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眼睛飛在翅膀的前方》

這一次

又面臨選擇。

雖然面對的是同一件事物，

但這次和上一次不同。

這次離開之后我將不再回來。

這一次，

淚水也留不住。

太陽曬著我的右手。

這一次，

我要一個人坐在石頭上慢慢決定。

一只螞蟻，

從時間對面爬過來。

這一次，

我要說出你的名字。

這一次，

我要讓風吹破你的屋頂。

無題

煙灰落在煙灰缸的外面。

書扔在沙發(fā)，床上，廁所沒人打理。

衣服散發(fā)的汗酸味找到了陽臺，

我才明白有人責備的日子是多么甜蜜。

當你看見一位白發(fā)蒼蒼的中年人，

在默默傾聽洗衣機攪動衣服的聲音，

請不要說話，請不要靠近，

讓風一直這樣撫摸著他的臉龐。

秋天到了

所有的樹都亮出了自己的果實。

秋天到了，

我要沿著這條干凈的小路跑上三圈。

我要將一粒芝麻高舉過頭頂。

我要把綻開的拳頭緊緊握上。

太陽曬過的草地一片金黃，

大雁留下的天空草帽在望。

我要聞一聞低處飄來的汗水的芬芳。

我要放開嗓門，踮起腳尖，

誰這個時候不歌唱將永遠是啞巴!

誰這個時候看不見將永遠是瞎子!

將磨損了的鞋子脫下，

將要繼續(xù)追問的路扔在一旁。

我圍繞著鞋子翩翩起舞。

我要盡情地跳，跳，跳，

讓孤獨從深處流出來。

甘甜的氣息呼吸著每一顆小草，

我把積在低處的葉子捧進火苗。

我要像秋天一樣燃燒，

我要像秋天一樣全身掛滿沉甸甸的果實，

幸福地站在太陽身旁。

排隊

一連排隊幾天幾夜，

天寒地凍不說到最后還買不到車票。

換誰心里不是一窩子火。

好在排隊買票的全是民工。

這樣說對民工兄弟似乎是一種開罪。

但你必須承認，民工確是老實，

他們害怕出頭，

槍打出頭鳥嘛，他們賬不一定會算，

但在這點上他們比知識分子更加明白。

抓住了這一要害，

一千個民工，就是一個民工，

一萬個民工與一個民工也沒什么區(qū)別。

當民工們站累了餓了困了火焰上升的時候，

你沖過去吆喝一聲，

潑上那么一嗓子，

蠢蠢欲動的民工，

又魚一樣扎在長龍里一動不動。

讀書

昨天，我又見到了阿赫瑪托娃，

還有患了肺癆的白樺林。她的兒子還關在監(jiān)獄。

阿赫瑪托娃聽到窗外有什么響動，

她將油燈舉過額頭，

風從門縫吹黑了阿赫瑪托娃的眼睛。

阿赫瑪托娃平靜地回到屋子中間，

她要在黑暗里將一壺水燒開。

我看見阿赫瑪托娃在火焰上洗干凈手，

然后抬起頭凝望著窗外，

她像一頭摁下腦袋也不愿喝水的牛，

昂著全世界只有黑海的牲畜才有的高貴。

清涼油

聞到清涼油的味道我就忍不住想流淚。

在花地灣地鐵站，有一個用摩托車拉客的民工。

每次出站，

他都會坐在摩托上向我發(fā)出邀請的微笑。

我們已經默契了，我扔給他兩塊錢，

他就會一聲不吭把我送到家門口再加一聲謝謝。

今天，

我不斷聞到他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清涼油的味道。

我讓他停下來。他不安地看著我。

他以為我對他有什么意見，死活不收我的錢。

他不知道我是害怕清涼油的味道，

害怕這種疼痛的味道，貧寒而遙遠的味道。

輪回

一些枝條在窗外不安地起伏。

一只杯子

跌落在地上。

這是一只罐頭瓶子做的杯子。

跟著我十多年，其間搬了三次辦公室。

它已經不是頭一次滑落在地。

我總是滿不在乎。

從沒有想過，

一只不值錢的杯子掉在地上也會破碎。

我撿起一塊積滿茶垢的玻璃，

看著時間在我的手里慢慢變冷。

錢

老婆埋怨我掙不到錢之后睡了

我掙脫她的手臂坐在廁所改成的書房

吸煙聽車輛由遠駛近又遠去

我告誡自己離錢再遠些可是不能

錢直接刺痛我的生活妻在書店

為了錢必須站著錢錐子般扎在她骨折過

的腰上

想起兩個警察心才慢慢平靜

北京離我們很遠又很近的地方

一個手勢我們就得忙碌好一陣子最近從

網(wǎng)上看到

一個管走私的大官因走私

賺了大把的錢被雙規(guī)了

我想不出過億的鈔票裝在像我住的這樣

七十多平方米的房子

能不能留下一個空間讓我睡覺呼吸

還有一個在經濟發(fā)達的廣州我生活的這

座城市

他叫何世滿石牌派出所的教導員

他死后人們才發(fā)現(xiàn)他家的地板由幾種瓷

磚拼湊在一起

茶幾上放著熱茶掀開蓋著的膠皮茶幾

多處裂開

瘦得只剩下36斤他笑著指給我們看排液

管說有尿液流出

一時半會死不了誰都想不到一直樂觀的

何世滿

當副所長把民警們捐出的1200元錢塞到他

手上

他深陷的眼睛流出灼人的火焰：

拿回去吧我已用不了這么多錢了

現(xiàn)在是深夜我發(fā)現(xiàn)自己仍坐在錢的旁邊

一張兩元兩張一塊折著朝我張開

它們一定還有什么要叮囑我對我敘說

(選自老刀詩集《眼睛飛在翅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