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錚作品

詩人介紹：

張玲，網名華錚，1959年6月出生。現在新疆哈密市發展計劃委員會工作。系新疆作家協會會員，愛詩20年，已出版詩集《狐惑》、《心中的格桑》兩本。

我的名字

我允許你用一切能夠想起的

花草、植物、動物的名稱來稱呼我

你一聲聲地叫馬蘭

我就一朵朵地開藍花

你抱住一棵老槐樹

我就是住在你體內

不肯離去的槐花的香氣

你想到一匹花斑的豹子

我就給你一片飛奔的原野！

最后，我要你把我的名字

緊緊，緊緊地攥在手心里

直到它們深入血肉、骨骼與靈魂

直到你每伸出一個手指

便是我名字的一個筆畫！

你一定改變了什么

你走之后天空依然湛藍

樹也紋絲不動

可我知道

有一些東西被悄悄改變

像風暴過后一些沙子吹入發中

沙子的重量，讓我有時低著頭走路

低著頭走路的我

沒有看到你一次次地回頭

你走之后夜晚降臨

星星看我的樣子不像從前

月亮也躲在云后

我不敢在鏡子前看那個紅著臉的人

只在夢里，有一只手打開我的胸腔

從里面開出成千上萬的花朵

沒有人看到，只一夜

我就這樣燦爛起來……

看到和看不到的事物

現在，我用一雙混濁的眼睛

吃力而堅持地張望著

這個忽明忽暗的世界

時常，我的身體就是一條河

愛情到來的時候河水上漲、鼓蕩

一些浪花從眼眶溢出

更多的時候，我沉靜在各種各樣的字體內

它們以漢字的形式構架神話、傳說和寓言

我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

比如火焰中的光芒

比如月色下的寧靜

比如漸漸遠去的飛鳥

正帶走一場曠世情愛

我更相信眼睛看不到的事物

比如父親的在天之靈

比如母親無言的愛

比如一朵花里深埋的歌聲

現在，我用這雙近視的眼睛

放棄遠處的迷霧，剝離眼底的遲疑

在這個晨曦初現的時刻

我依然保持著一株植物的習慣

瞇著眼，感受太陽徐徐地升起

聽到一聲口哨

從我的身后

傳來一聲響亮的口哨

周圍的姑娘有的回頭

有的漠然

一聲口哨

從一片空氣中穿過

畫出一道看不見的電光

我的心悄悄地動了一下

但我對自己說無需回頭

雖然我想要這突然而致的召喚

但我知道它不是為我而來

我的愛人他不會口哨

他如果會口哨也不在這兒吹響

我的愛人，他已經遠離了我

我們共同想到的

在我們共同參加的葬禮上

他暗暗設想如果是我死了

悼詞要由他來寫

這是在葬禮以后他告訴我的

我不知他為我打了什么樣的腹稿

也不知接下來他還想到什么

他沒有再說下去

但我知道在那一刻我也想到

如果是他死了

我會拉著他的手不放

我會摟住他的骨頭

一直哭到昏死過去

但我沒有告訴他

因為那一天我在別人的葬禮上哭成那樣

正是因為我的這個太糟糕的聯想

一定有一匹兒馬在那里

常常，我有一種感覺

在我的體內有一匹兒馬

它應該是棗紅色的

一身光亮，沒有鞍具

一定是血液的奔流帶動了它

而它又帶動了我

每一次，它奔跑時

我都會聽到來自體內的馬蹄聲

堅定，響亮，鏗鏘有力！

它一定是一匹缺少約束的馬

更多的時候，它喜歡在月夜里奔騰

甚至踏入一條湍急的河流

像是一個被寵愛的孩子

我習慣了它的速度

它的奔跑

一旦，它安靜地側臥在草地

從我眼睛里就會流淌出

一匹兒馬的孤獨

一只蝦的尋找

它彎著腰

倦縮著身子

在水底暗暗地呼吸

它什么也不說

心里一定裝著什么

一定是像冬夜時的我

被寒冷緊緊地抱著

它伸出很多的手

想要觸摸到一種

能溫暖身體的東西

一只蝦

把它很多的觸須

一一舒展

流動的水

像一面藍色的旗子

把一只蝦的尋找

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大河

當我老了

我將來到一條大河邊

在那里長久地站立

用蒼茫的目光

一遍一遍地撫摸

日趨平緩的河水

那條大河

曾經養育了我

如今河床狹窄，河水混濁

偶爾出現的斷流

更是把它的心肺都掏了出來

幾十年里

我和生活在這里的人們

摘走了它的浪花

和它澎湃的激情

暮年的時刻

我將靜靜

靜靜地站立在河邊

掏出內心收藏的濤聲和浪花

我將在這里

看大河一天天變寬

看它再次洶涌澎湃！

東河壩，西河壩

在這個城市里

有兩個名字

它們是東河壩，西河壩

東河壩如今車水馬龍

人來人往

只不見河的蹤影

西河壩仍有一條小渠

蜿蜒如一條細小的蛇

它在城市的西部蠕動著

我擔心有一天

它會變得像個蚯蚓

鉆入泥土中不再出來

回憶有時

像一朵一朵的浪花

總是這樣

今天覆蓋了昨天

明天又將推走

今天的景物

我跟著時間的流水刻舟求劍

反復溫習著

與你最后在一起的

每一個細節

昨天的浪花

總被新的浪花推向遠處

千朵萬朵的浪花呵

它們看上去毫無差別

只有我暗自體會

在過往的浪花中

或沉，或浮

把它們一朵一朵地放入河流

我只握著最后的一朵游向你

寫一首情詩

我總想從心房里

掏出最美好的詩句

可我總是不小心

掏出心房邊上的肺

和附在肺上的只言片語

重新掏吧

我卻又掏出了深處的肝

和一些柔軟的寸腸

親愛的，既然掏出來了

就都給你看吧

鎮紙

我的鎮紙是黑色的

比夜晚還要黑的那種

它要為我鎮住每天晚上

從胸膛里奔向紙張的波浪

浪花在紙上舞蹈

潮汐潛入紙下

鎮紙的重量并不比那些浪花與潮汐重

但它把守著岸，把守著城池

并與我內心的濤聲保持一致

它輕易地就鎮守了我的洶涌澎湃

而我仍在每一個夜晚想要沖破什么似的

在一張紙上一再地洶涌，一再地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