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娟之后，粉向何處？

粉時代覆蓋星時代

“車行天下，晉級成功”。4月6日上午11時，北京中關村某大廈門口，忽然聚集了數十名青年男女，一同高呼此口號，引起路人圍觀。據稱，這群青年男女是來自粉絲網紅粉團車縉俱樂部的粉絲。

“支持一個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雖然參加紅選的選手都很優秀，但是我們都覺得他很適合這個角色?！薄拔覀兡転樗龅闹挥羞@么多，希望他走得更遠?！狈劢z這么對記者說。為了讓更多的路人注意到他們，粉絲們還拿出自己掏腰包買的小禮物派送。

以上，是北京電視臺“紅樓夢中人”選秀活動中一個很常規的場景。近年各類選秀越來越多，選手之間的較量，也成為粉絲與粉絲的較量。比如“紅選”，隨著比賽進入決賽階段，選手之間的競爭亦趨白熱化。

有觀察家指出，如今娛樂已經由“星時代”到“粉時代”，粉絲的力量無窮大，不僅是簡單的崇拜與追星，他們以自己的意志和情感“造星”，并以自己的方式推動娛樂個性化的來臨。當粉絲喊出“就要你最紅”，就一定能立竿見影選出自己的偶像讓其大紅大紫。

2006年11月6日開幕的全球首屆粉絲文化節，主辦方在網站推出一個叫做“創意墻”的東東。即刻，這里便成為粉絲江湖拼殺的戰場，“坤寵”與“良民”較勁，“玉米”和“涼粉”齊飛，“韓流Fans”大戰“中國粉絲”。為了看起來遙不可及、虛無縹緲的所謂金銀磚塊榜單，各個團隊爭得頭破血流死去活來，短短一周時間，近十萬個簽名竟齊刷刷地出現在了粉絲官網http://2006.fans001.com上?！鞍哑鰤Φ姆劢z文化進行到底”，既是一句讓粉絲熱血沸騰的口號，也是他們狂熱程度的真實寫照。

粉絲節期間，國內首次從中國粉絲的角度對全球明星進行系統綜合盤點——“2006中國·全球王者之星”年度調查。近1個月時間，共收到網絡投票和手機短信投票300余萬票。2006年《加油!好男兒》節目脫穎而出的最新人氣明星馬天宇，在其粉絲團“羽毛”的強力支援下，由于網絡投票和手機短信投票均居前列，從而一舉奪得本次調查綜合大獎“2006年中國·全球王者之星”第一名，并因此獲得“2006年中國·全球粉帝”等7項第一名。

一項媒體聯合調查結果稱，目前中國粉絲的數量超過2億人?！胺劢z”已替代“追星族”，而成為所有人、事、物的迷、狂熱者、喜愛者、支持者的統一代名詞，成為狂熱迷一族的最強代名詞。喜愛一個節目，你就是這個節目的“fans”；喜愛一本書，你就是這本書的“fans”。你可以是某同學的粉絲，還可以是某同事的粉絲。

“今天你粉了么?”在2007年時尚流行語的榜單上名列前茅，與饑饉年代那句“你吃了么”同樣讓人玩味?！坝衩住薄ⅰ帮埡小?、“涼粉”“鋼絲”、“羽毛”、“魚丸”、“乙醚”等等特定的粉絲團隊，將“李宇春”、“張靚穎”、“周筆暢”、“郭德剛”、“易中天”、“于丹”一夜捧紅。草根造星的火種，從娛樂、體育圈子一直燒到文化界、學術界。粉絲的多少就是明星的亮度，粉絲的狂熱就是明星的熱度，誰的粉絲多，誰的粉絲愛得情深，這個明星就將是星空中最耀亮的那顆星。

“粉絲”，已然成為一種無孔不入的現象，成為一種草根文化。正如西方一位文化批評家所言，人類正面臨著一個渴望更新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價值觀念的尺度已完全改變——這個“渴望更新的世界”，因為人類的生活和渴望，不僅每日是新的，而且，也不斷涌現出新的文化。伴隨著當今娛樂時代產生的“粉絲”群體出現的、越來越引起人們重視的“粉絲文化”就是這樣一種新文化。

一神和多神病態or顛覆

猶記得2005年“超級女聲”總決選，一位年逾八旬的“玉米”到臺上獻花并熱烈擁抱李宇春的情景。這位鐵桿老玉米是在家人的一路護送下乘飛機趕赴現場的。超級粉絲的超級瘋狂，由此可見一斑。

這種瘋狂，演進到今年3月末的“楊麗娟”事件，終于讓文化界和有良知的媒體圈感覺一種血色的震撼。一個小女孩苦追劉德華13年，追得放棄了學業，追得傾家蕩產，追得老父跳海自殺?！皸铥惥辍?，成為粉絲時代娛樂至死的一個悲劇標志性符號。

或者，在2005年“超級女聲”海選中初露端倪的“粉絲文化”，正需要一場理性的思考。

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說：“把fans譯成‘粉絲’，這個名字取得好。如只譯作‘粉’，可能有歧義，不好；加上‘絲’，體現了有一群人，很貼切。 ‘粉絲’主要是崇拜，或者說是狂熱的崇拜。其特征是：著迷，沖動，不理智，甚至有點歇斯底里。這樣的現象主要出現在某個年齡段的人群中，是社會活躍開放的一種表現，不要去苛求?！?/p>

事實上，偶像崇拜并非始于當下，也并非局限于娛樂。但粉絲的平民造星方式打破了千百年來的“一元制”或者叫做“一神制”的狂熱，而開創了一個“多神制”的時代，開創了一個草根偶像的時代。從此層面上，粉絲文化具有顛覆性的積極內核。

有文化學者從正取向上，為“粉絲文化”做了如下5個方面的描述：

首先是粉絲群體的團隊精神。他們為了自己喜愛對象的成功，從五湖四海走到一起，從陌生人迅速成為同一個群體，擁有同一個信念，為了同一個目標，緊密團結在一起，那就是為了把自己喜愛的對象推選為最璀璨的明星。

其次是粉絲們那種喜歡就勇敢表達出來并鮮明支持的率真精神。幾乎每個時代、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喜愛的對象，但是之前的崇拜者、追星族幾乎是把愛藏在心中，默默地喜歡，而當前的粉絲，喜愛一個人(事、物)，就會極勇敢地表達出來，并站出來鮮明支持，完全真實地表達內心感情。

第三是粉絲積極主動、甘于付出的奉獻精神。真正的粉絲，為了自己喜愛對象的成功，積極主動、甘于付出，除了喜歡，還有不懈的行動。這種奉獻和付出，不只表現在感情上，還有金錢和時間精力上。

第四是粉絲與喜愛對象患難與共的忠誠精神。這種精神尤其表現在選秀明星的粉絲身上，他們喜歡選秀明星時，對方還只是和自己一樣的平民，他們與喜愛的對象患難與共、一起成長和成功，尤其對自己喜愛的對象不離不棄，即使對方沒有成為最耀亮的明星，也是依然堅定地喜歡她(他、它)，支持她(他、它)。

第五是粉絲面對壓力和困難敢于挑戰和奮爭的“PK精神”。相對于選秀選手的“PK”，粉絲之間的“PK”不只是表現在才藝上，還表現在投入的感情、精力和金錢上，更有在組織、管理和統一協調等各個方面的“PK”。正是具有這種“PK”精神，才可以讓粉絲與喜愛的明星一起成長和成熟。如果上述各方面為“粉絲文化”的“精華”，是“粉絲文化”的追求，那么，“粉絲文化”，自有它存在和發展的理由。

然而，面對粉絲現象中的極端事件，也有輿論尖銳指出：楊麗娟之父賣腎不成跳海自殺，演繹的是在一個泛娛樂化的時代里，一個女孩以及她的家庭所遭遇的偶像困境。顯然，我們不能僅僅把這一事件看作是楊麗娟一個人的精神危機，從更大的意義上講，我們更愿意把它當成是一場關乎全社會的文化危機和信仰危機。

有平面媒體就楊父自殺發表評論認為，跳海是對“愚忠”的祭奠——無可否認，人是需要一點精神支撐的，偶像崇拜就是為人提供精神源泉。偶像可以是宗教的，也可以是文化的，但都具有慰藉心靈、拯救苦難、指引希望的作用?？墒呛茱@然，明星亦是俗人，他們身上的局限性就是我們身上的局限性，區別只在他們比我們更成功更風光。明星崇拜除了起到“激勵成功”的作用外，實在沒有更高的意義，對明星的忠貞不渝是一種愚忠。《瘋狂粉絲王》，有一句讓粉絲一族有點“抓狂”的臺詞：“沉迷偶像是種病”。

做劉德華粉絲，你配嗎?

楊麗娟事件，似一副多米諾骨牌，引發一連串的強烈反應。其中，很值得關注的一層，就是粉絲們自身的追問和反思。

在“跳?！北瘎“l生之后的第三天，一個名叫“飄雨人”的新浪網友發帖《做劉德華的粉絲，你配嗎?》。帖子說：這個女粉絲的一家子都他媽的有病!!說真的我也是華仔的忠實粉絲，我也能體會到作為華迷對華仔的那份深深的愛，無比的崇拜和向往，可是我是個窮光蛋，不但華仔的演唱會我沒有能力去看，他的歌友會我也是無力參加，甚至連他的一張正版的CD我也買不起，唯一能做的就是時時關注著他，聽有關他的報道，偶爾上網給他投投選票，心中默默祝福他，希望他能走得更遠。我想，當我們沒有足夠的經濟后盾時，這樣默默地支持我們的偶像就足夠了，何必傾家當產把自己的悲哀強加成家人的悲劇呢?再說了，喜歡一個偶像不是為了墮落，而是為了學習他的閃光點，是為了自我奮進!!華仔是娛樂圈公認的最勤奮的藝人，喜歡他最應該做的就是踏踏實實、勤勤奮奮地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這才無愧于他的粉絲之名，像楊麗娟，她配做華仔的粉絲嗎，她不配!!她只是個傻比而已!!

“飄雨人”的帖子有一種激憤的語境，但也有一種認知的自覺。另一位網友的帖子，似乎更加理智和中庸：瘋狂追星是追星中的一種極端表現，它對明星、對“粉絲”和對社會都會造成傷害。就像約翰·欣克利為博得明星朱迪·福斯特的關注而去刺殺里根；就像懸疑作家新書得罪了周杰倫而遭歌迷死亡威脅一樣，某些“粉絲”的不理智之舉，讓本來美好的事情變了味，甚至蒙上了違法犯罪的陰影。

這種追問和反思的結果之一，是讓人眼前為之一亮的集體行動——“給你完整的愛——百萬粉絲網友大簽名”。這個帖子，筆者最早在一個叫做“安妮海瑟薇的公主日記”中發現，稍后，便在各個娛樂辛十區中廣有轉帖。據了解，這個活動的主題是：“掀起健康追星風潮，為偶像營造健康溫馨的工作氛圍，給偶像送上最溫馨的祝福，同時征集你與偶像的心情故事，把你和他的喜怒哀樂跟大家分享”；活動時間，從2007年3月30日至2007年4月30日?；顒拥姆秶?，包括新浪圈子新老網友。

帖子說：“玉米、涼粉、盒飯、蜻蜓、維生素、筆親、多拉A夢……也許你不屬于哪個陣營。但總有個人在你眼中是漂亮、充滿獨特氣質、才華橫溢的，你為他／她動心，為她／他愉悅，為她／他快樂，為她／他傷心……表達愛的方式不同，結果也不盡相同。為那個為了支持女兒追星自殺的老父默哀。然而，我們在愛偶像的同時，也沒有忘記愛家人，愛朋友，更愛我們自己。我們都要懂得珍惜自己，才能給他們最完美的愛。”

在培育健康“粉絲文化”的旗幟下，粉絲網、粉絲帝國網、百度粉絲社區等，促動“粉絲日”、“粉絲之歌”、“粉絲公益日”、“粉絲文學征文”等一系列活動。

據“紅選”的內部人士透露，活動進入總決賽以后，雖然粉絲團隊PK花樣翻新，但不失理智、文明。用她的話說，可能受了楊麗娟的刺激，紅粉們本分多了!

粉絲秀另一種暗瘡或血污

無論健康或極端、瘋狂，粉絲文化受到公眾的廣泛承認并迅速蔓延。

2006年8月，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的《中國中學生百科全書》面世。全書四冊之一的《成長充電器》一冊里，專辟“流行追星”一章，收錄了25個詞條，每個詞條約有兩三百字進行解釋。后援會、海選、粉絲、模仿秀、青春偶像劇等也被收錄其中。書中還選錄了偶像崇拜文化、偶像神化、偶像崇拜原因、偶像崇拜綜合征等，這些詞條多是來解釋、說明追星現象的。

這或許意味著，“粉絲文化”，開始通過教育的通道，走上中國文化的“正文”。雖然，消息見諸各大網站，即刻招來一塊塊的“板磚”。然而，“屏蔽”的做法更加不妥當。畢竟，這就是2005年中國娛樂元年之后，蔚為大觀的一種文化存在。

事實上，真正應該引起擔心的還有另外一個問題，這就是各種選秀活動中越來越猖獗的“粉絲秀”，即各個媒體開始關注的所謂“職業粉絲”現象。

3月31日《環球人物》的報道說：臺上選手談笑風生，臺下“粉絲”則服裝統一，加油助威，他們會為了選手的一次情緒波動而微笑、哭泣……中國人突然被“粉絲”的瘋狂鎮住了。但如果你真以為這些選手魅力無邊到讓人一見鐘情，那就大錯特錯!他們從素昧相識的面孔一夜之間成了“萬人迷”，全仰仗“職業粉絲”。據調查，“職粉”大多來自13-25歲之間的年輕人，身強力壯，有飽滿的精力，洪亮的嗓門，熱愛“粉絲”職業。他們接受的訓練，就是揣好某個明星的照片，認準模樣以后，在他(她)每次公開亮相的時候，忘我投入外加歇斯底里地呼喊對方的名字。而“職粉”也有自己的等級，最普通一級就是舉舉海報、喊喊名字，為選手造勢、造人氣。中級“職粉”就有技術含量了：他們前仆后繼地去熱門網站發帖子、為選手制作個人網頁、博客，拉高人氣。頂級的“職粉”，甚至能與選手和主辦方保持緊密聯系，指揮“粉絲”、組織拉票、制作宣傳品、與其他選手的“粉絲”團合縱連橫?？傮w來說，職業粉絲從事的，就是混水摸魚、組團忽悠、煽情造勢一條龍的專業服務。所以無論是大腕還是小腕，有名還是沒名，只要請到職業粉絲跟班，人人享受劉德華般巨星待遇。那些職業“粉絲”的尖叫聲、吶喊聲、歡呼聲，還有爭先恐后合影留念的親熱勁兒，足夠把你忽悠得找不著北。當然，活兒不能白干，視每個人參與的次數和現場表現打賞錢銀不等。當曲終人散之際，職業粉絲們擦干眼淚，潤潤喉嚨，帶著興奮后的疲憊，從頂級職粉那里領薪水。內部人士透露，這些職業粉絲一個月起碼賺2000多元。網上流傳的“職粉價目表”，就赫然寫到“喉嚨嘶啞50元，淚流滿面100元，如果選手晉級，再加獎金。”如果說，職業粉絲也是泛娛樂時代應運而生的一種謀生手段，它在經濟層面是無可厚非的，憑汗水、憑淚水、憑氣力吃飯，沒什么不妥。但畢竟，“職粉”以金錢打破了開蒙時期粉絲文化的純粹度，似乎有違娛樂精神的初衷。

更為糟糕的是，“粉頭”浮出水面，讓職業粉絲現象變得七葷八素，錯綜迷離。

南京某媒體報道：26歲的小柳是當地一家花藝禮品設計公司職員，兩個月來，她每天是這樣過的：白天在專門的粉絲網“灌水”，不停地頂帖之后再去某排行榜投票，將偶像沖到頂位；晚上進入QQ群聊，接受“高層”任務，策劃活動拉新“粉”入會。這都是因為，兩個月前，她由“玉米”變成了“仙后”。從那天開始，她踏進了一個圈錢的陷阱。

“仙后”，是韓國大紅大紫男子組合東方神起的粉絲團名稱。在這個小型仙后團，她結識了一個名叫“愛大米”的“粉頭”?！皭鄞竺住弊苑Q有很熟的朋友在韓國，認識東方神起所屬經紀公司韓國SM公司的工作人員，因此有很多內幕消息以及與偶像貼身的機會。去年12月底，“愛大米”告訴小柳，今年2月東方神起即將來北京、上海開演唱會，其中北京演唱會門票至少近千元，而“愛大米”稱能夠通過朋友搞到內部票，至少便宜200元左右，但要先交200元的押金、1000元活動經費。小柳在1月初將1200元交到了“愛大米”的手上，跟她一同交的還有約10個“仙后”。但是，之后沒兩天，小柳從網上得到消息，東方神起北京演唱會取消了，上海演唱會也日期不明。她趕緊聯系“愛大米”，“愛大米”先說這是假新聞，之后被證明消息屬實后，“愛大米”又改口說，錢已經花出去了，如果演唱會取消，也只能退還200元的門票押金，其他錢都不退，全部留作會費。之后，再聯系“愛大米”，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

采訪中，一位資深“職粉”透露，“粉頭”攜款潛逃已經算不得新聞?，F在的粉絲團職業化程度非常高，到了讓小的經紀公司瞠目結舌的程度，就是因為背后有可觀的經濟利益。他說，職業“粉頭”的基本收入都在每月2000元以上。一個團隊高層一換人，會費等等資金都會不了了之。

很多人對越來越職業的“粉絲精神”表示擔憂，也有粉絲開始反思自己的職粉身份。一位曾經沉迷超女拉票的粉絲對記者說：“我們的癡情只會變成商家和高層撈錢的籌碼。偶像說一句‘支持我’，我們就蠢蠢欲動，卻不知道后臺誰在數錢數到手軟!”

(責編：楚 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