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孔子一直是中國人心目中“天字第一號”的圣人。18世紀以后,一向自視甚高的西方人也開始關注孔子的學說。20世紀80年代,歐美地區接連出現了兩件與孔子有關而令當代中國人既吃驚又振奮的事情:一是孔子被美英學者推選為世界十大思想家之首;二是諾貝爾獎獲得者在巴黎會議結束時的宣言中呼吁:“如果人類要在21世紀生存下去,必須回首2500年前,去孔子那里汲取智慧。”
《莊子》有言:“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論語》記載:“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就意味著,孔子關注的重心在于人賴以生存的現實世界和人自身。換言之,孔子的學說乃是一種以人為中心,以人的個體發展、群體交往和物我關系(包括天人關系)為基本對象的哲學,是一種人學。孔子的人學內容豐富,博大精深,而關于人的價值的觀點和主張,顯然是孔子人學的邏輯起點,當然也是其中最具進步性和創造性的部分。
孔子是中國歷史上對人的價值進行自覺而系統思考的第一人。孔子在他的許多言論中,比較明確地表露了他對人的地位、本質的理性思考和見解。
孔子說:“天地之性,人為貴。”又說:“天之所生,地之所養,人為大矣。”顯然,在孔子看來,人是天地之間一切有生命的物體中最為尊貴的成員。《大戴禮記·易本命》還記載有孔子的一段話:“有羽之蟲三百六十,而鳳凰為之長;有毛之蟲三百六十,而麒麟為之長;有甲之蟲三百六十,而神龜為之長;有鱗之蟲三百六十,而蛟龍為之長;倮之蟲三百六十,而圣人為之長。”這段話固然可以視為孔子對動物分類學的一個創造性貢獻,然而其中對人的定位,也頗值得重視。從表面上看,孔子將圣人所代表的人與蛟龍、神龜、麒麟、鳳凰等并舉為“長”,似乎他們是并駕齊驅的,但是從“有羽”、“有毛”、“有甲”、“有鱗”到“倮”,都存在著實質性的不同,也就是說,通體沒有羽、毛、甲、鱗的“保”類動物是動物進化的高級形態,圣人所代表的人既然是“保之長”,那么他在整個動物界中的至尊地位便是確定無疑的了。孔子還曾說過“烏獸不可與同群”這樣的話,這就更加明確地把人與其它動物區別開來。
人區別于其它動物的不僅在于外在的形態,更在于內在的道德。孔子曾經非常明確地以是否具有孝敬之心、誠信之性作為區分孝子與犬馬、士子與豺狼的重要標志。他說:“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又說:“士不信愨而有(又)多知能,譬之豺狼也,不可以身邇也。”孝敬、誠信在孔子的道德學說中只是具體的道德原則,“仁”才是涵括、統攝它們的元概念。早在1944年,郭沫若在他的《孔墨的批判》一文中,在論及孔子的仁學思想時就明確地指出:“孔子曾說‘吾道一以貫之’,但他自己不曾說出這所謂‘一’究竟是什么……照比較可信的孔子的一些言論看來,這所謂‘一’應該就是仁了。”這一見解是非常精辟和深刻的。孔子說:“仁者,人也。”把仁德視為“人”的一種本質規定。《論語》記載: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就是說,具有對他人的仁愛之心才可以稱作人。據此我們可以作出這樣的判斷:孔子對“仁”的發現,實質上是對“人”的發現。從“仁”即“愛人”這一本質規定出發,孔子首先在實際操作的層面上就如何體行“仁”提出了自己的主張,這就是“克己復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已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恭,寬,信,敏,惠”,等等。其中既有對所有人日常言行方面的要求,更有對有官守者為政舉措方面的要求,非常便于人們理解和體行。與“仁”即“愛人”極端對立的,是不尊重人的生命、踐踏人的尊嚴的可恥行徑,其典型表現就是對民眾不教而誅,孔子對此給予嚴辭痛責,說道:“不教而殺謂之虐。”孔子還曾感嘆說:“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
孔子不僅是珍重人的生命、維護人的尊嚴的“愛人”思想的倡導者,而且也是自覺實踐者。《韓詩外傳》記載:孔子任司寇時,魯國有父子二人打官司。季康子主張殺死不孝之子,孔子反對。季康子不解:治理民眾以孝為本,如今殺死一個不孝之子以儆戒眾人,有何不可?孔子回答說:不教而殺,這是殘害無辜。軍隊打了敗仗,不能把士兵們都殺掉;官司判不明,不能對當事人用刑;治理民眾要施以教化并率先實行,那么民眾就會從之如風了。然后再對有罪過者處以刑罰,這樣其人也就知罪了,別人也能接受教訓,從而免蹈覆轍了。《論語》記載:孔子家的馬棚失了火,孔子退朝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問“傷人乎?”壓根兒不提馬匹的損失情況。僅從上述這兩件事情上,足可見出人在孔子心目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