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紅》內容提要
小說的背景是16世紀的奧斯曼帝國。
1590年末的伊斯坦布爾,國王蘇丹秘密委托制作一本偉大的書籍,頌揚他的生活與帝國。四位當朝最優秀的細密畫家齊聚京城,分工合作,精心繪制這本曠世之作。此時離家12年的青年黑終于回到他的故鄉——伊斯坦布爾,迎接他歸來的除了愛情,還有接踵而來的謀殺案……一位細密畫家失蹤,隨即被發現死于深井中,奉命為蘇丹繪制抄本的長者也慘遭殺害。遇害的畫家究竟是死于畫師間的夙仇、愛情的糾葛、還是與蘇丹的這次秘密委托有關?蘇丹要求宮廷繪畫大師奧斯曼和青年黑在三天內查出結果,而線索,很可能……就藏在書中未完成的圖畫某處。一只狗、一棵樹、一枚金幣、紅色,兩具尸體及死亡,甚至兇手全都站出來,他們仿若有生命般,靠著自己的經歷與觀察,仔細地告訴我們每一條蛛絲馬跡。
[土]奧爾罕·帕慕克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獲獎理由
瑞典文學院在頒獎公告中說,授予帕慕克諾獎理由是“在追求他故鄉憂郁的靈魂時發現文明之間的沖突和交錯的新象征。”
帕慕克被認為是當代歐洲最核心的三位文學家之一,是享譽國際的土耳其文壇巨擘。出生于伊斯坦堡,在伊斯坦布爾科技大學主修建筑。1979年第一部作品《塞夫得特州長和他的兒子們》得到《土耳其日報》小說首獎,并在1982年出版,1983年再度贏得奧爾罕·凱馬爾小說獎。1983年出版第二本小說《寂靜的房子》,并于1991年獲得歐洲發現獎,同年出版法文版。1985年出版第一本歷史小說《白色城堡》,這本小說讓他享譽全球,紐約時報書評稱他:“一位新星正在東方誕生——土耳其作家奧罕·帕慕克。”這本書榮獲1990年美國外國小說獨立獎。1990年出版《黑書》是一個里程碑,這本小說讓他在土耳其文學圈備受爭議的同時也廣受一般讀者喜愛。法文版獲得了法蘭西文化獎。1992年他以這本小說為藍本,完成電影劇本《隱蔽的臉》。1997年《新人生》一書的出版在土耳其造成轟動,成為土耳其歷史上銷售速度最快的書籍。1998年《我的名字叫紅》出版,這本書確定了他在國際文壇上的的文學地位,獲得2003年都柏林文學獎,這個獎獎金高達10萬歐元,是全世界獎金最高的文學獎,同時還贏得了法國文藝獎和意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2002年作者發表小說《雪》。2005年新作《伊斯坦布爾》被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同年獲得德國書業和平獎。他的作品已被譯成40多種語言出版。文學評論家把他和普魯斯特、托馬斯·曼、卡爾維諾、博爾赫斯、安伯托·艾柯等大師相提并論。
帕慕克就《我的名字叫紅》答讀者問
問:您在小說中使用一種別具一格的方式講故事,小說中出現許多個敘述者,似乎沒有任何連續的兩章使用同一種聲音,您為什么給小說這樣一種結構呢?使用這種結構是不是給您自身帶來很大的挑戰?
答:實際上不停地扮演不同人物以第一人稱方式說話非常有趣。我不斷地發掘各種聲音,包括:一位16世紀奧托曼細密畫師的聲音,一位苦苦尋找戰場上失蹤丈夫的兩個孩子母親的聲音,殺人兇手可怕的聲音,一個死人在去往天堂路上發出的聲音等,在這個發現之旅中我異常興奮。在我的故事里不僅人物本身會說話,還有許多不同的物體和顏色都會粉墨登場。我想這些獨特的聲音可以組成一曲豐富的樂曲,展現上百年前伊斯坦布爾日常生活的原貌。視角的轉換其實也反映小說主要關注的是從我們的角度經由上帝存在的觀點尋找過去的師姐。這些都與我對繪畫的理解有關,我的主要人物都生活在不存在透視法限制的世界中,所以他們能用自己獨特的幽默表達自己。
問:有個人物,女主人公的兒子叫奧爾罕,這個奧爾罕是你的另一個自我嗎?
答:奧爾罕不是另一個我,就是我自己。關于奧爾罕的許多細節,以及一個孤身母親與兒子關系的逸聞都是我的親身經歷。我在小說中也用我母親和哥哥的名字。兩兄弟無休止的爭吵,敵對,求和,對母親的獨特情感都是自傳性的。把這些細節放到這部歷史小說里,我是想給它一個個人維度。寫作歷史小說的困難不在于完美再現過去,而是把歷史與某些新鮮東西聯系起來,使其不斷豐滿起來,用想象和個人體驗改變它。
問:寫作這樣一部具備豐富細節的歷史小說,你都做有哪些功課?
答:我花有六年時間。當然,我用大量時間讀書,觀看各種美術作品,但我不覺得那是調查研究,我樂在其中非常享受。土耳其人是優秀的收藏家,許多古老的政府文件和藝術作品都保存得非常完好。我在這些故紙堆里游蕩,發現許多有趣的事情,比如以前我們的理發師還兼職給男人切包皮等。至于繪畫我6歲就開始研究,我總幻想著自己能做一名畫家。在孩童時期,我還臨摹過土耳其的細密畫,后來我受到更多西方繪畫的影響,大概20歲的時候,我開始寫小說,作畫的愛好告一段落。
問:您能否解釋一下細密畫大師只有變成瞎子才能到達偉大的頂點這中間存在的張力?
答:中世紀畫師,他們的作品主要是模仿和重復的結果,你模仿得越多就越完美。畫師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描繪同一幅場景、同一個主題,他們把這些都深深地刻在記憶里。他們根本不需要用眼盯著自己的作品。
問:您認為伊斯蘭繪畫審美與西方審美的沖突對你超越歷史有重要意義嗎?你是否提示讀者他們兩者代表兩種非常不同的觀看世界的方式?
答:對傳統的伊斯蘭畫師而言,西方肖像畫的繪畫方式是個極大挑戰,這與他們傳統的繪畫方式完全不同。基于此,代表兩種完全不同的觀看繪畫方式,甚至代表兩個不同的世界。一個通過個人的研究觀看,另一個通過神之眼觀看世界。后者更像是用精神之眼在讀解世界。在我的小說里,這種沖突甚至帶來兇殺。但是讀者應該發現,我并不相信存在這樣的沖突。在我看來,所有優秀的藝術品都來自不同文化的混合。
問:哪些作家和藝術家對你產生過深刻影響?
答:我已經48歲,在我這個年紀,影響這個東西令我十分緊張。我更希望你的問題是,我從其他人那里學到哪些東西。比如托馬斯曼,我知道歷史小說的快感主要來自于糅合各種細節的秘密。卡爾維諾教會我獨創性與歷史本身同等重要。我從艾柯那里可以溫文爾雅地運用謀殺的形式。不過我從尤瑟納的身上獲益最多,她寫過一篇評論,講述歷史小說的語調和語言,非常精彩。
問:你創作這本書的靈感來自哪里?
答:激發我寫作這本書的主要是伊斯蘭細密畫。我把我看過的細密畫里不可勝數的細節都放在小說里。在愛和戰爭背后潛藏的古典伊斯蘭故事是每個人都耳熟能詳的,不過在今天西方化的大趨勢下很少有人記得它們。我的小說是想對這些被遺忘的故事和無數美輪美奐的圖畫致敬。
國外媒體評論
帕慕克有能耐跨立于兩個世界,不論在自己國家或者國外,都因此在商業上獲得極大成功,無疑他是土耳其最暢銷作家,他的作品被翻譯成二十種語言,他的小說豐富華麗,間接援引舊蘇菲派的故事與伊斯蘭傳說,富含大眾文化,毋庸置疑他是土耳其這一代小說家中能夠置身歐洲文學主流第一人。
——安德魯·芬克,《時代雜志》
帕慕克不帶感情的真知灼見,與阿拉伯花紋式的內省觀察,讓人聯想起普魯斯特。而將讀者帶回十六世紀伊斯坦布爾細密畫家的謀殺事件,也像湯瑪斯·曼的《浮士德游地獄》般具有音樂性,他探索的是民族靈魂。
——約翰·厄普戴克,《紐約客》
帕慕克是一位清醒的城市編年史家,他的小說洞察東方與西方的不同,繼承從海德格到德希達的現代思潮,《我的名字叫紅》是一本值得信賴以及具有原則性的沉思錄。
——馬文·朱力斯,《芝加哥論壇報》
土耳其最重要的小說家,各地矚目的人物,第一流的說書人——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紅》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們》一般,超越原有的界線,雖然是以古典的伊斯蘭文學技巧來敘述故事,卻富含十九世紀歐洲小說處理細節的方法。帕慕克的小說技法融合東方與西方兩種技藝,而且在兩者之間游刃有余并具獨創性,形式出色,措詞巧妙詼諧,情節高潮迭起,它以完整且具說服力的手法傳達情感。
——迪克·戴維新,《泰晤士報文學增刊》
精彩選摘
1.我是一枚金幣
看呀!我是一枚22K的奧斯曼蘇丹金幣,身上有著世界的保護神蘇丹陛下的璽印。今天,葬禮之后,在這間充滿哀傷的漂亮咖啡館里,蘇丹陛下手下的大師鸛鳥,大半夜里剛完成了一幅我的圖畫,還沒給我抹一層薄金,不過抹上薄金之后的樣子你們可以自己去想象了。我的畫像在這里,而我的真身則是在你們親愛的弟兄、知名細密畫家鸛鳥的錢包里。他現在站起來了,把我從錢包里拿出來,展示給你們每個人看。你好,你好,各位藝術大師,各位來賓,大家好。看見我身上閃亮的光芒,你們的眼睛全睜大了,激動地看著我在油燈的光芒下閃閃發光,最后,你們對我的主人鸛鳥大師羨慕不已。你們說得沒錯,因為除我之外,就沒有什么可以衡量一位畫家的才華了。
過去三個月,鸛鳥大師賺了整整四十七枚和我一樣的金幣。我們全部都在這個錢包里,而且鸛鳥大師,你們自己瞧,沒打算向任何人隱瞞。他知道伊斯坦布爾所有細密畫家中沒有人賺得比他多。人們可以用我來衡量各位細密畫家的才華,解決各種不必要的爭端,這讓我感到很驕傲。過去,當我們還沒有養成到咖啡館來的習慣、頭腦還沒有開化時,這些呆蠢的細密畫家晚上總會爭吵誰最有才華、誰最懂得色彩、誰畫的樹最好或誰是描繪云朵的專家,不僅如此,他們甚至每天晚上都會為這些事動手互毆,打得鼻青臉腫。現在既然由我來主持公道,畫坊里一片甜美和諧,不僅如此,還帶來了赫拉特前輩大師們才有的那種平靜氛圍。
除了我的判斷帶來的和諧與平靜,讓我來給你們列舉一下可以用我交換的各種東西:一個美麗年輕女奴的一只腳,大約是她整個人總價的五十分之一;一面滾著象牙邊的高級胡桃木制理發師鏡子;一個繪制精美的五斗柜,上面裝飾著價值九十銀幣的旭日圖形和銀葉;一百二十個新鮮面包;一塊三人墓地加三副棺材;一只銀臂環;十分之一匹馬;一個又老又肥的女奴的兩條腿;一頭小水牛;兩個中國瓷盤;蘇丹陛下畫坊中波斯細密畫家、大布里士人德爾維什·麥赫梅特及像他這樣的大多數人一個月的薪水;一只優秀的獵鷹加籠子;十罐帕那約特葡萄酒;與以俊美聞名于世的少年瑪赫穆特欲仙欲死一小時,還有其他許多舉不勝舉的機會。
來此之前,我曾在一個窮鞋匠學徒的臭襪子里呆了十天。每天夜里,這落魄的家伙會躺在床上,嘴里念叨著各種他可以用我買到的東西,一直念到睡著。他所念的這首詩的詩句,如搖籃曲那般甜美,向我證明了還沒有錢不能進的洞。
說到洞,這又提醒了我。如果我把來此之前發生在身上的一切全部復述一遍,將可以寫好幾大本書。我們之間不是陌生人,大家全是朋友,只要你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只要鸛鳥先生不生氣,那么我就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你們發誓嗎?
那么好吧,我交代。我不是一枚由錢伯里塔什鑄幣廠鑄造的真正22K奧斯曼金幣。我是枚假幣。他們在威尼斯用低含量的金子把我制造出來,帶到這兒,當作一枚22K奧斯曼金幣招搖撞騙。我對你們的體諒深表感激。
根據我從威尼斯鑄幣廠得來的消息,這種事情已經持續了好多年。但在最近之前,威尼斯異教徒帶到東方使用的劣質金幣,都是他們在同一間鑄幣廠鑄造的威尼斯幣。我們這些輕信白紙黑字的奧斯曼人,毫不懷疑每塊威尼斯幣的黃金純度,只看上面刻的字,沒有留意它的含金量,于是這些假的威尼斯金幣迅速充斥了整個伊斯坦布爾。后來,因為注意到含金量少、含銅量多的錢幣比較硬,人們開始用牙咬來辨別錢幣。譬如說,你欲火焚身,跑去找人見人愛的絕世美少年瑪赫穆特,首先他會把錢幣而不是別的東西放入柔軟的嘴里咬一咬,宣布它是假的。結果這么一來,他只給你欲仙欲死的半小時,而不是整整一個小時。威尼斯異教徒一看,他們的偽幣有這種不幸的結局,于是他們決定偽造奧斯曼金幣,認為奧斯曼人是不會發現的。
現在,請你們注意一下這么一種奇怪的事情: 這些威尼斯異教徒畫畫的時候,好像不是在畫一幅圖,而是真正創造出他們筆下的物品。然而,鑄錢的時候,他們卻不做真的錢幣,反而制造假的。
我們被裝進鐵箱子里,上了船,搖來晃去地從威尼斯來到了伊斯坦布爾。我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兌幣商的店鋪,塞在店主人蒜臭沖天的嘴里。我們等了一會兒,一個頭腦簡單的農夫走進門,希望換開一個金幣。這個無賴的兌幣商大師,說你把它拿來我咬一下,看看你的金幣是真的還是假的。于是他拿起農夫的金幣,丟進了自己嘴里。
當我們在他的嘴里相遇時,我發覺農夫的金幣是一枚真正的奧斯曼蘇丹幣。他在蒜臭味中看見我說:“你只不過是個假的。”他說的沒錯,但是他高傲的姿態傷了我的自尊,于是我騙他:“老實說,老兄,你才是假的。”
正當此時,農夫驕傲地堅持說:“我的金幣怎么可能是假的?二十年前我就把它埋進了地底下,那個時候有這種缺德玩意兒嗎?”
我還在想結果會如何時,兌幣商把我而不是農夫的金幣從嘴里拿了出來。“把你的金幣拿走吧,我才不要下賤的威尼斯異教徒的假錢。”他說,還斥責那農夫道,“你還有沒有羞恥呀?”農夫也回應了幾句,然后拿著我走了。聽到其他兌幣商說了同樣的話之后,農夫的信心沒了,因為含金量低用我只換得了九十個銀幣。從此,在不停地轉手之間,我七年沒完沒了的冒險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容我驕傲地告訴你們,我大部分時間都在伊斯坦布爾流浪,從錢包到錢包,從腰袋到口袋,是一枚有智慧的錢幣。我最慘的噩夢是被裝進一個罐子,埋在某座花園的石頭下面好多年。我不是沒遇到過這種事,但不知為什么,這種枯燥的時間都不是很長。許多得到我的人,特別是當他們發現我是假幣時,都想盡快擺脫我。雖然如此,我還從來不曾碰到有誰警告過對方我是假的。但也有人沒有察覺我是偽幣,數了一百二十枚銀幣來交換我,結果發現自己上了當受了騙,就在痛苦與焦躁中捶胸頓足,直到瞞騙住了另一個人,才得以擺脫我。在這過程中,雖然他們自己也一再企圖欺騙別人,但每一次都因為急躁和惱怒而失敗,因而也只能不斷地詛咒當初唬騙他的人“缺德”。
在這最近的七年中,我在伊斯坦布爾被轉手了五百六十次,沒有一個家庭、商店、市場、市集、清真寺、教堂或猶太會堂沒有進去過。當我四處流浪時,聽過各種與我有關的謠言、傳說、謊話,數量之多遠超過了我的想象。人們不停地往我身上安各種名分:我是最有價值的東西;我是無情的;我是盲目的;甚至連我自己都愛上了錢;很遺憾,這個世界是建立在我之上的;我可以買所有的一切;我是骯臟的、低俗的、下賤的。那些知道我是偽幣的人,甚至會更加生氣地對我說些更為糟糕的話。當我真實的價值貶值時,隱含的價值反而升高了。不過,盡管有這些無情的隱義和無知的誹謗,我卻看到絕大多數人是從心底里真正喜歡我。我想,在這個沒有愛的年代,如此發自內心的甚至是洋溢在外的喜愛實在該讓我們感到高興。
我一條街道一條街道、一個街區一個街區地走過伊斯坦布爾的每一個角落。我看過各種人,從猶太人到阿布哈茲人,從阿拉伯人到明格里亞人,我認識了每一個人的手。有一次我在一位埃迪爾奈傳道士的錢包里,跟著他離開伊斯坦布爾前往瑪尼沙。半路上,我們不巧遇到了劫匪。他們其中一人大叫:“要錢還是要命?選”恐慌中,這位倒霉的傳道士把我們藏進了他的屁眼。這個地方比喜歡吃大蒜的人的嘴巴還要臭、還要不舒服。然而很快一切就變得更糟糕了,因為強盜們沒有喊“要錢還是要命”,而是大喊:“要貞操還是要命?選”他們排成一列,一個一個輪流上他。我們被塞在那個小小的洞里所承受的痛苦,我就不跟你們提了。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所以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離開伊斯坦布爾。
我在伊斯坦布爾廣受歡迎。年輕女孩們把我當作她們的夢中情人般親吻;她們把我藏在絲絨錢包里,藏在枕頭下、碩大的乳房間,以及她們的內衣里;她們甚至會在睡夢中撫摸我,看看我還在不在那兒。我曾經被收藏在公共澡堂的火爐邊、在靴子里、在一間香噴噴麝香店的一只小瓶子瓶底,以及一個廚師拿來裝扁豆的麻袋中的小暗袋里。我游遍伊斯坦布爾,被塞在駱駝皮做成的皮帶里、埃及格子布裁制的外套內里、鞋子內里的厚布料間,以及五顏六色的燈籠褲的暗角落里。鐘表匠大師佩特羅把我藏在一只老爺鐘的秘密隔間里,一位希臘雜貨商則直接把我塞進羊奶酪中。人們用厚布把我與珠寶、印章、鑰匙一起包起來,收藏在煙囪里、火爐中、窗臺下、粗茅草墊里、大立柜和箱子的暗格中。我知道有些父親經常從餐桌上起身,過來看看我是否還呆在原位;有些女人莫名其妙地把我當糖果吸吮;小孩子聞著聞著就把我塞進鼻孔;而一條腿已經跨進棺材的老人們,如果一天不把我從羊皮錢包里拿出來看七次,就會輾轉難眠。曾經一個有潔癖的切爾卡西亞女人,一整天下來打掃完屋子后,會把我們從錢包里拿出來,用一把木刷子刷洗我們。我記得有一個獨眼兌幣商,總是把我們一枚枚疊起來,搭成塔形;一位身上散發牽牛花香味的搬運工,常常和家人一起,像在觀賞一片美景似地望著我們;還有那位已經離開人世的鍍金師——不需要說出他的名字了——晚上沒事會用我們排列出各種圖案。我曾經搭乘紅木小船旅行,還進出過蘇丹的宮殿。我曾藏匿在赫拉特制造的書本里、在散發玫瑰香氣的鞋跟里,以及馱鞍的蓋布中。我看過成千上百只手:臟的、毛的、肥的、油的、抖的,還有老的。我身上沾染上了各種氣味:鴉片窟的、蠟燭制造廠的、鯖花魚干的,還有所有伊斯坦布爾的汗味。經歷過這么多刺激和紛亂后,有一個卑賤的小偷在黑夜里割斷了受害者的喉嚨,把我扔進他的皮包。等他回到自己邪惡的屋子,朝我臉上吐了一口口水,怒罵道:“去死,全都是為了你。”我覺得好傷心,真希望自己馬上消失不見。
不過,如果我不存在的話,便沒有人能夠區別好畫家與爛畫家,這將造成細密畫家間的彼此互相殘殺。所以,我沒有消失,而跳進一位最聰明、最天才的細密畫家的錢包里,一路來到此地。
如果你認為自己是個比他還要厲害的畫家,那么,你就想盡辦法,把我搶到手吧。
2.我的名字叫紅
《君王之書》的作者詩人菲爾多西來到了加茲尼,瑪赫姆特君王的宮廷詩人們因為他來自鄉下而瞧不起他,但正是他說出了最后一行詩句,補全了一首誰也沒能把它補全的、用最繁復的韻腳寫成的四行詩。當他吟出這最后一個詩句時,我就在那兒,就在菲爾多西的束腰長袍上。我出現在《君王之書》英雄魯斯坦的箭囊上,隨著他浪跡天涯尋找失散的坐騎;在他用神奇寶劍把惡名昭彰的食人巨妖砍成兩半時我就在那噴涌而出的鮮血之中;當他與接待他的國王的美麗女兒翻云覆雨時,我就在那蓋在他們身上的被單的褶縫之中。我無所不在,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當叛逆的圖爾砍下兄弟伊萊奇的腦袋時;當夢境般壯麗的傳奇軍隊在大草原上廝殺戰斗時;還有,當亞歷山大中暑后,鮮艷的生命之血從英挺的鼻子閃閃發亮地流下時,我都在現場。是的,薩珊王貝拉姆·古爾每天晚上都會在不同顏色的帳篷里選擇一位來自不同國家的美女陪他過夜,聽她說故事,我,則出現在他每星期二拜訪的那位絕代佳麗的衣服上;他看到了這位美女的畫像而愛上了她,就如同席琳看到了胡斯萊夫的畫像而愛上了他一樣,而我,也同樣出現在胡斯萊夫的一身服裝中。真的,我無處不在:在圍城軍隊的旗幟上,在舉行盛宴的餐桌桌布上,在親吻著蘇丹腳背的使者的長衫上,以及任何描繪著寶劍的場景中,它們的故事深受孩童喜愛。是的,在俊俏學徒和細密畫大師的目光注視之下,通過纖細畫筆的涂抹,我在產自印度及布哈拉的厚紙上展示出了烏夏克地毯、墻壁紋飾、伸長脖子從百葉窗里探頭張望街道的佳麗身上的襯衫、斗雞的雞冠、神話世界的神話果實、石榴樹、撒旦的嘴巴、圖畫邊框的精巧勾線、帳篷上的彎曲刺繡、畫家自得其樂所畫的裸眼才能看到的花朵、糖制鳥雕像上頭的櫻桃眼睛、牧羊人的襪子、傳說故事中的日初破曉,以及成千上萬戰士、君王和愛侶們的尸體和傷口。我喜歡被抹在血像鮮花一樣開放的戰爭畫面上;我喜歡被抹在大師級詩人的長衫上,與一群漂亮男孩及詩人們一起郊游踏青,聆聽音樂,飲酒作樂;我喜歡被抹在天使的翅膀上、少女的嘴唇上、尸體的致命傷口上和血跡斑斑的斷頭上。
我聽到了你們要問的問題:身為一種顏色是什么感覺?色彩是眼睛的觸摸,是聾子的音樂,是黑暗吐露的話語。因為千萬年來,從各類書籍、家什中,我聽到了靈魂的細語,如同風中的窸窣呢喃,請允許我說,我的撫觸就好似天使的撫觸。一部分的我,嚴肅的那一半,捉住你們的視線;而歡愉輕松的另一半,則在你們的凝望下飛入天際。
我身為紅色有多么的幸福!我炙熱、強壯。我知道人們都在注意我,我也知道沒人能夠抗拒我。
我從不隱藏自己:對我而言,精致優美并非出于柔弱無力,而是來自果決和毅力。因此,我常常把自己置于眾目睽睽之下。我不害怕別的顏色、陰影、擁擠,甚至是孤寂。能夠用我戰無不勝的火焰,涂覆一張期待著我的畫紙,是多么的美妙!任何地方只要有我,就會看見眼睛發亮、熱情奔騰、眉毛揚起、心跳加速。看啊,活著是多么的美妙!看啊,能夠看見是多么的美妙!活著就等于能夠看見。我無所不在。相信我:生命從我開始,又回歸于我。
安靜并聽聽我是如何成為此種神奇的紅色的。一位細密畫家,一位顏料的專家,把來自印度斯坦最燥熱地區品質最優良的紅昆蟲干,用他的臼和杵猛力搗成粉末。接著,他準備好了五德拉克馬的紅色粉末、一德拉克馬的肥皂草和半德拉克馬的溶劑。他在一個鍋子里裝三奧卡的水,把肥皂草放進去煮。再把溶劑倒入水里攪勻。他讓水繼續慢煮,趁這段時間自己喝一杯上好的咖啡。當他享用咖啡時,我像個即將出世的嬰孩一樣愈來愈不耐煩。咖啡清醒了大師的頭腦,帶給他邪靈般的銳利目光。他把紅色粉末倒入鍋里,拿一支調色專用的干凈細木棍,小心攪拌鍋里的混合物。盡管我即將成為純正的紅色,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關鍵,就是我的濃稠度,煮的時間不能太長,也不能太短。因此,他會用攪拌棍的一端把液體畫在拇指的指甲上(絕對不能用其他指頭)。噢,身為紅色是多么的美妙!我把他的拇指指甲染成了紅色,但沒有半點稀薄的液體流溢到兩旁。簡言之,我的濃稠度恰到好處,不過,我仍含有殘渣。他把鍋子從爐火上拿下來,用一塊干凈的麻布過濾,除掉我的雜質。然后,他再度把我加熱,煮沸兩次。最后他加入一小撮明礬粉末,將我靜置一旁,等我冷卻。
我在鍋子里靜靜呆了幾天。滿心期盼被畫上書頁、被抹在各處各地,卻這樣呆呆地靜置著,實在讓我頹靡心碎。就是在這段沉寂的時間里,我開始思索身為紅色的意義。
有一次,在某座波斯城里,一位失明的細密畫家靠著記憶畫了一匹馬,正當他的學徒用毛筆蘸著我為馬鞍布的刺繡上色時,我聽到了兩位失明的大師正在爭執:“因為我們花了一輩子熱忱專注繪畫,因此,如今瞎了眼的我們,自然知道紅色,記得它是什么樣的色彩,什么樣的感覺。”憑借記憶畫馬的大師說:“可是,如果我們天生就瞎眼呢?我們要如何真正明了我們俊美學徒此刻正在使用的紅色呢?”“好問題,”另一位說,“但別忘了,顏色不是被知道的,而是被感覺的。”
“我親愛的大師,請向一個從來不知道紅色的人解釋一下紅色的感覺。”
“如果我們用手指觸摸,它感覺起來會像是鐵和黃銅之間的東西。如果我們用手掌緊握,它則會發燙。如果我們品嘗它,它就會像腌肉一般厚而細膩。如果我們用嘴唇輕抿,它將會充滿我們的嘴。如果我們嗅聞它,它的氣味會像馬。如果說它聞起來像是一朵花,那它就會像雛菊,而不是紅玫瑰。”
一百一十年前,當時法蘭克的繪畫尚未足以威脅我們,統治者們從來不為此煩憂,而著名大師也對自己的技法信心滿滿,狂熱的程度有如信仰安拉,因此,法蘭克大師選擇各種濃淡的紅色,用來畫各種普通的劍傷,甚至最平凡的粗麻布。他們這種方法,大師們不但視為粗鄙而不敬,更嗤之以鼻。只有軟弱無知而猶疑的細密畫家,才會使用不同的紅色調來描繪一件紅色長衫。他們這么宣稱——陰影絕不是個借口。而且,只有一種紅色,我們也只相信這種紅色。
“這種紅色的意義是什么?”憑記憶畫馬的失明細密畫家又問。
“顏色的意義在于它出現在我們面前,而我們看到了。”另一位說:“我們無法向一個看不見的人解釋紅色。”
“不信神、不信教的人為了否定真主的存在,堅持說我們無法看見真主。”畫馬的瞎眼大師說。
“沒錯,他只為那些能見的人現身。”另一位大師說:“就是這個原因,《古蘭經》里寫道,能見的和不能見的永遠都不會是一樣的。”
俊美的學徒細膩地把我蘸點入馬匹的馬鞍布上。這種感覺何其美妙,把飽滿、強勁、有活力的我涂入精美描繪的黑白圖畫:當貓毛筆把我抹散在期待已久的書頁上時,我開心得渾身發癢。就這樣,一旦我把自己的顏色呈現于紙上,仿佛我正命令這個世界:“變紅?選”而世界也就真的變成了我的血紅色。沒錯,那些看不見的人會否認,然而事實卻是,到處都有我的存在。
3.我與撒旦
我喜愛橄欖油炒紅辣椒的氣味、落在平靜海面上的晨雨、窗邊倏然閃現的女子容顏,寂靜、沉思與耐心。我相信自己,而且,通常,我從不在乎別人對我的批評。盡管如此,今夜我來到這間咖啡館,是為了向我的細密畫家與書法家弟兄們澄清一些流言蜚語。
當然了,因為開口的人是我,不管我說什么,你們都準備相信我說的是反話。不過,精明的你們,也該察覺到我話語的反意不見得全然準確,而且,就算懷疑我,狡猾的你們想必也對我的言論頗感興趣:你們很清楚,我的名字,在榮耀的《古蘭經》中出現了五十二次,是最常被提到的名字之一。
既然如此,我就從真主那榮耀的《古蘭經》講起。書中提到我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請別會錯意,當我這么說時,心中可是存有極度的謙卑。因為這里面有著一個風格的問題。榮耀的《古蘭經》對我的貶抑,長久以來帶給了我極大的痛苦,但此種痛苦正是我的生活方式。我不是在為此而爭辯。
一點沒錯,真主在我們天使眼前創造出了人類。接著他要我們匍匐于這個造物跟前。是的,情況就如“天梯”章節中的描述:當所有的天使都朝人類屈身時,我拒絕了。我提醒眾人,亞當只不過是用泥巴做出來的,我卻出身于火,一種人盡皆知的優越元素。因此我不向人類低頭。于是,真主認為我的行為,怎么說呢,“高傲”。
“墮落吧,遠離這層層天堂。”他說,“這里容不下你這類圖謀自身偉大的家伙。”
“準許我活到最后審判日,”我說,“直到亡者復活。”
他準允了,我對他說,這段時間內,我將誘惑害我受罰的亞當后代,而那些被我成功腐化的人,他說將會送他們下地獄。你們也知道我們雙方始終謹守這些諾言。關于此事,我沒有什么可以多說的了。
有些人宣稱,當時全能的真主與我達成了一項協定。依照他們的說法,通過企圖摧毀人們的信仰,實際上我是在幫助全能真主試煉他的子民:擁有堅定判斷力的善良好人,將不會誤入歧途;屈服于俗世欲望的邪惡壞人,則會犯下罪行,日后將落入地獄深淵。因此,我的工作極為重要:如果所有人都可以上天堂,就不會有人感到懼怕,但是整個世界的運作及統治,卻絕不可能單單靠美德實現。在我們的世界,邪惡與美德同等必要,罪行與正直更是缺一不可。雖然安拉創造的塵世秩序因我而得以實施——當然是在他的認可下(不然他怎么會允許我活到審判之日)——但我卻永遠被標志為“邪惡”,同時,從不給我以應有的獎賞,這是我內心的隱痛。有些人,比如神秘主義的曼蘇爾,梳羊毛者,或是著名的伊瑪目·葛薩利的弟弟阿赫梅特·葛薩利,依循這條邏輯繼續延伸,甚至在文章中寫下這樣的結論:如果我引發的罪行確實經過真主的準允和旨意,那么它們其實是真主所要的。更進一步地,他們主張善與惡并不存在,因為一切皆源于真主,就連我也是他的一部分。
其中一些愚鈍的家伙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連同他們的書一起被焚毀。因為,善與惡當然存在,該如何劃分兩者,正是每個人的責任。我不是安拉,真主寬恕,在那群笨蛋的腦袋中植入此種荒唐念頭的人也不是我,全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
這使我忍不住提出第二項不滿:我并不是全天下所有邪惡罪行的根源。許多人犯罪的原因完全無關乎我的教唆、欺騙和誘惑,純粹是基于他們自己的盲目野心、肉欲、意志力薄弱、劣根性,還有最常見的,基于他們自己的白癡。就像某些博學的神秘主義者想盡辦法替我脫罪一樣,假設我是一切邪惡的起源同樣荒謬無稽,且與榮耀《古蘭經》的經義不符。我沒有引誘水果販奸詐地用爛蘋果蒙騙顧客、鼓吹小孩子撒謊、煽動巧言令色的馬屁精、教唆老年人編織淫邪的春夢或激發男孩手淫。即使全能真主也找不出這最后兩者之中有何邪惡之處。確實,為了驅策你們犯下深重罪孽,我盡心盡力。但有些教長卻在書中寫道:所有打哈欠、打噴嚏或甚至放屁的人都是我的俘虜。這證明他們絲毫不了解我。
就讓他們誤解你吧,如此一來你可以更輕易拐騙到他們,你們或許會這么建議。沒錯。但容我提醒你們,我有我的自尊,當初也就是它促使我與全能的真主決裂。盡管我可以化身為各種形體,盡管各種書本中數以萬次地提及我曾偽裝成明艷誘人的美女,成功地勾引許多虔誠之士,但今晚在場的各位細密畫家弟兄,能否請你們解釋一下,為什么大家堅持把我畫成一個畸形、尖角、長尾巴的丑陋怪物,臉上永遠布滿一顆顆凸起的肉痣。
于是,我們來到了真正的主題:繪畫。一位傳道士,我不愿意具名以免他日后來騷擾你們,鼓動伊斯坦布爾街頭一群烏合之眾,譴責以下的行為有悖于真主的旨意:像唱歌一樣呼喚眾人準備祈禱;苦行僧修道院的集會;坐在彼此的腿上;隨著樂器的演奏放縱地吟誦;以及飲用咖啡。我曾聽說我們中間有些細密畫家,因為害怕這位傳道士及其信眾,于是聲明所有法蘭克風格的繪畫,背后都是我在作祟。好幾個世紀以來,我已背負了無以數計的指控,但從來沒有這么離譜的。
讓我們從頭來看。每個人都念念不忘是我誘惑了夏娃偷吃禁果,而忘記了整件事的開端。不,也不是從我在全能真主面前表現的傲慢開始。一切的起始,在于他在我們面前創造了人類,并期待我們向他屈膝低頭,結果遭到了我恰當而堅定的拒絕——雖然其他天使服從了。難道你們認為他說的是對的嗎?他居然要求用火創造出來的我,去向用粗泥創造出來的人類低頭?噢,我的弟兄,說出你們的良心話。算了,沒關系,我知道你們在思考,只是擔心在這里說話不方便:他會一字不漏地聽見,并且日后借此斥責你們。好吧,我們別去追究,既然如此他當初何必賦予你們良知。我同意,你們的恐懼是合理的,我會忘掉這個問題,也會忘掉那泥與火的辯論。但有件事我絕不會忘記——沒錯,我始終引以為傲的事情:我從來不曾對人類低頭。
然而,這恰巧是法蘭克大師們如今在做的事情,他們非但不滿足于呈現每一種人身上每件瑣碎的細節,從紳士、教士、富商到女人,各種人的眼睛顏色、膚色、彎翹的嘴唇、額頭的皺紋、戒指和骯臟的鬢角——甚至包括落在女人乳房間的迷人陰影。這些藝術家甚至膽敢把他們的主角置于畫紙的正中央,仿佛人類理當被崇拜;不僅如此,還把這些肖像當作偶像展示,要求觀者臣服于前。人類有重要到應當被畫出每個細節,包括他的影子嗎?如果街上的每棟房子,都依照人類的謬誤觀點描繪,隨著距離愈來愈遠而大小逐漸縮小,那么人類難道不是實際上僭越了安拉的地位,站到了世界的中心?這一點,安拉,全能偉大之主,必定比我更清楚。總之,單從表面來看,把繪制這些肖像的主意歸功于我,實在可笑。我怎可能這么做?我,拒絕匍匐于人類跟前而遭受不可言喻的痛苦和孤立;我,失去了真主的寵愛而成為眾人咒罵的對象。還不如像某些毛拉在書中寫的和某些傳道士所說的那樣,每一個把玩自己的年輕人和每一個放屁的人都是受到我的引誘,這么說還較為合理。
關于這個主題,我還有最后一點意見,但不打算說給凡夫俗子聽,他們滿腦子不外乎世俗的野心、肉體的欲望、金錢的渴求和其他可笑的熱情!只有真主,以他無限的智慧,才能明白我:難道不是您,要求天使在人類的面前彎腰,使得人類自我膨脹、充滿了驕傲?如今,他們模仿您要天使看待他們的方式來看待自己,人類開始崇拜自己,把自己放在世界的中央。就連您最忠誠的仆人也想擁有一張自己的法蘭克大師風格的肖像。對于自戀的下場,我太清楚了,那便是很快就會完全忘記了您。然而到時候,他們又會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我。
我該如何對你們說呢?實際上我對這一切毫不在意。自然,只能靠牢牢站穩雙腿,承受幾百年來人們對我殘酷地丟石頭、辱罵、詛咒,以及當眾斥責。只希望那些暴躁膚淺、動不動就罵我的敵人們,能夠記得全能真主恩賜我活到最后審判日,卻只分配給他們六七十年的歲月。如果我建議他們多喝咖啡延壽,相信很多人會因為是撒旦在說話,決定反其道而行,徹底禁絕咖啡,或者更夸張的,倒立過來把咖啡從屁眼灌進去。
別笑。重要的不是思想的內容,而是思想的形式。重要的不是一位細密畫家畫了什么,而是他的風格。不過這些事情需要不露痕跡才行。我本來打算說一個愛情故事作結,但現在已經很晚了。今晚賦予我聲音的這位巧嘴說書人承諾,后天星期三晚上,他會掛起一幅女人的畫像,屆時他將給大家講述這個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