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算親情（組詩）

多邊形

那個極大的銳角

頂端是大東北的姐姐像一柄劍

夜夜在天上向下劈

而我們分布在齊魯大地

全家人的位置形成一個極不規則的四邊形

父親很快被糖尿病奪走親情版圖上多出了一個點

固定在村莊的西南嶺

這時候的連線便是多邊形了

多邊形的面積有多大母親的思念就有多大寂寞

就有多大

如此穩固和鋒利

一個小小的院落從此便掰著手指

算計著

在年終歲尾緊緊握住春節這塊橡皮

用力擦去一個點再一個點

減法

這是貫穿她一生的運算

從身體里減去姐姐減去我和小弟

減去豐滿和春天

繼續一根根減去頭發里的黑

我用詩歌一次次抓住我的母親

我阻止不了生活的法則

她在村莊的懷抱里繼續地

冰涼干枯

這越來越小的差

加法

一屋子的黑

一個院落的黑

一個小鎮的黑

一個城市的黑

一個極不規則巨大的黑

穿越多少個省市和夜晚

相互疊加

向下壓來

村莊上空我偶爾用詩歌戳出一小塊缺口

這圈小小的光這枚小小的月亮

讓娘的黑更黑

當滿院子的雞鴨停止鳴叫

當她從鄰居家回來推開鐵門的沉重

看一小會兒電視

拉滅燈盞

靠在床頭

整個村莊上面便會相繼趕來更多的黑

黑加黑不是一味藥治療不了娘的偏頭痛

娘在被窩里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聽見貓叫將瓦片蹬碎

一次次向上挺直身子

等和運算

從身邊減去父親

母親擔起剩下的風雨

這么多年我們一個個長大

一個月幾百塊錢兩周一次電話春節幾天的團聚

和母親做比

一架天平過于傾斜

母親給我們的如何量化

如何才能夠讓我們相加約等于母親

七十多斤的重量

還在一個小院一塊菜園一小片花生地麥地水稻里

輕飄飄地奔跑

這無窮大

且繼續在增加的砝碼

讓我們幾個兒女在千里萬里之外一次次失重

我們無力償還

就像麥子無力償還腳下的村莊和大地

最后的商

起初被一家人四等分

父親會有個大大的余數

做瓦工

倒土豆和鞋底生意

到北山里伐木開荒

再往前推從大東北推回齊魯大地一個小村莊

做油坊會計

登臺唱大戲

做教師

父親被除以一次

再除以一次

高大威猛大口喝酒大口吸煙倔強的父親

似乎永遠有著除不僅的余數

浮腫干渴視力模糊

躺在西屋里

努力抓住我們的手

是糖尿病

令他的余數變為屈指可數的日子了

父親終于被一個叫做陰歷27的日子除盡

一把骨灰紛紛揚揚

我抱著最后的父親最后的商

跌撞著走進一場大雪

（選自《燕趙詩刊》總第３、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