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層燈盞

2007-01-01 00:00:00陳計會

散文詩 2007年1期

屈原

荒原如狼。如鬼火。

追趕著你不羈的腳步。草木皆兵，圍過來；黑夜圍過來；讒言的利矢射過來。一顆心，在懸崖的樹丫上滴血……

無路可逃。

你縱身一躍。驟然閃過的劍光，劈開黑暗和悲憤，枷鎖和苦難；恍若劃過茫茫黑夜的流星，點亮靈魂深處的燈盞。

“咚!”擊碎了水中的明月，猶如深山古剎傳來的一記響亮的鐘聲，讓比干們從千年的沉寂中覺醒。那濺起的淚水呵，濕透了后來者的衣襟。

淚江水清兮，你超渡為一尾上下求索的魚；年年歲歲，你都在吶喊和鼓聲中從歷史的遠海中游回。

蒼天在上，你憂憤的叩問經久不息!

司馬遷

公元前98年那個冬天，特別寒冷。

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來自漢武帝陰鷙內心的寒流，洗劫了李陵空空蕩蕩的頭顱；然后，將你重重地擊倒——

在蠶室。在屈辱和苦痛的雙刃劍上。

滿身血污!

你在陰森、漆黑、犬牙參差的隧道中爬行，在淚水和血液的河流中飄泊。

尋找槳，尋找光。

可幸還有火種。埋藏在你內心的火種。它源于孔子，源于左丘明，源于孫臏……你猛地站起來，將手指點燃，將頭發點燃，將靈魂點燃……在火光中，你憤筆疾書——

書寫三閭大夫行吟江畔的悲郁；

書寫荊軻那把匕首閃閃的寒光；

書寫杜周們內心蟄伏著的蛇蝎；

書寫武帝揮舞干戈滴下的鮮血；

書寫垓下英雄慷慨悲涼的絕唱……

以筆為槳。橫渡血淚洶涌的波光。

并且，永遠駛在前面!成為蒼茫史冊中奪目的星辰。

陳蕃

掃!掃!掃!

落葉。落葉。落葉……

肅殺之秋，被腐葉叢叢圍困的是一只鐵掃帚，揮舞著，囿于少年的輕狂或平生的夙愿?風雨將至，你茫然不顧。掃!掃!掃!身后的道路瞬間又被腐葉覆蓋，你茫然不顧。起起落落的掃帚，猶如吳剛的斧子，閃著熠熠寒光。

風雨真的來了!黑夜真的來了!黑暗將你吞沒；但那“沙沙”的揮掃聲，依然在耳畔回響，我的腦海里忽然閃過早年寫下的詩句——

在風中，在雨里，在銹蝕的月亮中間……

黑暗之中、你點燃自己。

熔熔烈火，無法點燃黑沉沉的天空；陰森森的曠野，但讓人依稀洞見黑夜的面孔；道路的走向……

當后來者從你的灰燼中跨過，仍然發現斑斑的血跡和不滅的火種。

杜甫

你猛地一振翮，積聚一生的淚水傾瀉——

落木蕭蕭……長江滾滾……

盤旋。盤旋。鳳兮風兮，自七歲孩童皓齒間飛出，多少年了，依然無枝可棲。苦雨秋風，洞庭空闊：誰的羽毛零落?誰的哀鳴瑟瑟?

何處是歸程?

也許注定此生飄泊：掠過岱宗的絕頂、朱門的腥臭；掠過鄜州的寒月、石壕的幽泣；掠過草堂的夜雨、洞庭的秋風……

風雨飄搖，從你渾濁的瞳仁里；我真切地讀到：熾熱的肝腸，燃燒的淚水，蝕骨的悲憤……然而，更多的是滴血的歌吟——君王昏淫、官吏驕橫、烽火連天、民生多艱……什么主恩厚？什么風俗淳?肅宗怎比堯舜?縱使堯舜又如何?你屬于無盡的長空，不屬于政治的樊籠。不如歸去?但令你至死念念不忘的是——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

風也蕭蕭，雨也瀟瀟，你且飛且唱，且唱且泣……

何處是歸程？

盤旋。盤旋，杜鵑啼血，你的血比杜鵑更紅，更熱……

天水蒼茫。你滴血的吟唱繚繞在黎民心中，千載不散……

關漢卿

蒙古人從馬背上拎下一口陰森森的黑鍋，往北中國的天空一罩，頓時，山雨欲來——烏云、閃電、哭喊、呻吟……在鍋底翻滾、奔騰

外面，是皮鞭與烈火的呼嘯。

血!橫流四野。

你的心在滲血，你的筆管在滴血，你的喉嚨在噴血。

不!那是滾滾的驚雷——

地啊，你不分好歹何為地；

天啊，你錯勘賢愚枉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