一個正確運用‘正義’（m3‘t）的人將會永存，一個按照自己的職責而行為的人留下這樣的遺產：自私的人沒有墳墓。”

通觀教諭文學，從其內容所涉及的品性、言行以及各種人際關系來分析，我們首先很容易看清它的倫理性質。整體來講，所有的教諭文學中關于行為的教導都可以劃分為如下幾個方面：（1）行為主體；（2）行為對象；（3）行為所涉及的具體事宜、場景等；（4）此時所應選擇的正確行為；（5）此時所應避免的錯誤行為；（6）原因或理由（包括后果）。這樣，在教諭文學已經強調了一個人和他的同類的關系，當然文中也涉及國王和神，但并不是它所強調的重點。單就對自己的同類，即“人”來講，又可以按照親朋關系、等級關系（經濟地位的差別和社會地位的差別）、不同職業、不同輩分年齡甚至不同國別等分成許多類別。從語義學的角度講，教諭文學中對常見的錯誤或正確行為、品性的用詞比較豐富。和瑪阿特的品質相對立的，比如傲慢，包括：‘3-ib、q3-ib；虛假用‘d3、grg；貪婪包括：‘wn、3f‘、skn、hnty、mr；爭吵，憤怒等不能自我控制的詞匯更多：#353;tm、t3、tttt、rk(w)、#353;mm 、shwn、hnn、sh3、3d、n#353;ni（n#353;ny）、srf、3s-ib等。安靜，冷靜，平靜或沉默是和瑪阿特的品質協調一致的品性，可以用gr、qb（qbb，qbh）和hrw等來表示。教諭文學中強調對不同的人都應該有適當的行為。單就這些行為和品性以及人際關系來講，我們很難說教諭文學是單純實用性的。而且，它所宣揚的正確行為，明顯具有一種“自控”或者“沉默”的特征。例如，《普塔霍特普的教諭》中就提到過當你和某人發生爭端時的處理方式，文獻中明確指出不論對方是“比你強大的”、“與你相當的”還是“不能和你相提并論的”，你都要保持冷靜和沉默。 一個行為正確的人，必須了解瑪阿特的特性，必須和這種規律和秩序保持和諧，貪婪、激動和富有進取心的狂熱都可能導致失敗。

另外，關于教諭內容的宗教性問題，我們可以把視野擴大到整個古代埃及的宗教和倫理的大背景下來看。正如瑪阿特的特性一樣，從宗教神學創世觀念的神圣“秩序”含義中衍生出社會倫理觀念的“行為準則”，埃及的倫理也是包含在宗教因素之中的。所以，教諭內容的宗教觀念基礎非常明顯。回到教諭文學本身，我們也很容易發現教諭的宗教性質。早在古王國時期的《普塔霍特普的教諭》就曾寫到：“……‘正義’（m3‘t）是偉大的，效力永存，自從奧西里斯時代起就沒受到過侵擾。”另有：“……一個正確運用‘正義’（m3‘t）的人將會永存，一個按照自己的職責而行為的人留下這樣的遺產：自私的人沒有墳墓。”這兩段文獻當中實際上涉及到了“瑪阿特”的神圣產生，此處的“奧西里斯時代”就是創世時期， 而“自私的人沒有墳墓”則暗示著“瑪阿特”影響到來世生活。總之，“創世”和“來世”都是宗教觀念。在新王國時期的《阿美尼莫普的教諭》中有更為明顯的例證：“‘正義’（m3‘t）是神的偉大禮物，他把它給予他想要給的人。” 以上僅是教諭文獻宗教基礎的典型例證而已，能夠表達宗教虔誠的詞句甚多，此處不一一列舉。

結語

一些術語的混亂使用，尤其是“智慧文學”，確實混淆了我們認識教諭文獻的視線。來自文學研究的相關文體的術語有時會造成一種誤導，把古代埃及的智慧和希伯來或者古希臘的智慧相混淆，而忽視了埃及人自身的智慧特征。由于埃及學較為發達的國家皆在西方，其學者的某些觀念自然有西方的歷史淵源，對“智慧”一詞的解釋以及“智慧文學”的命名就是明顯的例證。在西方倫理學史上，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都曾經強調倫理中的“智慧”因素。智慧、正義、勇敢和節制是古希臘哲學家經常討論的4種主要品德。很多埃及學家對古代埃及倫理問題的研究總是融入“智慧”因素，明顯是受到他們對古希臘倫理思想認識的影響。很多學者并沒有做認真考察而把一些詞匯直接譯為“智慧”，就能說明這種情況，這對于我們中國的研究者來說不可不察。在這一點上，M·利希泰姆的思路更為可取，對一種術語的使用至少要考察其淵源。我們所面臨的詞義轉換，既有歷史因素又有背景的差異。換言之，我們需要透過西方文化和學術背景的隔膜去解釋古代埃及的詞匯。在我們和古代埃及語言之間還沒有互相對譯的語法體系的時候，我們需要正確判斷一些西方的因素。同時我們又要明了，用漢語的“智慧”一詞去命名古埃及的一些文學作品本無不可，但西方的智慧卻把問題復雜化了。另外，我們并不能完全否定“智慧文學”、“瑪阿特文學”這樣術語的應用價值。這些術語對我們有很大的提示作用，促使我們詳細考察其淵源，并對文獻內容以及相關倫理、宗教背景做透徹的分析。我們并不能阻止“智慧文學”和“瑪阿特文學”這樣術語的應用，但由于“智慧”和“瑪阿特”是教諭文學的宗旨和核心內容，通過對教諭作品內容的研究，我們能明確古代埃及人智慧的特征，也就是社會價值的基本取向。至少我們要明確，在古代埃及，它們都是兼具倫理和宗教性質的概念。

[作者史海波，吉林大學文學院歷史系講師130012]

（責任編輯：郭丹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