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胡先生,習書法多年,又好收藏字畫,三年前,南方一家工藝品拍賣公司舉行預展,便與幾位同道好友聯(lián)袂前往,先睹為快。在展廳中轉了半圈,仍未心動,正嘆好物日稀,忽然眼前一亮,不由趨步靠近。竟是現(xiàn)代花鳥畫大師潘天壽的《動物四屏》!上裱啟功、黃篤維、蘇庚春、黎葛民的題詩堂,下為畫幅,乃潘氏擅長的指畫題材:分寫牛、鷹、貓、蛙。雖為小斗方,但色調明快,意筆工寫,線條深具漢隸魏碑之功——凌厲強勁,力能扛鼎,這也是造假者萬難做到的;構圖特寫感強烈,不難看出潘氏繼承南宋畫家馬遠,夏圭的“一角半邊”截斷法,并敢于造險,使得方寸之間也古崛峻朗,大氣磅礴。真乃大師手筆也!從這四屏的線質渾厚,墨色略帶空朦, “霸悍”之氣漸斂來看,應為潘天壽晚年力作。后再看預展中其它書畫,竟均索然乏味,難怪人評:潘天壽的畫作具有強烈的排它性,令你不得不服。因“四屏”估價只5~6萬元,胡先生已萌收藏之意,但旋即又獲悉:已有一位香港收藏家來看過此畫,屆時將攜30萬元來,志在必得。但胡先生已被好畫弄得徹夜難眠,再難放棄。拍賣那天,他冒雨早早到場,但“四屏”乃壓軸好戲,待到它昂然登場時,胡先生已把號牌捏出汗油,但他還是從5萬價位才開始舉牌。至5.5萬元時,場上只剩一個對手了,難道是“他”?——管“他”是誰!“6萬元”——“6.5萬”——對手竟沉默了!胡先生心內狂跳:“我贏了?!”但拍賣師卻遲遲不落槌,還叫問他的牌號,他竟緊張得再次舉起號牌(自己連舉兩次牌),“7萬!”重槌終于落下,全場鼓掌……此時坐在前面,一直悄然不語的某美術學院教授,轉過身來,對著素不相識的胡先生豎起大拇指:“(你拍得)好東西,好東西!”
我的朋友終于如愿以償,但后來,還有幾件趣事。
胡先生和幾位書畫好友當時畢竟初涉收藏,只重藝術欣賞,不精鑒定之道。為求真知,便攜畫求教于陳卓坤老師,陳老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杭州藝專潘天壽任國畫主任教授時的學生。老人小心翼翼地打開畫卷,只露了一半,他便脫口而出:“是,是!”待四屏全展,一一細看后,老人更激動地說:“畫得真好!老師的真跡,百分之百的真跡!仿不了的!幾萬元?太便宜了?!苯又謴漠嫷念}款,用印,構圖一些細部——如小花草,石點苔的一絲不茍的用筆,還有潘氏慣用的紙、墨來引證。又興致勃勃的談起當年隨潘天壽學畫的情景:“老師畫畫不多,但藝術態(tài)度極其嚴謹,即是示范寫畫,如稍有不滿處,便揉掉扔進廢紙簍,重寫一張。若我當時曉得一一拾起那些‘廢畫’,現(xiàn)在可就發(fā)財嘍?。ù笮Γ笔堑?,據統(tǒng)計,至今,被確認為潘天壽真跡的作品不足千件,而且?guī)缀跻话胍驯桓鞑┪镳^或美術館收藏。所以胡先生還能入藏這“四屏”真跡精品,實在可喜可賀!
拍賣會完場,當胡先生再次展看“四屏”時,幾位朋友圍上議論:“不久前北京‘嘉德’春拍以660萬元拍出的潘天壽大作《春塘水暖》和這幅牛圖多云相似,難道這幅小斗方是試筆……”“這懶睡的貓兒很像出了郵票的那張……”弄得在旁的兩位外地藏家連呼后悔沒有堅持舉牌,后竟尾隨胡先生走出大廳,要求轉讓“四屏”,價格好商量,遭婉拒后,還送上名片,以存“一線生機”。
拍賣完畢,拍賣公司的負責人向胡先生道賀時說:“您真好運氣!那位香港藏家因要事未能趕來,電話給我代他舉牌拍‘四屏’,無奈我恐影響拍賣現(xiàn)場氣氛,早關掉了手機,現(xiàn)在才知道!”
拍賣會兩天后,胡先生正要付齊款項取畫時,拍賣公司的老總卻說:“當時拍賣師落槌似有不妥之處,我們決定這‘四屏’仍以6.5萬元為落槌價,十分抱歉!”令胡先生道謝不已。
最近,胡先生又碰到國家文物管理鑒定委員會委員、書畫鑒定家蘇庚春先生,談起這潘天壽的《動物四屏》,蘇老還記憶猶新:“那是真跡,精品!現(xiàn)在已難見到這么好的東西了!”
可見,要收藏一件真好物,眼力,財力,魄力和機緣,往往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