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歷銘：《陌生的鑰匙》

槍手

你把槍舉起來

對準一個體重100公斤的胖子

他正在接長途電話

他在反光鏡里看見黑色的槍管后

顫抖著說：別開槍

然后拉開抽屜

槍手你不要怕

現在許多人只知道屈服不懂得反抗

何況他!是！一！個！胖！子！

他決不是去找自衛手槍

而是在摸藍色的巨款存折

錢可以買通一切

你也會被買通嗎

然后與他心平氣和地飲一杯白蘭地

槍手！卑鄙者在一種轉機后

都會瘋狂地復仇

你只有射擊

尋人啟事

對面翻看晚報的同事

每天都讀一段

晚報折疊處的尋人啟事

我傾聽

總是猜想著那些被尋的人

為什么失蹤

殘疾人，精神病患者

也有妙齡少女

同時刊載于晚報的折疊的窄縫里

被數不清的讀者看見：

身高

衣著

和各種各樣的相貌

可有誰能熟記這些

且以一顆同情心

在公共地帶的人海里幫助找尋？

我的同事每天都把晚報釘起來

恰好晚報的折疊處

被釘進夾子里

尋人啟事在歲月的忽略中

也成為失蹤的聲音

躺在七月的麥地里

看天空藍而又藍

我在成熟的火焰中

渴望水，由我對面的天空而來

而黑郁的云朵是冰封的季節

此刻正躲在由此以北的目光不及的山谷里

假寐

我感到天空淤積的藍色是一只碩大的手

正緩慢地覆蓋我的四周

死亡走在麥穗之上高叫著我的名字

遠離！唯一的思想竟叫不出自己

我恐懼天空

靜躺在寂靜中等待最后的聲音

所懷念的，只有跟隨我的小我三歲的一位美

好的少女

后來我被她從正午的睡夢中

輕輕地喚醒

寂靜如初

天是空洞洞的。隨意的顏色

都是由自己涂抹的

我就從中走出

在混濁中丟失腳印和思想

撐舟水上

我并不是水手

在看不見岸的水里

甘愿做一個迷途的入

水往哪兒，我往哪兒

林子里飄來的腐爛的氣味

彌漫在我的前方

四周的水聲逐漸響起

我坐在其中

卻看也看不見，聽又聽不清

水經過我的手指

不留痕跡

只有船的起伏

才讓我有一絲生命的

感覺

歇息自己亮色的翅膀

所有的一切都無比寂靜

流逝的日子在崩塌開始之后掩埋玫瑰的葉片

我是生者或是死者

自早晨以來一直分辨不清

只有玫瑰的影子搖曳著蒼老的記憶

歇息自己亮色的翅膀

像脆弱的鳥躲在樹椏間

注視無精打采的樹葉被風帶走

我用目光撫摸遠離這里的背影

然后禱告。不是空洞的挽歌

而是死亡有一天突然面對自己時

懲罰別太沉重

因為我在玫瑰破碎的時候也曾破碎過一次!

天空已越來越低

我已無法重新飛翔

正午的陽光

聽乃學講述兒子施為出生時的感動

當白云散落于天際，大地頃刻落滿耀眼的陽光

清脆且響亮的哭聲

穿透都市斑駁的樓群

響徹在你執意前行的父親的耳畔

仿佛一切都已靜止。只有你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

發出尖亮的聲響

孩子，面對新生的世界你要急于說話嗎?

看著你全然不知的無畏

我們都會屏住呼吸

你是陽光！在我們正午的時刻

在我們疲憊不堪的時候

你叫喊著追趕我們的蹤跡

孩子，別急，別在不停地蹬蹋你的小腳丫

我們會將陰影留在我們的前面

而留給身后的是明亮的陽光

那是你的世界，那是我們奔波的夢想

安靜地睡在溫暖的懷抱里

所有混亂、紛雜和卑鄙的事情與你毫不相干

你會如陽光般自由地飛翔

山川和平原，在你的透明的翅膀的下面

變成無數的童話

多么羨慕你呀，真想像你一樣的幼小

重新慢慢長大

你的父輩們都將一個個地倒下

我們的背脊會變成伸向遠方的道路

孩子，你要走在其上。

正如我們走在祖先的靈魂之上

我們化為泥土

都將永遠體會著生命不滅的希望

憤怒的綿羊

如果不是草坡上落滿刺骨的冰雹

綿羊依舊低垂羊角

咩咩地尋覓遺落的夏果

而寒冷突然降臨

尖刀似的寒風吹響遠處林子的上空

呼嘯且炸響

將懸在空中的星星吹落山谷

躲在巖石后面的綿羊

淚水結冰

無助的眼色透出渴求

劊子手前的血淋淋的匕首

已貼近就義者的心臟

沒有誰會阻擋凄冷的颶風

沒有地火再會燃燒

在凜冽的夜晚里

綿羊終究會閉上驚恐的眼睛

死亡是一種解放

在競爭的萬物之間

綿羊本是強悍的陪襯

即便憤怒

喉嚨中迸出的吶喊

誰都會想成情人溫柔的呢喃

這個世界已經不再需要綿羊

季節的冷酷

讓山谷里傳來猛獸的長嘯

那將是今后的聲音

無奈的聲音

(選自蘇歷銘詩集《陌生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