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君的詩

麋鹿

森林中有一條要迷路才能找到的小路

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如是說

森林中有一條只有麋鹿才能找到的小路

一位笑靨如花美目如盼的白衣少女說

林子里總有一條讓人迷失的小路

我說

林子里總有一條讓麋鹿也迷失的小路

她嘆息說

神降臨的小站

三五間小木屋

潑濺出一兩點燈火

我小如一只螞蟻

今夜滯留在呼侖貝爾大草原中央

的一個無名小站

獨自承受凜冽孤獨但內(nèi)心安寧

背后，站著猛虎般嚴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橫著一條清晰而空曠的馬路

再背后，是緩緩流淌的額爾古納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無際的簡潔的白樺林

和枯寂明凈的蒼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靜靜閃爍的星星

和藍絨絨的溫柔的夜幕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廣大的北方

河流與村莊

一條大河

是由河流與村莊組成的

一個村莊

是一條大河最小的一個口

河流流到這里

要彎一下，短暫地停留

并生產(chǎn)出一些故事

杏花村、桃花村、榆樹村

李家莊、張家莊、肖家莊

牛頭村、馬背村、雞冠村

又在河邊延伸出

一個個碼頭、酒樓與小店鋪

醞釀著不一樣的掌故、趣聞與個性

然后。

由大河，把這些都帶到了遠方

并在遠方，以及更遠方

傳散開來

霧與高山

霧，纏繞著高山

就像，女人

纏繞著男人

有些女人是兇悍的

她像霧一樣

把男人整個吞沒

男人被深藏不露了

沒有了自己

也有些女人

只是細微地、輕柔地

從男人身邊飄過

但讓男人心里一動

牽掛著一輩子

男人和女人的關(guān)系

常常就是霧與高山的關(guān)系

大部分的時候遮遮掩掩

含糊不明

讓人覺得有關(guān)系

又若即若離

覺得可能不太相干

卻又藕斷絲連，隱隱約約

（選自《海拔》總第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