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朝代,都有自己的名臣、名將和名士。名將開國,名臣安邦,而名士,那一份風流倜儻,就自不用說了。
沒有這樣的人物,歷史將寂寞。
劉邦《大風歌》詩曰: “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種志得意滿的張揚,一種求賢若渴的焦慮,昭然于紙上。
說來,漢代是一個既有名將又有名臣,且名士滿天下的朝代,如加上東漢末年的三國,那真的就更熱鬧,可謂名臣如云,名將如雨,名士風流滿街了。
帝王之明,用人之道,劉邦說過一段非常著名的話:
“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
漢初有三杰,張良、韓信和蕭何。
漢代第一名將,說來非韓信莫屬,第一名臣,那就非蕭何莫屬了,因張良沒正式稱相。張家界有張良墓,他寂寞地躺在溪邊,不知是不是真墓。這三杰,劉邦最信張良,最依蕭何,最防韓信。
說來,劉邦也真夠謙虛,也真夠幽默,他說自己誰都不如不及,可他就是能最終得天下,也能把比他都強的人,治得服服帖帖,心甘隋愿。
按說,蕭何最初要比劉邦混得好,在劉邦還當亭長這樣一個小小村官時,人家蕭何就在縣衙當國家干部了。但蕭何始終謹守臣道,為天子謀,月下追韓信,設計除韓信,皆是他的手筆。
于是,一代名臣與名將,上演了一折蟾蜍蜈蚣斗,文縐縐的蟾蜍,最后竟把大毒的蜈蚣給活活生吃了。
于是幾千年,中國的民間流傳開了一句諺語: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但太史公不這樣看,他說:“君臣一體,自古所難”。因而感嘆:“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于漢家勛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漢代的名臣很多,名將也多,除去韓信,恐怕鼎鼎大名者,則非后來的衛青、霍去病莫屬了。
三國的名臣名將似乎更多,而第一名臣恐怕該是諸葛亮先生,名將如關羽、張飛、呂布、趙云等。不過,呂布是易反易覆小人心,危難時可用,天下定后,怕是誰都不敢用了。
所以.一個人不管是怎樣本領高強,如果天生一顆小人心,朝秦暮楚,哪個主都可當做自己的主,最終被誅殺,肯定是無疑的,舊主不誅殺你,新主都遲早將誅殺你。
看來,做人除了要有才學之外,還是要直,要心誠。
清代的名臣,我最敬重的可能要數于成龍,也許是他在重慶合川,也就是過去的合州當過知州的緣故吧。
在《中國民間故事選·重慶卷》讀到過,說他初到知州任上,有人給他送魚,他退也退不了,不知是誰送的,于是就干脆將魚掛在屋檐下,任它風吹雨打,直至爛掉。一邊發布告,曉示鄉鄰,再莫送什么禮了,我于某人,是不會收的,也不敢收。
當時我曾想,這是不是有點太那個了,如果換了是我,一條魚,就是罪么?把它煮熟吃了又何妨?
殊不知,就像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伶官傳》序中寫的一樣:
“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豪杰莫能與之爭,及其衰時,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這,是歐陽修總結五代十國后唐莊宗“身死國滅”的一段話。一段千古名言,足以令人警醒。
于成龍一生,不但清廉,也為老百姓做了許多好事,足見他也是一有能力的好官。
不過,像他那樣做官,仔細想想,也好沒意思。為官二十余年,天南地北,也不帶家眷,與妻相別二十年后才得以一見,恐怕都不認識了,也不知平時,身邊有個紅顏秘書什么的沒有?怕是沒有?,F今的人,張口閉口就寂寞,誰讓他是清代的人呢,寂寞也只得熬著。平常的寂寞艱辛不說了,死后,也是四壁徒然,別無他物,“性笥中綈袍一襲,床頭鹽豉數器而已”。如此清貧,見者皆無不唏噓落淚。
過去有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
在武夫當政的歲月,均是崇尚馬背上的功夫,對書生,向來是不屑一顧的。漢高祖初時,不就是將書生頭上的帽子拽下來,當了眾人往里撒泡尿嗎?但沒書生,又何來名臣、名士?
士農工商丁宦,古時大致的六種社會階層人士,讀書人始,官宦殿后,而這,恰說明了讀書人的重要。官宦大致都是讀書人出身,以致歷史上不少的名臣,其實就是儒雅一方的翩翩名士。
不過,我這里說的名士,或許又與人不同,我不講那些既有治世之志,又有治世之才,且為國家所重用者,這樣的人,應入名臣列。我主要講那些雖然胸懷治世之志,卻少有或也有治世之才,能人翰林,也能為官,但難能被朝廷重用者。
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敢直言,傲視權貴,狂放不羈,低頭彎腰是不干的,有官也可做,無官做也能呼朋喚友快活。但憤懣是有的,牢騷也是有的,憂郁苦悶更是與身如影相隨。
李白算是名士么?他不算名士,誰算名士?
李白這人,或許天生就不是做官的料,給個官想必他也難做好。丈夫行走世間,歷來依仗三件寶;才華、智慧、能力。這里不妨多說兩句,同樣的物事,能以詞章或語言將之表述,可稱之為才華。能夠給予正確的辨析、判斷,揭示和預知將來走向,并知道怎樣做,可稱為智慧。而把這些在實際中運用一種方法去做,做好,就是能力。李白肯定是有才華的,但智慧呢?尤其是一種稱為生存的智慧,他有嗎?
在《夢游天姥吟留別》他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是骨氣,也是才華,但卻不一定是智慧。所以,在長安為貴妃寫“云想衣裳花想容”時,他就不管不顧,狠耍了一把大牌,讓高力士脫靴,貴妃娘娘磨墨。
呔,你李白什么東西?不就是一介書生么?說好聽一點,一著名詩人而已。人家高力士什么人?再怎么,也算是皇帝身邊一人物兒吧,沒罵你一聲狗奴才,就算對得起你了。再說,貴妃又是何人?且不說是娘娘,就說人家能編,能跳那種微扭腰身,舞姿婀娜曼妙的《霓裳羽衣舞》,也算是一著名舞蹈家,怎么也該是國家一級演員吧。
說來,大家還都是文藝戰線上混的,只是具體做的工作不同罷了。況且人家娘娘也是一詩人,不過是非著名詩人。不信?不信你就自己看。貴妃有一婢,名張云容,“善為霓裳舞”,貴妃曾贈詩給她:“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裊裊秋煙里。輕云嶺下乍搖風,嫩柳池塘初拂水?!闭?,不也同樣詩情畫意,清新淡雅嗎?只是沒你老李的粗獷豪放,啥豪放,其實不就是滿紙的酒氣穢物么?
唉,這名士名到這程度,也算夠脾氣了,要是今日哪個著名詩人,敢教如此的一人物兒脫靴.一著名舞蹈家磨墨,怕是早被幾耳光給扇到陰山背后去了。
再說一名士韓熙載,其事跡,載《南唐書·韓熙載傳》,但真正讓韓熙載千古留名的,是顧閎中的那幅《韓熙載夜宴圖》。此畫,以絹做畫布,長一丈,寬一尺,以今天的尺寸計,就是長335.5厘米,寬28.7厘米,是說晚年的韓熙載縱情聲色,后主李煜,也就是那個寫“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皇帝奈其不何,便命畫院待詔,也就是宮廷畫師顧閎中潛入韓府,將他家笑忘流年的夜宴場景畫下來,回頭好警示他一下。那時也沒個針頭攝像機什么的,顧閎中只能憑記憶記住看到的,回頭再畫下來。沒想這一畫,就畫出了一幅千古名畫。畫中,榻上那個長髯、坦懷而坐的著紫色袍服者,就是韓熙載了。
“我本江南人,今做江南客。還至江北時,舉目無相識,清風吹我寒,明月為誰白?不如歸去來,江南有人憶?!边@是韓熙載于宋太祖建隆二年與太府卿田霖奉命出使中原,參加宋朝皇太后的葬禮被扣押,于驛館的墻上題的一首詩,可見其作為詩人的才華。
韓熙載是個有抱負的人,自幼苦讀,后又隱居嵩山求學,于同光年間考中進士,時年也就二十剛出頭,后因父親牽涉到一場兵變,株連全家,于是經正陽渡淮河,南逃吳國。
在正陽,韓熙載與好友李谷分手時,二人一邊舉杯痛飲,一邊言志。韓熙載對李谷說:如果吳國以我為相,我將長驅以定中原。李谷則說:如中原以我為相,我取吳國如探囊取物。后來,李谷真的被周世宗用為相,并奪取了南唐的淮南之地。韓熙載卻因出言無忌,狂放不羈,在南唐沒什么大的作為,倒是以一風流倜儻的名士,得以青史留名。不幸哉?幸乎哉?
由于才高八斗,加之生性孤傲,韓熙載也是一視權貴如糞土的人,朝中除了皇帝,他平生不拜任何一人,不論你是怎樣的權貴。
雖然如此,但他內心的激憤卻是有的,從畫上即可看出,他目光散漫,雖雙目凝視,沒一絲兒笑容,雖身在笙簫弦樂中,卻心不在焉,憂郁滿懷,即使笑忘流年的盛宴,也難以排解其心中的孤憤與落寞。他對權貴宋齊丘和馮延巳不滿,結果遭排斥和打擊,被趕出了京師。十年后,才得以回。
回來后,皇上李昪對他說:“今日重用卿,希望能善自修飭,輔佐我兒。”授他官職秘書郎,掌太子東宮文翰。給太子李璟,也就是后來的中主當老師去了。
所以,后來后主李煜繼位后,知道他狂放不羈,縱情聲色,卻拿他沒辦法,也緣在于此。
韓熙載把家資都吃喝玩樂了,以致死時已是家徒四壁,還是同為詞人的后主厚道,賜給棺槨衣衾,又命人選擇墓地,須選在“山峰秀絕,靈仙勝境,或與古賢丘表相近,使為泉臺雅游?!焙髞恚鎸⑺嵩诹嗣奉U嶺東晉名臣謝安墓旁。
這樣的地方,立一墳頭,韓熙載,可以瞑目了。
“無論君不歸,君歸芳已歇。”這是謝眺的名句。想來,一場山雨后,那墳頭,又是落英繽紛了吧?
(責編:郭文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