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一篇文章里說:沈從文先生在昆明教書的時候,生活寒簡,吃飯也不正經(jīng)吃,都是在一家小米線鋪要碗米線,有時加一個西紅柿,打一個雞蛋。后來我去昆明,想找這家米線鋪,吃一碗西紅柿雞蛋米線,可惜沒找著,所吃的米線也是過橋米線,比之沈先生奢侈多了。
其實米線不一定非要過橋的才好吃,汪曾祺的《米線餌塊》一文里就列舉了很多種不同的米線,如悶雞米線、爨肉米線、鱔魚米線、肉米線、羊血米線、炒米線、涼米線,看起來似乎樣樣美味。我們學(xué)校附近有一家賣雪菜米線的,做出來的米線味道很清淡,雪菜碧綠而湯澄澈,一抹米線齊齊整整排在碗底,上面浮了兩個雪白的鵪鶉蛋,這樣的米線,一碗只賣兩塊五,天天吃也不覺得膩。
米線講究小鍋,一鍋是一碗,不能像拉面那樣拉出來隨即丟進(jìn)大鍋里翻滾,盛到碗里再澆湯汁。也曾見有用大鍋煮米線的,一鍋湯水用了許多遍都不換,煮出來的米線黏稠不堪,吃到嘴里十分滯澀,澆上去的雞汁無法融進(jìn)湯里,味道很不均勻,根本難以入口。
煙臺本地人開的米線店,其做法多異想天開,有的借鑒東北人飲食,加一大勺酸菜在里面;有的則依據(jù)山東人口味,放很多醬,這樣的米線,是吃不得的。米線的口味或濃厚或清淡,都要精致才行,即如袁子才《隨園食單》中所言:“味要濃厚,不可油膩;味要清鮮,不可淡薄。此疑似之間,差之毫厘,失以千里。濃厚者,取精多而糟粕去之謂也;若徒貪肥膩,不如專食豬油矣。清鮮者,真味出而俗塵無之謂也;若徒貪淡薄,則不如飲水矣。”清鮮的例子,前面已舉過“雪菜米線”了,濃厚的例子也有:煙臺有一家開封人開的米線店,以濃雞湯下米線,加入冬菇、金針、筍片、雞脯等,小鍋精烹,熱騰騰一碗端上來,光聞那香味,就足以令人垂涎了。
炒米線太油,并不好吃,吃涼米線則不如吃涼粉,現(xiàn)在超市里有賣“方便米線”的,類似于“方便面”,有時買一包回來煮,味道比方便面強(qiáng)很多。
倘若仔細(xì)查考起來,米線這種吃食,是“古已有之”的,記得《齊民要術(shù)》中就有相關(guān)記載,名曰“粉餅”。宋時則稱米線為“米纜”,樓鑰《陳表道惠米纜》詩云:“江西誰將米作纜,卷送銀絲光可鑒。”明人宋詡的《宋氏養(yǎng)生部》中稱之為“米”,記其制法云:“粳米甚潔,碓篩絕細(xì)粉,湯溲稍堅,置鍋中煮熟。雜生粉少許,搟使開,摺切細(xì)條,暴燥。入肥汁中煮,以胡椒、施椒、醬油、蔥調(diào)和。”但是《隨園食單》、《閑情偶寄#8226;飲饌部》和《清稗類鈔》中均無關(guān)于米線的記載,只有“粉”這種東西,可見米線雖是美味,在古時卻并不十分普及。
現(xiàn)在米線這種小吃到處可見,專賣米線的大店鋪也有不少,但似乎僅限于“買來吃”,一般家庭的廚房里只有面條,卻很難見到米線——起碼在北方是如此。我一直覺得米線比面條好,不僅好吃,營養(yǎng)也不錯,用沈從文的話說,是“格高”,價錢當(dāng)然也不貴,何以竟不普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