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硬幣只有兩面。她卻向空
中拋了無數次。分手?不分?這個問題想得她腦袋痛。最后她決定,去見他一面。
坐上西去的列車,一年前的情景猶在眼前。他去邊遠地區支教,說好一年后回來。兩人在車站擁抱分別。一年后,他的消息漸少,偶爾通通電話,但說到歸期,總是支支吾吾。曾經的承諾仿佛已隨風飄散。時間與空間原來真的可以阻隔掉愛情。她的心里,隱隱作痛。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鄉間小路上,經別人指點,遠遠看見那幾間破舊的教室,她的心猛地跳動起來。一群孩子在教室外的空地上,吵吵嚷嚷,大聲笑鬧。一個扎兩條羊角辮的女孩,穿著一件花棉襖,手里舉著一個小橘子,尖著嗓子喊:“誰還想聞?”一群孩子,流著鼻涕,爭先恐后地叫:“給俺聞,給俺聞。”女孩將小橘子湊在每個人的鼻前。每個人都深深地抽抽鼻子。冷不防,一個男孩伸手將橘子搶了去。男孩與女孩扭打成一團。終于,女孩得勝。女孩捋捋垂下來的頭發,將橘子放在身后,得意地說:“這是俺姑姑捎來的,你們誰也甭想吃。”
當她站到這群孩子中間時,孩子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他們瞪著懵懂的眼睛看著她,仿佛她是天外來客。她將頭扭向教室,一瞬間,眼睛濕潤了。他出現在教室門口,黑瘦,頭發亂蓬蓬的,披一件黃舊的軍大衣。他也怔住了,不相信似的看著她,眼里有驚喜掠過。
兩人的談話是艱澀的。門外的北風呼呼狂叫,門縫不時吹進細細的黃沙。那天晚上沒電,一枝蠟燭隔在中間,燭光飄忽不定。他的談話斷斷續續:“……是說好了一年……這里的一切剛剛就緒……剛收了十多個學生……”她的心里一陣苦澀,她管得了那么多嗎?在他心里,她真的連一群窮孩子都不如?他說不下去時,就起身給她燒熱水。當他將熱得快的插頭插進插座里,這才想起來,今晚沒電。她舔著干澀的嘴唇,忽然覺得連眼淚都懶得流了。
“篤,篤”,輕輕的敲門聲,讓人感覺門外有只怯怯的小鳥。他起身開門,狂風卷著沙子呼嘯而進,一個女孩,仿佛也被風吹了進來。她看清楚了,是白天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女孩。女孩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些許敵意。她一怔。女孩將手從背后伸出來,遞到他面前,說:“老師,給你。”是一只黃澄澄的小橘子。他笑了,推回女孩的手,說:“老師不要,你自己留著吃。”女孩不容分說,將橘子放在他手里,轉身就走。女孩走到門口又停下來,眼巴巴地看著他,問:“老師,你會跟這個阿姨走嗎?”他笑了,說:“不要亂想,快回去吧。”女孩蹙著小眉頭停了一下,關上門走了。
他看看手里的橘子,無聲地嘆口氣,將橘子放在她面前,說:“你吃吧,解解渴。”她想起白天那個女孩將橘子高高舉過頭頂的情景,認真地看了看他,將橘子推回去,說:“學生送給你的,你也渴,你吃吧。”他又將橘子推回來。她推過去。一只小小的橘子,閃著晶瑩的光澤,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在兩個人面前推來推去。她發現,橘子上有一個白色的斑點,那是腐爛的痕跡。他看著她,看看橘子,輕輕地笑了,她和自己一樣倔強。他拿起橘子,剝開,取出一瓣放在嘴里,其余的送給她,說:“好了,我吃了,剩下的你吃。”他的動作極快,但她還是看得很清楚,他將腐爛的一瓣放進嘴里。她掰下一瓣,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橘汁在嘴里溢開,甘甜的,滋潤著她干渴的嘴唇。她的眼睛漸漸潮濕。一個小小的橘子,告訴了她,為什么他無法離開這里的孩子,為什么自己無法離開他。
清晨,他送她回去。推開門,兩人愣住了。淡淡的晨曦中,站著十多個孩子,晨風吹得他們瑟瑟發抖,他們的眼睛,卻如星星般閃亮。有孩子問:“老師,你會離開我們嗎?”他笑了。他轉頭看她。她微笑著,說:“阿姨下次來,給你們帶很多很多的橘子,好不好?”“好!”一陣童稚的歡呼聲中,太陽從云后跳了出來,一瞬間,光芒四射。呵,多美的天空!