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舞臺上,最精彩的節目往往要放到最后出場,謂之壓臺戲。在飯桌上,也臺壓桌菜。酒過三巡,菜過五道,當飯局漸漸進入低潮、食客漸漸疲憊之時,一聲“螃蟹來了”,食客們立馬精神振奮,重新揮箸上陣。飯局上的氣氛頓時就活躍起來。
我乃平民,偶有飯局。每逢“橫行介士”閃亮登場時,別人該出手時獻出手,我卻漠然不動。東道主就會熱情招呼:“你也來一只呀!”我答道:“我不喜歡吃螃蟹。”“不喜歡吃螃蟹?!”正在大塊朵頤的食客們就驚奇地看看我,仿佛我是天外來客。
宋代大文豪蘇東坡有詩云:“蹲前已奪蟹鰲味,當日藥羹枉對人。”藥羹非常鮮美,曾被蘇東坡譽為孤品,可是見到螃蟹,蘇老先生就見異思遷了,以當日自己譽藥羹為羞,可見螃蟹在蘇東坡心中已成絕品。且聽他老人家感嘆:“不到廬山辜負目,不食螃蟹辜負腹。”唐代盧純日:“四方之味,當許含黃伯第一。”“含黃伯”即指螃蟹。連《紅樓夢》中林黛玉也贊嘆:“蟹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如此珍饈佳肴,我豈有不喜歡吃的道理?我只是不喜歡在飯局上吃螃蟹。我覺得,在飯局上不是吃螃蟹,而是糟蹋螃蟹。且看飯局上,食客們一番禮讓客套之后,紛紛抓起螃蟹,匆勿剝開蟹殼,吃完蟹黃,嚼幾下蟹爪蟹鰲,隨即棄之。這哪里吃螃蟹,簡直就是啃玉米。莫說食客不懂得吃蟹,實乃迫不得已。一來,時間緊任務重,大家在同一時間吃螃蟹,你總不能吃上個把小時,讓眾人久等吧?只好速戰速決,如豬八戒吞食人參果;二來,腹內已囤積了大量酒菜,本已無食欲,味覺也已遲鈍,但面對螃蟹,不吃既辜負了東道主,也辜負了自己,只好吃。至于能否品嘗到螃蟹的真味,那就無法顧及了。
我吃螃蟹,講究環境和心境。必須是周末,而且是不需加班、沒有任何應酬的周末。睡個懶覺,然后慢騰騰地起床,吃早點,這才邁著方步,踱到菜市場。任憑賣肉賣蔬菜的小販喊破嗓子,我就是不理,只奔賣螃蟹的攤位。看蟹將們八爪齊舞,雙蟹如犬,在大鐵盆內橫沖直撞,我也就來了精神。先和攤主嘮一會嗑,侃一會價,然后才開始挑選螃蟹。一不留神,口中還冒出兩句古詩:“骨清猶似含春藹,沫白還疑帶海霜。”聽得賣蟹的漢子一愣一愣的。抓到幾只滿意的螃蟹,付了款,一路吹著口哨回了家。仿佛自己也和螃蟹一樣,從此可以橫行天下。
一向崇尚“君子遠皰廚”的我,在蒸螃蟹時卻喜歡躬親躬為。先將活蟹洗凈,再用線綁住蟹鰲,然后入鍋。打開液化氣后,隨著熱蒸氣裊裊升起,濃濃的香味氤氳了整個房間。蒸透取出,去線解縛,碼入瓷盤,紅蟹白盤,色彩鮮明。正是宋人《詠蟹》所描繪的畫面:“滿腹紅膏疑似髓,貯盤青殼大于杯。”佐料己經調好,啤酒已經打開。于是我挽起袖子,端坐桌前,凝神定氣,專心享受“半殼含黃宜點酒,兩蟹斫雪勸加餐”的情趣。我吃蟹有嚴格的程序:先吃腿、鰲,再吃黃,最后吃肉。吃完一只蟹至少需要半個小時。個中樂趣在飯局上囫圇吞“蟹”是難以體驗到的。
行文至此,讀者諸君也許就明白了。我吃蟹,享受的是品嘗過程,而非結果。其實,生命的真諦也蘊藏在人生的過程中,只有用心體味過程的美麗,才能享受到人生的真正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